我忍住狂掉一地鸡皮疙瘩的冲动,推搡他让他赶紧去,梦儿一直低着头,跟在紫流颜身后去了。临走之前看了我一眼,得体地笑着走了。
在我病中,紫流颜将禁锢我的锁链解除了,我醒来后曾担心他会不会再把镣铐给我戴上,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这么做。只是还有一点让我懊恼,那就是他呆在我身边的时间也长了,除了晨昏定省还有上朝之外,他几乎都窝在我房里,哪里也不去。我感觉他现在看着我的感觉,就像是狱卒在看着牢房里的囚犯那样。
我身体还没好,阿雪也经常会来府里给我号号脉,开些补身子的药。他守的是一个闲职,偶尔上朝也没什么事,后来干脆请示过皇帝,把上朝这工夫也省了,专心在家里整整这个花草弄弄这个药材什么的,倒也怡然自得。
记得有一天我这样问他:“难道你就从来没想过当官吗?”
阿雪不假思索地说:“我从一出生已经是王爷了,这不是比当官还要大吗?当官有什么好,市侩狡诈,像九弟那样每干一回事就牵连出许多别的事来,倒还不如像我这样挂个闲职呢!不过皇上好像很器重他,嗯,九弟自小就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连太宗皇帝都说他能君临天下呢!”
这人的思路跳跃得太快,我差点跟不上。但是凭紫流颜这枚脑子里被黄水堵住的人,可以君临天下?如果这个命题成立的话,那么也就等于说,去青楼去逛窑子的男人有可能个个都是人中之龙?
我假装咳嗽,“这个不能乱说吧?你不怕被人听见,到时候治你一个对当今圣上大不敬之罪?”
阿雪拿了一片甘草含在嘴里,又递给我一片,不以为然地说:“乱说的不是我,是太宗皇帝,治罪也轮不到我头上。而且当年太宗皇帝说这句话时,听到的除了后宫内妃命妇,还有全朝文武百官,如果当今皇上要追究起来,恐怕这天下早已血流成河!”
我感叹,嘴里含了甘草片口齿不清地说:“还是像你挂个闲职的好啊!两耳不闻窗外事,做自己的事情也能照常拿俸禄,还能明哲保身,高啊高!”
“其实九弟也不容易。这些年来他的转变太大了,连我也快觉得他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人见人爱的九皇子了。”
阿雪似有所感,又叹一声,“唉,还是他其实没怎么变,是我与世隔绝太久了?”
我不禁失笑,嘴巴夸张得可以装下一只咸鸭蛋,“紫流颜,人见人爱?我没听错吧!”那个是社会的败类人渣,少女胸口上的毒瘤,就算外表看起来还挺养眼,但说到底还是要除之为后快的!我在心里磨刀霍霍。
阿雪饶有兴致瞅着我,“看来你对他的成见挺深的嘛。”
我挺胸抬头,死撑:“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对他有成见了?!”
阿雪笑意更深,“通常一个女子如果真心喜欢一个男子的话,绝听不得别人说他的一句不是,而你却相反,听到我说他好,你就浑身都不舒服,还竖起刺来反驳我的话。伊人,你知不知道,把自己武装成刺猬其实会很累。”
我不耐烦道:“有时候真的觉得你很婆婆妈妈像唐僧一样!”
他扬眉,忍不住凑前问:“唐僧是谁?有我医术那么好吗?还是他比我长得更帅?”
我忍住一拳把他打进土堆里的冲动,“你到底会不会听人话?我是说你婆婆妈妈这一点很像唐僧,唐僧不是重点……妈的,我为什么要像一个白痴解释?!”
阿雪可怜兮兮看着我,“伊人,你说脏话……”
我看着远方的屋宇,还有环抱着这鳞次栉比建筑群的连绵翠山,深呼吸调整一下心情,随手捡了一枝树枝在眼前比划。
阿雪好奇,“你比划这个做什么?”
“画画。”我眼也不眨看着前方,树枝划过,突然脑海里灵机一动,盯着他问:“你能帮我做一件事吗?”
阿雪似乎有点吃惊,实际上他是受宠若惊,修长美丽的眼睛波光盈盈,“伊人要我帮忙做什么?”
怎么我老觉得他的话里有歧义?还是我思想太不纯洁了,咳咳……我收敛心神,双目炯炯紧迫看着他,“你这些天为了治好我的病花了不少心思,我想作幅画送给你!”
阿雪露出白白的牙齿,笑得有点矜持,“你为我画画是我的荣幸,不算是要我帮忙了。”
“你不明白,还有另一件事要你帮忙的。”我亟不可待跃了起来,拉着他的手,往房里急奔而去……
“你跑慢一点,身体才刚恢复……”阿雪猝不及防,任由我拉着往前奔走,风吹起我们的衣袂,恍然间已在千年中绘入画卷,而我们却完全不知。
“站在这里,不要动,对,很好。”我手指狼毫,其实画画一直不是我的强项,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要通过阿雪帮我给外面带消息。
阿雪神色有些不自然,但是又不得不听从我指挥,进退不得,乌木般的星目不明所以地瞅着我,宛如深夜里平静无波的一池湖水,那般清凉柔和,与夜色融为一体。
阿雪一开始无所适从,后来站久了,看着眼前的女子神情专注,浑身宛如镀上了一层不可冒犯的白光,不禁看着她就出神,自然也忘了之前的忸怩。她不时会抬头看他,但是视线总是若有似无地掠过他的,也不知过了多久,阿雪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失措慌乱时,她停了笔,朝他微微一笑,那瞬间的芳华四绽,足以倾城。
阿雪离开王府后,夕阳已经黄昏。
他呆呆地站在自家大门外,手里还执着一幅画卷,仿佛早已忘了时间。犹记得自己走得匆匆忙忙,几乎是逃着出来的,心律失去平常的淡定,这让他猝不及防,那种感觉如此强烈,仿佛再多站一刻,自己就会失去了魂一般。
“阿雪!”在他对外界完全没有知觉的时候,马车在身旁停下,一道紫色的身影飘然落下,来到他身边。
“她怎样了?”来人一开口就问起她的消息。
阿雪回过神,看见是谁人后,收起手中画卷,笑着道:“四哥,进去再说。”
两人进了府,下人捧茶端放好,阿雪看四下无人方才道:“四哥放心,你吩咐下的事,我都不敢忘。她现在已经可以活动自如了,老九也没再关着她,今天我还见着她了,气色很好。”
“那就好!”听他这么说,紫衣男子方才心宽了些。
阿雪接着问:“再过三日,四哥就要大婚了。这婚事一拖再拖,如今已大半个月过去了,听说这次皇上已下令,不得再改婚期。四哥还是要娶那雪龙国公主罢?”
紫月祁淡道:“这次已经定下日子,再不能改了。”
虽则迟疑,阿雪还是问了一句:“四哥打算怎么办?她还在王府里,虽然九弟待她极好,但我看得出来她并不真正开心……”
男子打断他的后话,坚定道:“我会带她离开!”
阿雪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也许是他自己下意识不想要这样的回答。但又是为什么?心里一个声音问自己,却怎么也答不上来。
“可是如此以来,公主岂不是要当了弃妇?皇上一定会龙颜大怒,阿九这么在意伊人,肯定不会任由她跟你走。而你,会失去眼前的一切,权利、地位、身份、甚至那远在漠北的军队,如果你做下这个决定,这些都会不属于你,这样,值得么?”
种种的困难和障碍摆在眼前,这些都是在现在就可以看到的,聪明如老四绝不会想不到这些严重的后果,只是是什么让他决定要一意孤行?
“不要说值不值得,那对她是亵渎。”男子站起来,目光遥远,似乎已经飘到很远很远,“她会愿意和我一道浪迹天涯。即使我们面临的是刀光剑影,躲躲闪闪的日子,但只要她一个点头,就算要我去死,我也一样甘之如饴!”
“四哥……”阿雪已然动容。
这不像是他所认识的冷静睿智的四皇子,多年来他忍辱负重,默默守护这个国家,虽然屡遭排挤陷害,依然淡笑着看恩仇快意江湖。有时候他觉得,这个永远都在孤军奋战中的男人,已经超越了世俗的一切羁绊,任何人不足以伤害到他,他的光芒也让人不能遮蔽。但现在眼前这个铁血王侯将军,却让他觉得更有血有肉!
“这个我想她是给你的。”将手中的画递过去,阿雪眼中闪逝过一丝落寞,但很快又淡去,宛如从来没有过。
长指一拨,带着一丝莫名的颤抖,缓缓启开画卷。入目的,是那红尘中漫山漫野妖娆的滚滚浓紫,一袭袭娇艳的花朵,仿佛要滴出水来的妖艳芬芳。一道雪白胜仙的身影置身在花海中,而在角落地另一头,一个人伫立在原地,手中捧着一朵硕大的紫罂粟花在心口,遥遥地守望,却不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