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背负
寒冷的严冬终于要过去了,然而,落梅轩外梅花依旧盛放。那一片红云似火,几乎要将整个落梅轩燃烧起来一般。
来落梅轩已有些时日,但情儿却依旧沉睡不醒。他为她把过脉,脉相平和,身子也在渐渐康复当中。
按常理,她理应在施针的第二天就苏醒,然而,她却选择了沉睡。他知道,是她潜意识中不愿苏醒。因为他残忍地封住了她的记忆,让她忘记了她的责任,忘记了上官家族的血恨。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情儿那绝望的眼神,那一种如死灰般的神色,就像一把刀直刺他的心脏,鲜血淋漓。
但除了这一个办法,他想不出其他方法可以让情儿好好地生活下去。如果真的要背负什么,就让他一个人背负吧!反正他这双染满了血腥的手,注定是无法洗清的。
心口再度涌上一阵绞痛,浑身顿时像是坠入了万年冰窖。他不由微微拧起了眉峰。
“公子——”
听到身后的轻唤,他连忙收敛起脸上的痛楚之色,回过了头。
碧心正站在那里,手里端着一碗药。
“碧心,什么事?”
自从碧心知道上官情没死之后,便对凤筠舒不再存有敌意。上官情和凤筠舒来了落梅轩,她自然紧紧跟随,顺道可以照顾上官情。
“公子,你该喝药了。”碧心端着托盘,走到凤筠舒面前,“这几****见你脸色不好,想来你是旧病复发了,便照着以前小姐给你煎药的方子煎了药。”她将药递到凤筠舒面前,“快趁热喝吧,我知道你肯定没给自己配药。”
看着那一双诚挚的眼睛,凤筠舒心底涌上了一丝淡淡的暖意。
“谢谢。”他接过药。
碧心垂下了眼帘,紧咬住唇,“公子,那时我差点杀了你,对不起。我当时是痛疯了——我以为——以为你背叛了小姐——”
“凤公子都跟我说了,他说你是为了不让小姐再深陷下去,所以才毁了那封信的,其实——其实这样对小姐来说也是好事——”
她抬起了头,眼底满是愧疚之色,“公子,是碧心对不起你。”
凤筠舒轻摇了摇头,“碧心,我知道你是护主心切。若是换了我,我也一样会那么做。”
“可是——”
碧心还欲说些什么,却被凤筠舒淡笑着阻止。
“以前的事不要再提了,你去照顾情儿吧!”
“是。”碧心躬了躬身,临走之前,却又看了凤筠舒一眼,“公子要记得吃药。”
“嗯。”凤筠舒点头,直到碧心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他才低低呛咳了一声,单手掩住了唇。眼前蓦然一黑,他身形也不由一晃,手中的药顿时洒了一地。
他倚着窗沿,压抑地咳着,眉宇间掠过一丝歉意。
真是平白浪费了碧心的一翻好意了。
闭目喘息了半晌,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看向窗外的眼底却是一片清寒之色,“姑娘既然来了,何不进来一叙?”
“没想到这个时候你的耳朵还这么灵啊!”窗外响起一道叹息声,紧接着,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名素衣女子,容貌娇俏,有着一双明亮的秋眸。此刻,她正半身趴在窗台上,托腮直勾勾瞅着凤筠舒。
“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告诉凤筠豪?他的二叔快要死了。”
女子含笑而问,虽然谈论着人的生死,眉宇间却毫无沉重之色,反倒像在谈论一件趣事一般。
“其实你死了也好,刚好可以让我多一个试验品。”
凤筠舒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姑娘喜欢拿死人做试验?”
“对呀,谁让我要救一个死了好久的人呢。如果不能做到万无一失,我是不会动手的,不然我可是会被阿利雅剁成肉酱,想想都好可怕。”女子笑颜如花,单手轻轻一托,已从窗外跃了进来,毫不客气地找了个躺椅坐下。
凤筠舒也不介意,在桌旁坐了下来。
“是筠豪让你来的吗?”
女子舒舒服服地在躺椅上躺了下来,微合双目,“是啊,那奸商不是给他那个顽童老爹逼去长安求亲了嘛,原本我也要过去瞧热闹,可惜——我受制于人,只能留在这里吹冷风啊!”
凤筠舒掩唇轻咳了咳,“还未请教姑娘——”
“冷泠。”女子睁开了眼,含笑道,“你叫我小泠就可以了。”
“听口音,姑娘并不是中原人士。”
冷泠坐了起来,眼底露出了一抹兴味,“我可是正统的汉人哦,不过,我长年居住在新罗国,而且与皇族关系密切。”
凤筠舒眼底微微一颤,却没再多问什么。
冷泠支着下巴,久久等不到凤筠舒问话,不禁长叹了一声,“不好玩,我还以为你会迫不及待追问下去呢。”
凤筠舒抬眼看着她,“姑娘若想说,又何须我问?”
冷泠一翻白眼,“凤筠舒,我看你一派温文,还以为跟你那奸商侄子不同,没想到你们凤家人心眼都是一样多啊!”她顿了顿,又恢复了正色,“不过,凤公子,我总不能就这样平白无故把我所知道的东西都告诉你吧?”
凤筠舒慢慢地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的面前。
“筠豪让你留下来,不就是让你告诉我的吗?”
冷泠一怔,不由语塞。耸了耸肩,她接过凤筠舒手中的热茶,“我现在终于明白了,看人真是不能光看外貌的。”似想到了什么,她沉重地长长一叹,“真是该死啊,我怎么可以忘记了你可是闻名天下的影门门主。”秋眸流转,她笑眯眯地看着凤筠舒,“从某一些方面来说,你比那只奸商还难应付。”
凤筠舒轻咳了两声,语气淡漠;“姑娘夸赞。”
冷泠紧紧盯了他半晌,忽然间又收回了目光,“发现不能跟你呆在一起太久了,不然,我很容易被你吸引。到时可就得不偿失了啊!”她笑笑,端起热茶喝了一口,“我可以告诉你一些秘密,不过,是有条件的。”
“姑娘请说。”
冷泠笑得高深莫测,“其实我跟你那个奸商侄子的约定是,看着你,不让你走出落梅轩半步,一直等到他带着娇妻回长安。”
凤筠舒淡淡看了她一眼,“看来姑娘改变主意了。”
冷泠眉尖一挑,含笑道:“谁让你太聪明了,我怕自己根本看不住你。而且——”顿了顿,她深深望进凤筠舒的眼里,“你拼着性命恢复了武功,哪里可能就这么白白浪费了?表面上你似乎是为了救上官情而恢复武功,但实际上,真正的原因怕只有你自己知道了吧?你那奸商侄子虽然想到了这一层,但他猜不透你究竟会干什么,所以只好让我坐镇落梅轩。可是我昨夜想了又想,与其让你趁我不注意溜出落梅轩,还不如你我合作——这样吧,我帮你了了十年前的心愿。”
“那姑娘又想我做什么?”
冷冷牢牢盯着他,嘴角噙着温柔的笑,“你死后,归我。”
凤筠舒眼底一片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只是淡淡说了一个字:“好。”
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一道人影闪过,冷泠唇边的笑意更深,“我们空口无凭,总得立下字句吧?不然奸商准会同我拼命。”
凤筠舒起身,拿来了一副纸墨笔砚,挥笔疾书。
冷泠手托着下巴,枕着桌面,看着面前依旧一脸平静的男子,“为了上官情你果真什么都不顾了啊!”
凤筠舒并未答话,放下笔,将写好的契约递与冷泠。
冷泠扫了一眼,笑道:“好,有了这张凭证,凤筠豪便不能为难我。”她一边收起契约,一边问,“我知道,你已经毁了那封信吧?”
凤筠舒沉默。
冷泠轻叹了口气,“你还真是用心良苦,若是让上官情知道了那封信的真实内容,也许她真会当场疯掉。所谓的被诬陷,所谓的冤枉,只是上官情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上官远凡确实连同商东齐,通敌卖国。”
心底划过一阵剧痛,凤筠舒不禁微闭了闭眼。
冷泠说得并没有错,他毁掉的那一封信并不是指证商东齐通敌卖国的证据,那封信——是上官远凡写给新罗国君主,言辞之间写满了对大唐君王的诸多不满,希望能与新罗国合作,里应外合。信中虽有提及商东齐,但为了情儿,他宁愿放过一次绝佳的机会,也绝不可能将这封信外泄。
平复下心中的澎湃,凤筠舒淡淡地问:“既然他们二人是合作关系,当年商东齐又为何要杀上官远凡?”
“自然是为了灭口。”
凤筠舒一怔。
冷泠轻叹,接着道:“其实当年上官远凡的意志并不坚定,他一直徘徊在大唐与新罗国之间,甚至试图劝服商东齐不要再错下去,可惜,商东齐仍然一意孤行。”
“上官远凡见劝不了商东齐,便暗生自首之心。商东齐是个极为小心谨慎之人,虽然上官远凡与他合作经年,但手上却没有什么有利的证据,唯一有的,就是当年他写给新罗国君主的那封信。于是,他想利用那封信指证商东齐,便托人将那封信送到兵部尚书府,结果阴错阳差的,那封信却落到了兵部尚书的义子苏远的手上。”
“怪只怪当年上官情美名远播,苏远早就对她起了歹念,便私下扣下了这封信,想借机接近上官情。可惜,商东齐已经察觉到上官远凡的异心,便先下手为强,毁了上官世家。”
凤筠舒无声地收紧了掌心,看似温和的眼底却暗藏着一丝冷芒,“看来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证据可以指证商东齐了。”
冷泠点头,“凤公子应该比我更清楚吧?否则,你和上官情也不会耗费了十年光阴,却一无所成。”
凤筠舒微垂眼帘,掩去了眼底的情绪。
冷泠牢牢盯着他,“若是我没猜错,公子恢复武功是想找机会杀了商东齐吧?这样也算是了了上官情的最后一个心愿。”
凤筠舒淡淡地道:“这十年来影门杀手暗杀商东齐的次数不下百次,却没有一次成功。正如同姑娘所说,商东齐个性谨慎多疑,想要接近他,并不容易。”他顿了顿,抬眼深深看向冷泠,“所以,我想请姑娘帮一个忙。”
冷泠微一挑眉,微笑,“公子客气了,我们刚刚签下了契约不是吗?我自然会尽我所能帮你。”
凤筠舒轻点了点头,忽然掩唇轻咳了两声,眉宇间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倦意。
“看来公子也累了,今夜先好好休息吧!”冷泠站起了身,看向窗外。
天色已不知何时暗沉了下来,外面皆是一片冰冷浓重的漆黑之色,冷泠的眼底忽然掠过一丝淡淡的复杂,“而且,公子也应该做完一些该做的事,说完一些该说的话,不然,当一切彻底结束,你想说也没机会了。”耸了耸肩,她敛去了眼底的那抹异色,一个轻盈地跃身,已跳出了窗外。
“明日一早,我们在十里外的离殇亭见。”
凤筠舒目送着那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凄清一笑。
这一生他注定欠下了很多人的债,也注定永远无法偿还。
心口蓦地窜上一阵冷痛,他不由微蹙眉间。
“公子——”门外忽地响起一道急切的呼唤声,“公子——公子——小姐她醒了——”
他霍然一惊,抬眼便见碧心正满脸欣喜地冲进来。
“小姐她终于醒了。”
碧心话音方落,只觉耳畔一阵轻风,原本站在面前的凤筠舒早已不见了人影。
碧心转过头,看着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公子,你若是见到此时的小姐,想必会很伤心吧?”
她正安静地坐在床头,凝望着窗外,眼底一片漠然,一片死寂,看不出是悲是喜。
而他,则静静地站在门外,静静地站在黑暗深处看着她,就仿佛身形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钉住了,无法再往前移动一步。
心底,忽然间升起了一丝怯意,他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就欲离开。
“公子——”面前忽然多了一道人影,是不知何时赶上来的碧心,她看着他,眼中透着一抹深深的叹息,“公子不想见小姐吗?”
他掩唇低咳了两声,“碧心,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小姐。在这世上,她就只剩你这个亲人了。”
碧心摇头,“不,公子才是小姐最亲的亲人。而且,能照顾小姐一生的,也只有公子一个人。”
“碧心,你错了,现在的我是情儿此生最恨的人。”凤筠舒淡淡笑了笑,笑容里满含着不为人知的伤痛,“她又怎会让我照顾一生一世?”
“公子难道就想这样放弃小姐了吗?”碧心摇着头,满脸痛心之色,“她已经忘记了啊!她忘记了所有的仇恨,所有的责任,这样公子还不能与她重新开始吗?小姐已经痛苦了十年,又历经了鬼门关,现在的她记忆一片空白,只要你们什么都不管,什么不都顾,你们完全可以幸福地生活下去——为什么公子偏要选择逃避?”
“重新开始吗?”凤筠舒微微垂下了眼帘,“碧心,你知道吗?一块破碎的镜子就算你费尽了气力将它拼凑了起来,裂痕还是存在的。”
“那又如何?”碧心不解地大喊,“公子这十年都熬过来了,现在竟怕这样一条小小的裂痕吗?我知道,小姐心底其实是爱你的,她很爱很爱,胜过自己的生命。如今让她忘记了一切,也就是给了她一条崭新的生命,这个时候她最最需要的就是公子——”碧心颤抖着手,指着房内那道呆坐床头的人影,“我可以感受得到,现在的小姐多么需要最亲最爱的人陪在身边——我现在就去告诉她,告诉她,你们曾经有多么地相爱,告诉她,以后你一生一世都会陪在她的身旁——”
“碧心——”凤筠舒一把拉住了碧心,神色冷沉而犀利,“既然她已经忘记了,就让凤筠舒这个人永远在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不要再记起来——”
“为什么?”碧心浑身颤抖,眼角的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滑落,“公子是后悔了吗?后悔与小姐相爱?”
凤筠舒缓缓放开了碧心,转过身,淡淡地道:“若你还当我是公子,就记住我说的话。”
碧心正欲开口,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门口站着一抹熟悉的身影。
“小姐?”
上官情不知何时已走下了床来,站在门口,神色平静冷漠地看着凤筠舒的背影,那目光就如同在看陌生人一般。
此时的凤筠舒也已感应到了身后那熟悉的气息,身子微微一颤,却没有转身。
“我们曾经相识吗?”上官情忽然开口淡淡地问。
凤筠舒轻闭了眼,声音已然有些嘶哑:“相识。”
“那我们什么关系?”
“只是普通朋友。”
“哦,是吗?”上官情忽然笑了,那笑容竟隐隐带着一丝哀伤,“原来只是普通朋友。那你可以走了,我要休息。”
丢下话,她毫不留恋地转身走回了房间。
“小姐——”碧心无措地站在那里,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凤筠舒沉静地站在黑暗里,良久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语声落寞:“碧心,去照顾情儿吧!”
碧心跺了跺脚,转身走进了上官情的房间。
凤筠舒凄恻一笑,正想举步离开,喉间忽然涌上一阵腥甜,连忙伸手紧掩住了唇。
掌心里满是温热的湿意,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心口又开始火烧般地疼痛,他深吸了口气,站直了身子。
“情儿,希望你可以好好活下去。”
回过头,他最后看了屋内的人一眼,便大步离去,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
虽已是初春,但夜风依旧冷冽,寒意一丝丝地渗进人的心底里去,指尖更是冰冷成了一片。
暗沉的夜幕里,已经没有任何人在守候,除了黑暗,便是冰冷,一片死寂。
她坐在床头,凝视看着那片黑暗良久良久,终于淡淡地开口:“碧心,关上门。”
一旁守候的碧心不由怔了怔,“小姐?”
“关上门,我要休息了。”她冷冷地丢下话,便躺了下去,将自己紧紧包在被窝里。
分明是这样温暖的被窝,为什么她竟还是觉得冷?透心地冷?
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影,碧心眼底掠过了数种复杂的神色,有惊,有喜,也有无奈和悲伤。
小姐,原来你记得吗?
你记得我叫碧心,那你也一定记得公子……可你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不愿意说?
洛阳官府。
春天,真是一个令人发困的季节。
张冠和李戴懒洋洋地站在县衙门外,无精打采,仿若霜打的茄子。现在是太平盛世,一天下来官府都接不到几个案子,但他们每天都得站在这个县衙门口喝冷风,喂蚊子,这是例行公事。
“张冠,一会收工了去哪?”为了不让瞌睡虫再一次找上自己,李戴没话找话。
“还能去哪哦。”张冠大大地打了个呵欠,“今天是你嫂子寿辰,我如果不早点回去,耳朵肯定被她拧下来。”
李戴斜了张冠一眼,“你怎么怕你家那口子怕成那样?”
张冠叹了口气,“老弟,等你成了亲你就知道厉害了。”
李戴摇头笑道:“我如果要成亲,也要找个温柔女子——”李戴话还没说完,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道白色的人影正朝这里走来。
“咦?那是谁?”
张冠不由眯着眼睛往李戴所说的地方望去。
那是一名年轻俊逸的公子,一身白衣胜雪,飘逸出尘得不似世间凡人。但那双如星辰般的眼晴,看似温和,却隐隐藏着几分犀利与清寒,让人不敢逼视。
张冠的直觉告诉他,这名白衣公子并不是普通人。
白衣公子一步步走到立于县大门前的建鼓旁,拿起棒槌。
白衣公子的身上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竟迫得张冠和李戴不敢上前阻止。
“咚咚咚……”击鼓声顿时响彻整个县衙,李戴和张冠这才硬着头皮上前,“你是何人,为何击鼓?”
白衣公子放下棒槌,转身看着二人,淡淡地道:“我要见你们大人。”
李戴轻哼了一声,“大胆,你是什么人,大人是你想见就见得吗?”
张冠连忙拉住李戴,上下打量了白衣公子一眼,“你为何要见我们大人?”
白衣公子淡淡一笑,“我来自首。”
张冠和李戴一禁,不由互看了一眼。
“我是影门门主无名。”
这一句话,顿时让张李二人脸上失了血色。
原本平静的洛阳忽然间又风起云涌。
坊间传言,江湖上最为神秘、武功最高,又让官府头痛了十年的影门门主无名,竟然自行到官府自首。
而更让众人吃惊的是,很多人为之畏惧的影门门主,竟只是一个不满三十的年轻男子。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无名突然间自首?江湖中更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无名因为影门发生变故,无名心灰意冷;也有人说,当初与无名一同统领影门的,还有另一名女子,女子是无名的心爱之人,如今,那女子已然死去,无名痛失爱人,悲痛失常……
短短几日,关于影门门主的流言满飞天,众人径相猜测,虽然都没得出一个让大家认同的结果,但有一点,很多人都已知道了,谁也没想到无名竟然是十年前名满江湖的神医凤筠舒。
很多受过凤筠舒恩惠的人不由痛心疾首,他们死也不相信,当年被誉为有着一颗佛心救世的凤大夫竟会是杀人无数的影门门主?
于是,坊间又不断有新的流言传出。据说当年凤筠舒创立影门有着莫大的苦衷,而他这十年来所杀之人,也皆是大奸大恶之辈,从未枉杀过好人。
然而,就当众人争相议论之时,洛阳又传出了一条令人震惊的消息,几乎令整个洛阳为之哗然。
凤家庄的老庄主凤彦民,昭告天下,将凤筠舒从祖谱上除名,自此,他与凤家庄不再有任何关系。
形势几乎就在一夜之间逆转了。
原本对影门并未抱多大好感的众人,纷纷对很凤筠舒表示同情和惋惜,也有很多人觉得凤筠舒就这样死了不值,更有人甚至自行组织那些以前受过凤筠舒恩惠的人,前去洛阳县衙,要求官府开堂公审,至少,不能让凤筠舒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枉死。
这件事终于惊动到了兵部。兵部尚书便指派商家堡的堡主商东齐与洛阳官府公审凤筠舒。
当年商东齐曾与影门门主交过手,却是一战败北。这一次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很多人都猜测,凤筠舒这一次一定死无全尸。
当碧心听到这个消息时,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小姐——小姐——”
她心急如焚地冲进上官情的房间,却见上官情正坐在窗前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姐,你怎么还坐在这里?公子他去了洛阳官府自首,现在兵部指派了商东齐公审公子,不用想也知道,公子一定会给那个商东齐害死——”碧心心急火燎地说了半天,却没见上官情有什么动静。
“小姐——”她以为上官情震惊过去,不禁冲上去,摇着她的双肩,“小姐,小姐你醒醒啊,我们快想办法救救公子——”
“我为何要救?”上官情推开了碧心的手,站了起来,望着窗外那一片落梅纷飞。
“小姐——”碧心倒吸了一口气凉气,震惊地看着上官情,“小姐,你怎可以这么无情?就算公子对不起你,他也为了你好——”
“是呵,他总是为我好——总是这样不顾一切地付出——”上官情藏在衣袖中的双手慢慢地握紧,“既然他想这样做,我又为何不成全他?至少——可以让他早点脱离苦海?”
嘴里虽说得淡漠,但心底的疼痛却是骗不了的。她微闭了闭眼,眼角的泪水却无法抑制地滑下。
“小姐?”碧心一脸悲痛地站在那里,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
“碧心,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吗?”上官情深吸了口气,唇角牵起一抹微笑。
碧心摇头。
“他想杀商东齐。我知道,他想利用这个机会杀商东齐。”上官情微微垂下了眼帘,低声自语,“筠舒,你以为你骗得了我吗?如果你一定要亲手了结这件事,我成全你。从此以后,你若到黄泉,我便跟到黄泉;你若到地狱,我便陪你去地狱。”
碧心浑身一颤,哑声道:“小姐——”
“啪啪啪——”窗外忽地响起了一阵鼓掌声,紧接着一道素雅的人影跳窗而进,“果然是凤筠舒爱的女人,看来他并没有爱错人啊!”她走到上官情面前,“那****跟凤筠舒谈条件时,你也在场吧?”
上官情抬起头,看着那张明亮的脸庞,“那日,你不是故意将真相说给我听的吗?”
冷泠摊摊手,笑容有些无奈,“你跟那个凤筠舒还真有些像。是呀是呀,我老是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呢,自以为演戏演得逼真,结果老是被人揭穿——”不过,说起来这件事归根结底错在凤筠豪。
冷泠暗自盘算着,是不是要跟那个奸商再好好谈谈条件。
他分明没有封住上官情的记忆,还演戏演得比谁都逼真,如果那天不是她无意中看见上官情躲在那里偷听,她可能也跟凤筠舒一样被蒙在了鼓里。
凤筠舒啊凤筠舒,说到底,可能还是你那个奸商侄子技高一筹。所有的事情几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不过可惜啊,这只奸商狐狸设下了妙局却无缘看到。现在的他应该在长安怀抱娇妻,享受软玉温香吧?
“就算筠舒死了,你也不能动他分毫。”上官情冷冷的一句将冷泠地飘移的思绪拉了回来。
“原本我是有点想拿他当试验品,不过,那日看他为了你那么义无反顾,我就后悔了。而且我无福消受凤家人啊,他们一个比一个奸。就算死了做鬼,也是奸鬼一只。”冷泠从怀中掏出了契约,塞进了上官情的手里,“喏,我把凤筠舒还给你了,现在不管是人还是尸体都是你一个人的。”
上官情猛地捏紧了手中的契约。
“他想什么时候动手?”
冷泠笑了笑,“就在斩首那一日。”
上官情微一闭眼,复又睁开,“我可以见他一面吗?远远地见一面。”
冷泠拧眉思索了一会,“我想想办法。”她抬头看了上官情一眼,“你是不是已经做好了决定陪着他死?”
“生不同衾,死同穴。”上官情握住了手心。
冷泠眉宇间掠过一丝动容的神色,“好一句‘生不同衾,死同穴’。”思绪仿佛又飘得很远,她似乎又看见那一日雪云崖顶上,那名绝望的少女抱着怀中的爱人放声大哭。
那时,她也说“生不同衾,死同穴”,那时,她也说碧落黄泉她都随意陪着他去。
是否爱一个人真的可以爱到如此决绝的地步?
“冷姑娘?”
耳畔听到上官情的呼唤,她连忙回过神,“好了,我先走了,我会想办法让你跟他见一面。”
“谢谢。”
看着上官情那双诚挚的眼眸,冷泠摇了摇头,“你不用谢我。我想,你应该谢的人是凤筠舒。”
冷泠说完这句话就走了,上官情无力地跌坐在床前,想起了很多很多往事。
是啊,她是应该谢谢筠舒的。
他为了她放弃了一切,他为了她毁了一生,他甚至为了一了她的心愿,毫不犹豫地赔上自己的性命……她又如何能不感激?又如何能不动容?
只是,筠舒你知道吗?
我最后的心愿并不是报仇。虽然当我知道自己十年的坚持到最后变成一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