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宫墙魇影(红杏)
第一章 宫门深深
三更的锣声响过,耳边掠过一丝余音,宁﨏的心绪一阵紊乱,气闷的感觉从胸间涌至脑门,直驱心田,似有难抵之势,不依不饶。
她再难如常入睡,伸手撩开帐幔,迎面一室的黑暗。
陌生的气息迅速将她包围。她感觉到压迫的力量在一点一点地向她靠近。
她顷刻清醒过来,这偌大宫房,不再是她宁府闺室,而是皇城后宫。
今天,她已经通过了重重甄选,从宁府二小姐,转变为了顺清国后宫秀女。
晌午时炽烈的阳光灼热着庭院中亭立的数百丽人,低头垂眸,汗水津盈。各人焦灼的除了皮相,还有内心。
众丽人皆是千里跋涉而至,只为能成为后宫中高贵的妃嫔而倾力准备。马上要宣读入选秀女名单。这关系终身的一刻,比起头上的烈日更让人焦虑不安。
“张贤雅,年十七,留。”
“孟馨如,年十八,留。”
“骆沅儿,年十八,留。”
……
“宁﨏,年十七,留。”
“元清清,年十六,留。”
……
“其余未予留者,皆送还原籍,自行婚配,福攸添至,随愿当自。”
宁﨏听到自己名字后的一声“留”,心底一荡,说不清是喜是愕。她把头垂得更低,汗水从玉脖上缓缓地淌入了衣领内。
“姐姐,我们四人都入选了!”旁边一个声音响起,为免让旁人听去,说话的人刻意用气小声说着,音质沙如棉柔,掩不住乐意。
宁﨏侧头看去,只见元清清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秀女分为四列,分别由各列教引姑姑带至婉菁宫居住。一应饮食起居,由婉菁宫宫女打点。下月初五,大殿圣选!”主事太监一字一句地宣布事宜,最后的“大殿圣选”四字稍稍加重了语气,以示庄重。
大殿圣选,也就是皇上皇后的最后甄选。
“谢公公。”众秀女齐呼。大家都明白,只是入选秀女,却不一定能在御前得封,也就还不是正式的后宫妃嫔,而这皇宫中的每一个太监宫女,都是她们作为秀女应当礼敬三分的。
宁﨏回想起日间的一幕幕,无法入眠。一直以来,她都在想假如入宫后应当如何如何,而今,她已身处后宫,以前设想的一切,是否得以顺利完成,还是未知之数。
她披上轻绸披风,来到桌前点亮灯火,一室的黑暗驱去,她的心稍微安定了些。
她抬头看到窗户外隐隐有光,慢慢向前探去,推开窗户,只见外面月色正浓。
灰蒙蒙的天空中,竟然明月高挂。
“月似照人来,久久银浣窗。”她轻声吟唱,每逢看到佳景,她总会自作词句,以抒胸怀。月色醉人如斯,释解了她心头的一点惶惑。
“月似故人来,雅如银浣窗。妹妹,你说这样,会不会更适合此情此景?”
窗外,一个婀娜身影亭亭入目。
“馨如姐姐!”宁﨏大喜,笑逐颜开,连忙把房门打开,将对方拉进了屋内。
“妹妹,你怎么这么晚还没就寝?”孟馨如握住宁﨏的手,扶她在床边坐下,“是不是因为换了宫房,睡不习惯了?这夜风大,你穿得这么单薄,你可知身为秀女,身体发肤皆为皇上所有,千万要保重啊。”
宁﨏微笑着摇头,眼前的馨如姐姐清颜端庄,眉目秀丽,淡淡的笑意盈满关怀。她轻叹一声,说道:“想以前我们姐妹四人在家乡,结义金兰,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果真现在我们四人都身处宫中了。可惜我们还只是秀女,日后去留还是未知。姐姐,我是担心这宫廷变数之多,不在你我掌握内。”
孟馨如伸手帮宁﨏把额边的散发挑到耳后,柔声道:“既是未知之数,你又何必自扰?不如趁这段时间,我们一起尽力筹谋,早作计划?”
宁﨏闻言,忙询问道:“姐姐莫非已有准备?”
孟馨如道:“皇上最近忙于关外战事,不在宫中,我们可以利用的机会,只能是皇后。听闻皇后喜贤德,赞孝义,我们可以由此表现,博得皇后青眼。”
宁﨏点头,“姐姐说得是,向来后宫忌争斗是非,相信皇后也是不喜此风,如果我们能让她觉得宽厚谦让,自然另眼相看。对了,我们也要提醒沅儿姐姐和清妹妹先避风头。”
孟馨如摆了摆手,道:“还有一点提醒妹妹,我们四人金兰义结,姐妹情深,却是我们自己心里珍视的,在后宫之中,最容不得结帮立派,我们初为秀女,更要当心。所以,我们以后要避人耳目,不要宣扬我们四人的关系。”
宁﨏心底一怔,昏昏摇曳的光影在孟馨如的脸上影绰朦胧,一时,神思沉重,竟有倦意袭来。
“好了,妹妹,你歇下吧。姐姐就不打扰了。记住姐姐的话,日后宫中,你我相互扶持,定能一路走好。”
宁﨏躺下后,只感觉孟馨如的脸庞在帐幔外隐约轻笑,往日的点滴情谊,尽皆入梦。
婉菁宫是历届秀女居住的宫所,因此宫内的装饰布置,一律清雅朴素,不见半分奢侈豪华,意在提醒秀女,不要以为一进宫门就可高人一等,骄傲孤高。
早晨时分,婉菁宫宫女为各秀女梳洗打扮,奉上早点,为学习宫中礼仪作准备,忙得不可开交。
“你给我站住!”清亮的声音响起,东阁宫女如虹被这喝声吓得浑身直抖,连忙停下脚步,躬身向面前的秀女道:“元小主,有何吩咐?”
元清清挑起柳眉,一把抓住如虹的手,用力一抖,只听如虹尖叫一声,整个儿摔倒在地。
东阁里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元清清却不甚在意,径自向如虹喝道:“你这奴才,是不是趁着收拾房间时把我的白玉手镯偷了?你要么赶快把手镯还我,要么,我就禀报主事公公!”
如虹委屈得泪流满面,摇头道:“回小主的话,奴婢并没有偷……并没有看到什么白玉手镯,更别说拿了……”
“刚才我明明看到你从我房里出来,我进去一看,桌上手镯就不见了,不是你拿的还有谁?”元清清指着如虹气极大叫,完全忘记了保持宫中仪态。
如虹跪趴在地上,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清清,怎么了?”宁﨏和骆沅儿一进东阁,就看到元清清在指责宫女,不禁一惊。
元清清看到姐妹到来,一把拉着她们俩的手,尖声道:“这个奴才把娘送我的白玉手镯偷走了!”
骆沅儿看了一眼地下的宫女,转头对元清清道:“问清楚了吗?真是她做的?”
如虹听到别的秀女也掺了进来,连忙叫道:“小主,冤枉啊,奴婢并没有拿元小主的手镯!”
“你……”
元清清正想发难,就听到有人说话:“谁这么一大早的大呼小叫?”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从西边厢房里走出一位女子,她雪白的纤手轻握团扇,细风自送,鹅蛋脸微微上抬,眼睛却是看向元清清几个,庄静娴雅,端的是大方淡定。
如虹抬头看向那名女子,连忙磕头道:“奴婢见过海小主!”
元清清看到那名女子,不以为然地轻哼了一声。
宁﨏和骆沅儿暗暗地打量着她,知道这是朝廷名将海府的千金海雨青。同是秀女,却自有一份高贵的气质,不愧是将门之后。
海雨青慢慢地走上前来,气定神闲地道:“我们还只是秀女,你行这么大的礼,想折杀我们不成?”
如虹知道说的是她,想站起身来,但却在看到元清清时吓得没动。
宁﨏知道这一局不能就此僵掉。她正想开口,骆沅儿已伸手扶起如虹,“你起来再说。清清,先查问清楚,不能错怪好人。”
元清清道:“这奴才一概不认,还怎么查问?这手镯是我娘送我作为宫中的纪念,不能失啊!”她说到“宫中的纪念”几个字时,眼眶稍有微红,急得快要哭了。
宁﨏拉住元清清的手,示意她先别急。却听海雨青说道:“这宫中的事情也越发稀奇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连个教引姑姑也不出现,如虹,去传姑姑。”
元清清道:“请姑姑就请姑姑,让她们断断谁是贼!”
海雨青轻摇着团扇,道:“是的,姑姑来了,真相就大白了,这里的人都该作个证儿。我知道的不多,就只是看到元小主昨晚半夜不知是否有事,竟离宫房而去。”
元清清闻言,呆住了。昨晚,她曾因一时好奇离开了房间到处逛逛,没想到竟让海雨青看到了。这么一回忆,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骆沅儿见状,道:“清清,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把手镯忘在什么地方了?”然后她在元清清耳边道:“别把事情传到教引姑姑那里,姑姑会把我们的事情向上传递,你夜出宫房,似有不妥。”
元清清心里知道这次闹得有点过了,挥了挥手道:“好了好了,我不追究了!这事不再提了!”
如虹如释重负地向她们躬身:“谢谢小主!”
海雨青冷冷一笑,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一边轻道:“不必谢我们,我们还不是你的正经主子,说不定哪天就得退回去了。”
宁﨏、骆沅儿听到这话,不觉一凛,不约而同地一起看向元清清。
元清清看到两个姐妹的眼光,心虚地低下头,道:“你们怎么这么看我?”
宁﨏道:“清清,你这次太莽撞了,怎么可以在宫里责骂宫女?”
元清清想申辩,却知道自己理亏,只好不说话,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快步回到房中。
宁﨏和骆沅儿不明所以地跟进去,却看到清清从枕头底下掏出了视若命根的白玉手镯。
“你……”宁﨏和骆沅儿惊讶不已。宁﨏慌忙转身把房门关上,然后才说道:“你竟然冤枉宫女,一旦被别人发现,传到皇后耳里,你就别想留下了!”
元清清脸都涨红了,急切地道:“我不是故意冤枉她的,我记错了,我以为我放在桌上,刚才海雨青一说,我才想起昨晚上我把手镯放枕头底下了。”
骆沅儿道:“你这丫头,你可知道,刚才海雨青是故意警告你,让你以后小心。”
元清清知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心里不再紧张,她来到桌边倒茶,一边笑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更知道你们为我好,是吧?你们每次都这么结尾,告诉我,你们这是为我好!”
宁﨏道:“你就是这样,这是后宫中,不是我们家乡,有姐妹们疼着你。你须知,这儿可是得处处小心,步步当心的。”
元清清把茶端到宁﨏和骆沅儿面前,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好啦好啦,我知道,有你们在身边,我不怕!这杯茶是我敬你们的,以后可得继续疼我,继续为我好喽!”
宁﨏和骆沅儿忍不住也笑了。突然,她们都想起一个人来,元清清开口道:“咦,馨如姐姐呢?今儿怎么不见她?”
“等下我们学习宫廷礼仪,就可以见到她了!”骆沅儿笑道。
宁﨏不禁想起昨晚孟馨如说的话,望着眼前的两个姐妹,大家言笑晏晏,似不知后宫的风云诡谲。
窗外的阳光正艳,照亮一室暖意。
婉菁宫中,东、南、西、北四阁秀女齐集。
宫中规矩繁复错杂,秀女学习费神需时,教引姑姑和主事太监更是马虎不得,不仅要用心教导各种事项,更要替各自的主子留心秀女的各种动静。
秀女能通过进宫严格的遴选,基本是各有千秋,燕瘦环肥,百媚千娇。每人自有姿色,各具韵味,不过,后宫中的美人,实在太多了。
孟馨如、骆沅儿、宁﨏和元清清各自站在不同的队列,但是却能互相遥望,彼此鼓舞。
孟馨如不时会侧头看向骆沅儿,骆沅儿看到她,总会报以微笑。骆沅儿的笑是最美的,浅浅梨涡,红唇生媚,眼波流转,犹似鲜花盛开,一刻美态乱人心神。
孟馨如顺着骆沅儿的角度,慢慢地探向她身后的海雨青。自一进宫,她就注意起这个女子来。
大家都知道她是名将之后。是顺清国护国功臣的千金。有人传言,海氏乃皇太后钦点进宫。
正是这么一个颇具来头的人,却没有娇横清高地行走宫中,只显出与别不同的大气与高贵,更令人心悸。
“练习已有两个时辰,各小主先稍事休息吧。”教引姑姑下令。
元清清高兴地向三个姐妹奔来,骆沅儿连忙向她做了个阻止的手势,“你看你,跑什么呀?像什么样儿?”
元清清不在乎地笑道:“好累哦!这宫中走路也这么多讲究!馨如姐姐,你上哪去?”她看到孟馨如正转身要走开。
孟馨如停下脚步,侧身微笑道:“我看你们都累了,一定渴了吧?让姐姐帮你们拿点茶水。”
宁﨏道:“姐姐,我和你一起去拿。”
孟馨如摇摇头,“你们休息一会,我马上回来。”然后快步离去了。
宁﨏看着她的背影,耳边传来元清清的笑语,回过头来正要回应元清清,却发现骆沅儿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她们彼此都没想到会被对方注意到,不觉一怔,旋即又各自轻笑起来。
婉菁宫内宫女的配置有限,东南西北四阁各只配一名宫女,秀女们日常中自己的许多事务都只能自己打点。
孟馨如端来茶水,却没有向自己姐妹的方向而去。
海雨青素来和其他秀女寡交少言,练习散后,她独自一人在北边假山群中漫步,婉菁宫不是妃嫔居所,因此宫中各处是难得的清静。
“海姐姐,请留步。”她身后传来一声轻唤。回头看去,竟是秀女群中较为稳重的孟馨如。海雨青看到她手中端的茶水,心下明白了几分,暗暗低笑。
孟馨如脸上带着笑意,语气中有着几丝关切:“海姐姐,我刚才看你一人到了这边来,想你一定是乏了,这烈日灼人,宫中宫女顾及不上,妹妹担心你会有不适,不如先喝点茶水舒缓一下?”
海雨青翘起嘴角,似笑非笑,“原来孟妹妹这般体恤别人,连宫女的分内之事也代为劳之。姐姐寻思着,如果你御前落选,倒是可以在这宫中谋一宫女之位。”
孟馨如脸上一阵发白,她想不到海雨青竟会出言冷嘲,难道她竟猜错海雨青的心思?!这海氏并不在乎在宫中立下贤德美名以博人心?
“姐姐可真够风趣。”孟馨如强笑着,手中的茶放也不是,递也不是。
海雨青用丝帕拭了一下腮边的薄汗,道:“论风趣不及妹妹,倒是把茶拿来了,却又不作饮用之途。”
孟馨如连忙把茶递给海雨青,正要松口气,却看她接过了茶,也并不喝,只把茶叶拂去,蹙起眉道:“这茶泡得也不好,就你这点伺候人的功夫,还意图拉拢?”
孟馨如错愕地看向她,马上意识到自己正被对方戏弄,心下不由来气,却发作不得,再说不出话来。只怪自己走错了一步棋。
她转身正想离开,却听海雨青道:“且慢。”
孟馨如站住,一时不知对方要作何打算。或者,她刚才只是一心试探,现在是否有心靠近了?
只听海雨青道:“这劣等的茶水,还是还给妹妹自行处理罢了。”
孟馨如顿时又羞又恼,抬头愤愤地瞪向她。
海雨青仰头哂笑,施然离去。
孟馨如站在原地,狠狠地抓紧手中的丝帕。这一步拉拢只为试探人心,不曾想竟是自取其辱,着实懊恼。不由暗自生恨。
用过午膳后,主事公公向秀女们宣布:“本月二十,乃为祭福日,皇后娘娘下令,新进秀女为后宫福睿之始,当于祭福日各自呈上手绣吉祥帕,皇后娘娘自当从中选出与本年相应之吉祥帕图,所绣之主,可与皇后娘娘同作祭祀之礼!”
刺绣是本朝妇女为之骄傲的闺阁手艺,在后宫中更是视为必备之能。皇后三年一度的祭福大典,当然少不了刺绣吉祥图案这一步。
在祭福大典之前,皇后会提前把将要祭祀的吉祥图案定下,然后从秀女们的刺绣品中选出一样的或者是相近的,视为与本年福佑相衡,而刺绣出相应吉祥图案的秀女,自然就是与皇后同心同德的人,可辅助皇后进行祭祀仪式。
离本月二十,还有十数天,大家要完成刺绣,并且要绣出有所用的吉祥图案,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秀女中不少人已经开始动用银两与关系,想尽办法从各处探来皇后的意向。
元清清举着方帕嚷道:“这下可惨了,我娘教我的刺绣针法都要忘光了!我肯定绣不出皇后娘娘喜欢的图案啦!”
宁﨏一边穿彩线,一边笑道:“你这是越急越绣不好。”当务之急,当然应该是先确定吉祥图案。
骆沅儿把方帕摊开,看着眼前两位姐妹道:“我们先别急着绣,我觉得,我们应该首先想好,皇后娘娘会用什么吉祥图案。”
宁﨏点点头,“沅儿姐姐说得对,现在要知道吉祥图案,不外乎就那个方法。”只怕,宫中行走的奴才,并不见得知道确切消息,想趁机浑水摸鱼、捞一把油水的,倒是大有人在。
元清清托着腮帮子,嘟哝着道:“所谓吉祥图案,不就是那几种吗?我们挑一个来绣不就行了,不也一样吉祥嘛,总要大家绣个跟她一样的,反倒没趣!”
宁﨏白了元清清一眼,“你这丫头,别胡说!”
骆沅儿道:“今天怎么不见馨如姐姐?这事情该跟她商量再定。”
宁﨏只笑了一下,摇摇头以示不知。
元清清却皱起眉道:“最近这馨如姐姐不知是不是嫌了我们,总是不大亲近,我倒想问她个清楚。”
“谁敢嫌我们的清清?我倒是第一个要找她问个清楚。”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宁﨏闻声高兴地站了起来,唤道:“馨如姐姐!”
孟馨如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元清清一下挽住了她的胳膊,娇嗔道:“你好啊,现在才来!”
骆沅儿笑道:“正要找你商量呢,来得正好。”
孟馨如看到大家桌上的方帕,心下自然明了,于是道:“是不是在想绣什么图案呢?”
骆沅儿道:“姐姐果然聪明,不如你来说说,到底皇后会用什么吉祥图案?”
孟馨如笑着摇头道:“我可没么神通广大,皇后的心思,我们这些人也猜不着,我想啊,可以用的法子,就是向宫中的老宫女或者太监打听。”
宁﨏心里暗忖,这个方法是别的秀女也在进行的,会出现的结果要么就是消息不对,要么就是大家绣的都一样,再有可能就是各人的消息不同,所得的结果也不一样。
骆沅儿点头道:“姐姐想的和妹妹不谋而合。我正是想用这么个法子。不如由我出面打点,得到消息后,我们一起绣同样的图案,好让我们四人同时脱颖而出?”
“这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孟馨如拉过元清清的手,道:“你现在不用发愁绣什么了吧?跟着我们大家一起绣,肯定能得到皇后喜爱!”
元清清难掩兴奋地拍起了手,倏地看到宁﨏和骆沅儿正低头窃笑,知道是自己的举动逗笑了她们,顿时不依地跺起脚来。
一室的芳香,一室的欢笑,在这宫廷角落,溢暖馨香,却似转眼即散。
皇宫中,自有往年旧岁的各种定例事项,宫里多年的老宫女、老太监虽说地位不高,却也耳目灵通,不该知道的,自然是充耳不闻,应该知道的,也就是一应了解了。
只是,这不过是一般秀女打听消息所能采取的方法,得到的结果,也不过就是过去的旧俗,不见得会有用。
在后宫里,银两在关键时候可以产生的价值,往往会比它本身要高。
骆沅儿知道这一次不会白花了银两、浪费了心思。
自打决定进宫以来,她便一直提醒家中为她准备银两和财物,俗话说,财可通神。她不需要神搭救,只想打通些小关节。
能在御前圣选前得到皇后青睛,自然是稳妥不过的,既然要开出一条妥当的路,那付出多些也是值得。
“姑姑,这次有劳你了。”骆沅儿微微地向眼前人福了福,“只求这个消息不再告知旁人,他日沅儿有幸得蒙圣宠,定必更感姑姑恩德。”
她也是利用一直以来的关系才得以见到眼前这位皇后宫里的宫女,还有什么消息,能比从皇后宫里传出来的更可靠呢?
“骆小主言重。时候不早,如芸先行告退。”
看着宫女远去,骆沅儿微微眯起双目,夜色渐深,路上却不见得有障碍。
她转身正想回宫房,却在看到不远处的人后呆住了。
“妹妹,你打点得可真不够周全。”对方轻声笑道,慢慢向她步近。
“你……馨如姐姐,你怎么会在这儿?”骆沅儿始料不及。
孟馨如靠近她的身边,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臂膀,在她耳边道:“姐姐看到妹妹傍晚时分离开宫房,姐姐未免有点担心,我想呢,这沅儿妹妹行事一向谨慎,却不知这次会否出岔子,所以跟着来瞧瞧。果然,这就出岔子了。”
骆沅儿惊疑地看着孟馨如,她没想到,这一行竟然被发现了。不过,事情总有转弯的余地,“姐姐,妹妹这次也是为了我们几个着想,要知道,再让旁人得知真正的吉祥图案,你我的一番准备不是白费了?”
“妹妹费心了。只可惜,你原本只是想独藏消息。根本不想再让第二个人知道,对吗?”孟馨如语调越发尖锐。
骆沅儿正欲开口再说,孟馨如接着道:“按我说,最好的做法,应该是让人把消息散播出去,让越多人知道越好。”
骆沅儿吃惊地看向她,一时竟不明白到她到底想说什么。
孟馨如看她这副表情,掩嘴而笑,道:“妹妹向来心思敏捷,怎么这回糊涂了?一个消息独藏,一个消息散播,这样的理,你竟然不明白?!”
骆沅儿恍然,顿时又意识到孟馨如这般所为的用心。
“只是,对﨏妹妹和清清妹妹,我们该以何告知?”骆沅儿本在心里已有打算,但是现在孟馨如既然已知悉全局,她倒是想退后一步,让对方掌握方向。
没想孟馨如却道:“妹妹只须如实告知,即可。”
骆沅儿不再说话,她知道,不必再多讲,接下来要做的,是她们两人共同的目标。
宁﨏一早起来,把彩线穿好,开始刺绣。想来这些日子,一直在学习宫中礼仪中度过,现在倒是有一件新鲜事情可以打发时间了。
“妹妹,你在房中吗?”门外传来骆沅儿的声音。
“姐姐你进来吧。”宁﨏正在绣一个讲究针法的地方,小心地绕着线。
骆沅儿进得房中,正好看到宁﨏所绣的图案,不觉微有怔忡。
不可能,她不会知道。思及此,骆沅儿马上来到她身旁,说道:“不是说好了等我消息来了再开始绣吗?你现在用心,就是浪费心神。”
宁﨏笑着看向骆沅儿,道:“哪里会呢,权当练习针法。对了,姐姐到来是不是有事情告知?”
“当然,”骆沅儿按下宁﨏手中的方帕,续道:“我打听到,吉祥图案是牡丹,我们四人各自绣上牡丹,皇后娘娘定会把我们的绣帕挑出。”
宁﨏看着自己绣至一半的黄龙,一边思量一边道:“姐姐,我有个想法,未知可行不可行,我想,不如我们绣上黄龙赏花,这不是更合皇后心意吗?”
骆沅儿闻言,心下略沉,这个宁﨏,怎的就想出这个点子来了?但任你是谁,这次祭福日,脱颖而出的人不能再多。
“妹妹,你向来熟知礼法,这祭祀之事,切不可等同平日玩赏风雅,皇后要的吉祥图案,必定也是不能多生点缀。依我说,你千万不要画蛇添足。”
宁﨏看向骆沅儿,只见对方一脸的真诚关切,温心至深,句句在理。
“姐姐说得很对,妹妹听姐姐的话便是。”宁﨏微笑着,拿起剪刀把手中绣至一半的黄龙帕剪碎了。
骆沅儿安下心来,把手放在宁﨏的肩膀,轻轻依傍,“在这宫中,只有咱们几个能相依相伴了。”
宁﨏一边挑着彩线,一边柔声道:“姐姐说的是,妹妹也是这么想。”
祭福吉祥图案,又怎么可以只是牡丹呢?
即使皇后喜欢,也不会是祭祀大典所能容许的。她既熟知礼法,断然不能犯此大错。
当月十八,教引姑姑来收秀女们的刺绣绵帕。一时各种精致的刺绣让人看得眼花缭乱。骆沅儿和孟馨如注意到,元清清的确绣了牡丹图案,恰当的说法应该是,不仅元清清,有相当一部分的秀女,都是绣的牡丹。
然而,宁﨏的刺绣明显与众不同。
“为什么?她竟然瞒着我们绣黄龙?!”骆沅儿心有不悦,没想到宁﨏竟别有心思,姐妹一场,却没能把她看穿。
孟馨如平息了心中的诧异,平静地开口道:“她绣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交给皇后的是什么。”
骆沅儿闻言,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本来这次祭福日,就是为懂得筹谋的人而设的。
黄龙不必赏花,黄龙却是要吐珠的。
宁﨏知道,皇后要的吉祥图案,不过是个幌子。
要找的不是福佑相衡的人,要找的,应该是同心同德的人。其他人千方百计讨来的结果,不外就是一朵牡丹的辛苦罢了。而皇后心里根本没有所谓的吉祥图案。皇后心里,只有皇上的珍视。祭祀之一切名目,必是打着皇上的名义。为圣上祈福,为天下人民祈福,这才是皇后所要展现的一切。
又有什么比得过真龙吐珠呢?
比如眼前的三位好姐妹,还有什么答案,可以让她们更满意呢,“姐姐瞧你问的,妹妹绣的当然是牡丹了。妹妹还专门挑了桃红色的线来绣,希望能娇媚一点,引起皇后注意。”
元清清马上道:“是呀是呀,我亲眼看到﨏姐姐绣的,我还说﨏姐姐绣的牡丹很生动,像真的一样!”
孟馨如和骆沅儿对视了一眼。骆沅儿抿了抿唇,对宁﨏道:“那就行了,姐姐就是不放心,所以来问问。既然我们四人绣的都是牡丹,那必是能让皇后注意到了。”
宁﨏扬起嘴角轻轻地笑着,没有做声。
孟馨如和骆沅儿心里明白,大家不过就是各自施法,各掩各眼。只是在这场角力中,看谁的法力最高罢了。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