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后宫·宫墙魇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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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冤魂不息

艳阳过了正午后,渐渐收起了它嚣张的盛势,云朵挡去了泰半阳光,宫墙内空气的灼热,终于有所缓解。

秋鶹殿北阁,虽说位处偏僻,倒也靠近风口,时有微风吹进,不至于常感气闷。

宁﨏让如灵取来笔黑纸砚,对着字帖临摹。冷落消闲的处境,可以做的,除了焦虑不安而徒劳无功外,还可以清心宁志,保持冷静。

到了申时,门外传来主事姑姑的恭迎声:“骆宝林、孟宝林、元御女驾到。”

宁﨏微一抬头,正想迎出去,却又迟疑了。

正犹豫间,三位姐妹的步子已经踏入了房中。

看到三个位分均在自己之上的姐妹,她放下手中的毛笔,从书桌后走出来,不待她们开口,径自行礼道:“拜见骆宝林、孟宝林、元御女!”她垂下了头,不该直视,更不再平等。

元清清慌忙上前扶起宁﨏,道:“﨏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拜什么拜啊?你是我姐姐,岂有姐姐拜妹妹的理!”

宁﨏依然低着头,道:“这是宫中的规矩。”姐妹,又岂再是往日的姐妹?

孟馨如走到宁﨏面前,拉过她的手,柔声道:“妹妹,今日我们四姐妹聚聚,就不拘这小小礼数,可好?”

宁﨏抬起头来,看到元清清和孟馨如殷切的眼神以及面上似笑非笑的骆沅儿。

她压下心中的不快,唤如灵道:“上茶。”

四人坐下后,如灵进来一一为她们倒茶,如灵从没见过这么多的宫中贵人,未免胆怯,手颤抖间,竟是漏出不少热水,有一滴还溅到了元清清的手上。

“你这丫头怎么搞的!”元清清一向直性子,马上发作了,“连倒茶的规矩都不懂吗?”

骆沅儿道:“你这么不小心,怎么伺候宁采女……”

宁﨏未等骆沅儿说完,冷冷对被吓得脸色苍白的如灵道:“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

如灵如蒙大赦般退了下去。

元清清为宁﨏抱起不平来:“怎么竟给姐姐配这种粗蠢的奴才?妹妹得的人也不算机灵,但也不至于鲁钝于此。”

宁﨏无意再提这个,故意话题把岔开了。现今的处境已是定局,再行抱怨也只是徒添烦恼。

四人又闲话了一番。骆沅儿话不多,只是注意着宁﨏的言语,偶尔举杯品茶,神思似并不集中。

过了半晌,骆沅儿带着歉意起身告辞,临了,向宁﨏说了几句关切的话语,宁﨏只是点头言谢,姐妹情分,却似在客套中慢慢疏淡。

骆沅儿走后,孟馨如对元清清道:“现在天色渐近黄昏,清妹妹回宫的路上需时较长,不如你先行回去,以后我们再聚?”

元清清一向喜欢热闹,自从入住春瓴殿后,与姐妹会面的机会就少了,断然是不肯就此离去,“妹妹不走,妹妹想在﨏姐姐这里用过晚膳再走!”

宁﨏知道孟馨如提醒元清清离去,定是与自己有私话要谈,于是对元清清道:“妹妹明日再来与姐姐一同用午膳,可好?”

元清清这才应允回宫。孟馨如和宁﨏目送着她远去,只见宫墙一隅,天边红霞正艳,时日竟是过得飞快,夜晚又即将来临。

“姐姐可是有话要跟妹妹讲?”宁﨏坐下,把馨如的杯子再度斟满。

孟馨如道:“姐姐确实有话提醒妹妹。在我们四人中,姐姐最心疼的是你,以你的才貌,竟屈为采女,这当中的缘故,姐姐很清楚。也觉得很难过,难过的,当然是十数年的姐妹情,竟比不过这宫门内的虚名。”

宁﨏心下明白了馨如所指,她抿着茶,只觉得这茶越到后来越显苦涩,采女宫中的茶叶,也就是这么等滋味。

“从吉祥帕,到赏荷宴,沅儿妹妹的用心姐姐都看在眼里。﨏儿,你日后在宫中的路,必是比为秀女时困难得多。姐姐正是为此担心啊。”孟馨如一脸的忧色,她轻握住了宁﨏的手,压低了声线续道:“但是无论如何,姐姐都会为妹妹打算筹谋,沅儿这边,姐姐会为妹妹好生注意。再不会容得过去的事情再度发生。”

宁﨏双眼中笼上了一层雾气,在此等境况中,还能感觉到姐妹的关切与忠实,未尝不是一种福气。馨如的手温暖一如往日,此情此景,让她忆起当选秀女当晚,与馨如在婉菁宫的对话,当日的姐妹情深,也许依然真挚至诚,如果在宫门内的岁月中,一直有情相伴,路,也该好走许多吧?

孟馨如看到宁﨏眼角有泪渗出,连忙掏出手帕为她拭去泪水,“妹妹不要难过,姐姐答应你,会一直陪着你,和你一起渡过宫中的难关。”

夜幕已降临,如灵进来点起灯火,黯然的一室,被昏黄的光影照出些微亮光,只觉人影越发晃动朦胧。

送走孟馨如后,宁﨏简单地进了食,口味寡淡,心情更是低落。

馨如的话在耳边不断回响,沅儿昔日的所为,也清晰地在脑里重现。

她打房门,站在门边眺望天边,曾有彩霞的一角,现在却是灰黑苍茫,遥然不明。

晚风拂动,不知从何处传来歌声,缥缈幽怨,如泣如诉。细听之下,竟是一首《鹧鸪天》。

整日无心扫黛眉。

临行愁见理征衣。

尊前只恐伤郎意,阁泪汪汪不敢垂。

停宝马,捧瑶卮。

相斟相劝忍分离。

不如饮待奴先醉,图得不知郎去时。

贞宁宫中,阮淑妃正在宫女的侍奉下更衣沐浴,一室的烟雾弥漫,芬芳馥郁。

如晴刚把主子的衣物放好,脸色倏地一变,手上停下了动作。

阮淑妃唤了如晴一声,如晴只愣了神,没有答应。

“如晴,你这奴才魂搁哪去了!”阮淑妃不满地瞪了如晴一眼。

如晴慌忙跪下,“娘娘恕罪,奴婢一时走了神,只因……只因……”

阮淑妃全身浸入了温水中,满身心的舒适让她闭上了双目,“只因什么,只管说来。”

如晴脸色满是惊惶,“奴婢……奴婢刚才听闻,似是有歌声,从外面传来。”

如晴在宫中是有一定年资的宫女,从阮淑妃进宫受封就开始跟随,行事一向条理持重,从不会在主子面子失仪乱神。而今反应失常,阮淑妃心下自觉有蹊跷,必是有因由,于是便道:“你听到的是什么歌声?”

如晴把头伏低,回道:“奴婢听到的,是昔日夏充仪常在皇上面前唱的《鹧鸪天》。”

阮淑妃睁开了双眼,刚要开口说话,耳边竟隐隐地传来了几缕缈缈余音:相斟相劝忍分离。不如饮待奴先醉,图得不知郎去时……

阮淑妃怔了片刻,倏地在水中站起,向地上惊慌不已的如晴下令道:“帮我更衣,我倒要出去看看,何人在乱唱!”

如晴强压下恐惧,迅速地帮淑妃穿好了衣服。

阮淑妃快步向外走去,脸上一片冷凝,她的手却不自主地攥紧了袖口。

她不等如晴动手,自己推开了房门,只见廊外静寂无人,几盏宫灯在微风中轻轻飘荡,更远处,更是乌黑一片,如不见尽头。深沉夜色中,这一切的如常,却似暗伏玄机,风雨欲来,令人顿感阴冷。

“娘娘……”如晴在身后轻唤,“奴婢愚见,这可能是风声紊乱所致,并无人歌唱。”她的确实如此希望。

故去的人,着实是不应再有歌唱。

夏充仪,你的歌声曾是宫中黄莺,可惜,本宫最恨黄莺!

阮淑妃双目一凛,心头掠过一念,回头对如晴道:“明日分别请孟宝林和骆宝林进宫,本宫有礼相送。”

“是,娘娘。”

阴魂如果不散,那么正好为她所用。

骆沅儿一早到昭华宫中请安,只见殿中只有皇后一人。皇后的神色似有倦意,眉间深锁,思虑沉重。

“妹妹,近日你可有听到流言,说后宫有阴人纠缠?”皇后向她询问,眼中流露出警探之意。

骆沅儿道:“回皇后娘娘,臣妾确曾听到此类流言,不过臣妾认为,这只是宫人愚昧,宫中有皇后娘娘的金福承照,哪会有阴人纠缠呢。”

皇后身子往后靠了一下,道:“骆宝林,本宫把你当作自家妹妹,有话自然推心置腹,在宫中,本宫自是愿意自挡一切祸事,只是,这后宫众姐妹里,有别具狠心之人,却是本宫独身无力阻止的。因此本宫希望,骆妹妹可为此出一分力。”

骆沅儿连忙起身跪下,道:“皇后娘娘言重,娘娘重托,臣妾必愿效力。”皇后终于要向她发话了。她想起昨日在贞宁宫中淑妃的话语,竟也全是交心重托之言。看来,她正是两宫所想拉近之人,机会难得,她必要审时度势,择木而栖。

皇后向身边的宫女做了个手势,宫女会意退下。

“阴人来犯,必是空穴来风,事出有因。本宫思量,这与淑妃的寿辰,不无关系。妹妹,你在宫中为时尚短,过往诸事,你并不知悉。还等本宫,慢慢向你道来。”

骆沅儿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而心底下,却已了然于胸。淑妃早已在昨日把事情告知。只不过,皇后所言,虽是大半与淑妃相符,但却在关键处有所出入。

两宫真正信任的,必不是表面上的忠诚,而是实实在在的付出。

听完皇后的话,骆沅儿惊叹道:“这确实惨事一桩,怪不得夏充仪冤魂不息……臣妾失言,娘娘恕罪!”

皇后摆手道:“罢了罢了,这是众人心里都在猜度的事情,若要怪罪岂不是所有人都要治罪?事已至此,只能想个办法以慰阴人之冤,以还后宫清静。”

听皇后的语意,竟似相信有阴人一说,骆沅儿道:“皇后娘娘请明示。”

“你与孟宝林均已奉本宫懿旨协助本宫共办淑妃寿宴,寿宴中需筹办的琐事众多,本宫每日会准备不同茶点送至淑妃宫中,由淑妃选择喜爱的用在寿宴中。而这茶点中,本宫已命祭司作法,饮用者可释怨气,化戾意。一直饮用至下月,纠缠于淑妃的阴人冤屈必定可化解。这奉送茶点的重任,就有劳妹妹了。”皇后双目一直注视着骆沅儿脸上的动静,眼神间微有闪烁。

骆沅儿暗暗心惊,却不敢在皇后面前表露半分,只得点头领命。

与皇后确定了每日送茶点至贞宁宫的时辰后,骆沅儿才告退。

她想起昨日淑妃交予她的丝帕,还有淑妃看似闲谈的一句:“在后宫之中,每一步都是举步维艰的,唯有上得适合的车辇,这路途,才会稍微好走些。”

她一路走出昭华宫,虽是宫道宽敞,却是步路漫长,宫门明明就在眼前,偏偏一直都走不近。

出了宫门后,她看到孟馨如在宫女的陪侍下走过来,想是来向皇后请安的。

“妹妹今日比姐姐来得早了些,”孟馨如笑道,“这么快就回去了?不如等等姐姐。”看骆沅儿的脸色,该是皇后向她说了什么,会不会和她听到的一样呢?昨日皇后的一席话让她心悸不已,随之交下的事务,也让她措手不及。离开昭华宫后,心思尚未稳定,淑妃竟有传召。得到淑妃宫中,淑妃说的同一番话,让她意识到,这是两宫娘娘的相互计算,也是她选择所依的时候。

骆沅儿心思正乱,确实想和她商量对策,但转念一想,皇后秘而交下任务,想是早有盘算,如果馨如所知道的跟自己不一样,事情会发生什么变卦还是未知之数。

她正要先行告辞,孟馨如便道:“这样吧,你先回宫中,姐姐向皇后请过安后,马上来找你。”

骆沅儿看着孟馨如进入昭华宫的背影,脑中慢慢地升起一个想法,于是暗自有了打算。

往年往事,离不开爱与恨。

当年淑妃盛宠后宫,由顺容晋为淑妃,仅是短短两个月内的事情。正是风头无俩,傲视六宫之时。皇上更是下令,淑妃寿辰将至,盛宴贺之,六宫同庆。

偏偏在这个时候,传出钟宣宫夏充仪有喜的消息。

阮淑妃看着皇上满脸的笑容,以及匆匆从自己宫中离去的身影,耳边仿佛响起了夏充仪进宫之初,在大殿上为皇上放声而歌的声音,“婉转如莺,动听之至。”皇上赞赏之言犹在耳。

“妹妹已怀有龙胎,身子虚弱,皇上每多照顾,一时忽略了姐姐,妹妹实在惭愧。”夏充仪口中说着惭愧,却是满脸的得意。

夏氏的声音柔和温婉,旁人听了只觉舒服悦耳,但在淑妃耳中,却如魔音入脑。

“本宫寿辰当日,不想看到你。”阮淑妃和夏充仪的争斗从当年进宫就已经开始,二人从开始的暗里施计,到后来不避嫌地针锋相对,渐向愈演愈烈的方向发展。

“姐姐恐怕要失望了,皇上有命,要妹妹在寿宴上高歌一曲,贺姐姐生辰。”夏充仪抚摸着自己以作筹码的腹部,笑容灿烂。

阮淑妃恨极至深——皇上,为何你要让我她二人同处后宫,争一分爱怜?

寿辰当日,后宫妃嫔尽皆赴会。盛宴中一切均是隆重其事,任何一个安排都是皇上依照淑妃的喜好为之,唯独淑妃最耿耿于怀的事情,没有顾及。

当晚发生的事情,在场的人都不会忘记。

夏充仪听从皇上所命,要在宴会上为阮淑妃歌唱一曲,以作助兴祝贺之意。

阮淑妃在皇上面前只能保持最美的微笑,眼内却掩不住恨,她冷冷看着夏充仪款款地往大殿中央走去,心里只想,在这一刻,夏氏的声音只是一种折磨,就是她的歌声,把皇上的心占据了,就是她,分薄了皇上对她的爱!

夏充仪在大殿中央盈盈站定,刚要开口唱歌,却只听她惨叫一声,随即挥手乱舞,竟似着了魔一样,在大殿上疯狂地逃避着什么,一边往席间跑去,全然不顾撞翻的桌椅与人物。

孟馨如往骆沅儿的锦楦宫走去,一路上,阳光渐褪,天上的乌云在不知不觉间聚拢,身后的风势也开始变强,看来,又要降雨了,这些天,热得难受,雨来得也算及时。

穿过回廊,渐近骆沅儿的西阁,带路的主事太监便通传道:“孟宝林驾到!”

骆沅儿迎了出来,一边说道:“等姐姐很久了,还担心你要再晚来,这雨便要下大了。”

孟馨如和骆沅儿一起走进房内,闻到一室的芬芳。

骆沅儿道:“妹妹在试这新到的檀香,姐姐觉得这味道是不是比往日的好闻?”

孟馨如看了一眼香炉,道:“妹妹用的香,自是上好的。难得你还有这份心思摆弄这个。”骆沅儿屏退了所有宫人,掩上房门,在孟馨如身旁坐下,“姐姐是否要说,皇后交托的事情?”

“皇后的事情,自然不能有差池,妹妹你认为呢?”孟馨如不正面回答骆沅儿,径自问道,到现在为止,她还不能确定骆沅儿会怎么选择。

骆沅儿微微一笑,看向窗户,外面,雨声迭起。

“姐姐,在姐妹四人中,只有你我能相扶持,妹妹对你自然不会有所隐瞒。”骆沅儿站起来,走到香炉前,转头看向孟馨如,道:“皇后吩咐我的事情,是把这香炉给淑妃送去。”

孟馨如再次看向香炉,这里面原来另藏玄机?!

“淑妃没有传召你?”孟馨如再度试探。

骆沅儿摇摇头,马上向她询问道:“为何淑妃要传召我?难道姐姐知道什么?”

孟馨如笑了一下,道:“姐姐知道的不会比你多,只是我想,这事情既是皇后想到了,淑妃为何还没有行动?”她悄悄地注意着骆沅儿的表情,企图从对方脸上找出点蛛丝马迹。

骆沅儿却只是一脸的平静,窗外的雨声,倒是更大了,“淑妃也许并非没有行动,只是她需要的人,不是你我罢了。”

淑妃到底是没有告诉她们曾召见彼此,只是如果用心查探,难道还会不清楚吗?沅儿一心隐瞒,不过就是对自己有所保留罢了。恐怕这香炉的玄机是什么,她也不会说了。

孟馨如心下有了决定,转而又道:“这一次我们都要小心。我们四人中,﨏妹妹和清妹妹都不成大器,只能靠我们二人筹谋了。”

骆沅儿垂下了眼帘,径自为香炉加香,没有说话。

雨倾盆而下,一直到晚上,都没有歇停的意思。

这一夜,宫中并不平静。

宫妃们都能听到透过雨雾阴柔传递的歌声。凄怨的歌声在雨声中愈显森冷,这骇人的夜晚,不禁让人想起当年的那一幕。

夏充仪在阮淑妃寿辰当晚,于御前失心疯,一路尖叫跌撞,往日清婉的声音,竟变成了可怕的嘶叫声。

“快拉住她!”皇上大叫,眼看着夏充仪脚下鲜血淋漓,必定是碰撞间伤及了腹中胎儿。

宫女太监们均上前要拦住夏充仪,但她力道突然奇大,用力甩开了众人,脸色却显得极其痛苦,像是在遭受莫大的折磨。

“皇上!”她凄厉地大叫了一声,大家以为她恢复了神志,却在下一刻她再度乱舞手脚,往阮淑妃这边冲来。这时的夏充仪,下半身早已满是鲜血了。

阮淑妃往后退去,转头看到皇上着急得满头大汗,心下一横,挡在了皇上跟前,夏充仪刚好冲到了她面前,正要伸手抓住她,阮淑妃拔下自己头上的珠钗,狠狠地往夏充仪颈部刺去——

淑妃的寿辰,竟成了夏充仪的死期。当晚恐怖的一幕幕,在歌声中渐渐清晰。

贞宁宫中,阮淑妃一杯接一杯地喝下浓茶,虽说不是酒,不能解那所谓的愁,却是能让她保持多一分清醒。

当年在她手下丧命的夏充仪,在她面前直直地倒在了地上,当皇上从她身后看到血泊中的夏氏时,在备受刺激下晕倒了过去,她整个儿呆住,只听到身后奴才们扶起皇上的急呼声,手中的珠钗跌落在地……那一夜,竟是这么难忘。

夏充仪,你虽已死,但你却赢了,你还有什么可冤屈呢?皇上一生都会记住你,而我,我也会在每年寿辰,都会想起,你的血,你的死,你的声音!

如晴在一旁,极力用最平静的声音向主子道:“娘娘,不如让小良子他们带人四处搜查一下,看是否有人从中捣鬼?”

阮淑妃用力地放下茶杯,道:“不需要。”自是冥冥中有安排,只对她有好处,生前从来斗不过她的人,死后为鬼,也只有被她利用的价值。夏充仪,再赢不过皇上对你的情,我也得用你赢皇后一次。

翌日晌午,孟馨如来到贞宁宫中外,得了淑妃恩准后,进内问安。当要进入会客大殿前,她加快了脚步,看在淑妃眼中,便是一副着急的模样。

“妹妹这么匆忙,可是有什么要事?”淑妃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又低头欣赏自己纤指上新涂的紫红丹蔻。

孟馨如看淑妃没有赐座,也只有站着,说道:“娘娘,妹妹确实有要事相告。”她把目光放在淑妃桌上的香炉上,这正是昨日在骆沅儿房中看到的香炉,连香气都是一样的。

淑妃道:“有何要事?”

孟馨如迟疑了一下,没有说话。

淑妃冷冷道:“既已说出有事相告,就别来跟本宫卖关子,本宫最见不得人吞吞吐吐。”

孟馨如慌忙道:“臣妾不敢!娘娘,臣妾首先要确定一件事。娘娘桌上的香炉,是否是骆宝林所赠?”

淑妃看了香炉一眼,又看向孟馨如,淡然道:“确实骆宝林所赠。如何?”

孟馨如马上上前来把香炉拿起,没想到却被烫到了,尖叫了一声,香炉掉在了地上,撒落一地的灰。

淑妃没想到她会有这个举动,不由一愣。看到她双手烫得红肿,向如晴点了下头。如晴退下取烫伤药。

“娘娘恕罪,馨如莽撞!”孟馨如看淑妃没作别的询问,连忙跪下请罪。

淑妃道:“你这是为何?直说无妨。”

孟馨如跪在地下,颤声道:“娘娘,臣妾首先要替骆妹妹请罪,骆妹妹也是一时惧于胁迫,所以才会有此一举。”抬头看到淑妃不耐的眼神,她连忙往下说:“此香炉,乃另有乾坤,娘娘千万别用。”

这时如晴取了烫伤药来,淑妃对孟馨如道:“你起来再说。如晴,替孟宝林上药。”

孟馨如这才站起来,如晴小心地为她的手涂上烫伤药。

淑妃走到太妃椅前坐下,侧身而躺,懒懒道:“你意思是说,这香炉是对本宫不利?”

孟馨如道:“回娘娘,正是。”

淑妃吩咐如晴道:“你取了这香炉及香灰,到太医院着廖太医查验清楚。”

如晴领命而去。

淑妃看到孟馨如仍站在原地,便道:“到在这边来坐。”她拍了一下身旁的椅子。

孟馨如松了口气,到淑妃身旁坐了下来。

“刚才你说骆宝林惧于胁迫,本宫很想知道,谁在胁迫你们?”

孟馨如脸色一下变了,她支吾着,半晌,才道:“是皇后娘娘……”

淑妃舒适地躺在太妃椅上,她的角度正好可以把孟馨如的表情看个清楚,“这么说,你来告诉我香炉有问题,就是冒着得罪皇后娘娘的险了?连与骆宝林的姐妹情分,你也不顾了吗?”

孟馨如没想到淑妃会有此一问,她道:“娘娘,臣妾确有私心,臣妾自进宫中,一心想择明主而侍,臣妾相信,淑妃娘娘会是这个明主,若有人要加害,哪怕是至亲姐妹,臣妾也断然容不得。”

淑妃听她说的句句属归顺之意,心下也很受用。只等如晴回来告诉香炉里藏的玄机了。

过了半个时辰,如晴回至宫中,向淑妃禀报道:“娘娘,廖太医仔细查验过香炉及香灰,只说这是上等香料,有宁神之效,并无异样,可以放心使用。”

孟馨如闻言,顿时呆住了。

淑妃掩嘴轻笑,对孟馨如道:“看来妹妹这次捉错用神了。”她拉起馨如的手。啧啧两声,道:“可怜这玉手,白烫伤了,连累本宫的药也浪费了。”淑妃口中的“费”字吐出,随意放开了孟馨如的手,孟馨如只觉伤处一阵疼痛,却不及面上的难堪让人难受。

“娘娘……”孟馨如看着淑妃从太妃椅上站起,款款走向内殿。这一步走得太错了,不仅消息是错的,还让淑妃对自己减少了信心。

“说了半天,你也不累?”淑妃头也不回地道,“回去做你该做的。”

孟馨如从贞宁宫中退出来,挫败之意一点一点地吞噬着她的冷静。

她知道,这个结果,是在一个人的意料之中。从皇后和淑妃二宫向她们拉拢那天开始,这个人就在寻找一个更好的机会,选择最适合的靠山。

就像对待宁﨏一样,她不仅自己要赢,还要把身边的人拉下来。

远远地,孟馨如看到了那个人。

骆沅儿步姿轻盈地走在宫道上,身后跟随着两名随侍宫女和一名太监,神采奕奕,很有后宫妃嫔的气势。

孟馨如站定在路旁,冷冷地看着她走近。

骆沅儿看到她,展颜笑道:“姐姐来向淑妃娘娘问安吗?你放心,妹妹现在要去的是昭华宫,应该不会坏了你的筹谋吧?”

孟馨如知道不能与她当面说穿香炉的事情,再怎么说,也是她先向淑妃告密。也许,她们之间的计较,从来就没有对和错,只有输和赢。

孟馨如只好道:“妹妹费心周旋,万事小心。”

“这个自然。有劳姐姐关心。妹妹先行告辞,免得皇后怪罪。”骆沅儿说罢,继续往前走去。

孟馨如隐怒的眼神骆沅儿当然看到了,她会去告密,是意料中事,只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应付皇后和淑妃。

皇后今日特地在昭华宫安排了午后茶点。满桌的精致小点,茶香四溢,还有皇后和善亲切的笑容,就如一场温暖的寻常家宴。

“骆妹妹,你尝尝这个,是本宫命御膳房按本宫家乡小吃的做法试做的,本宫吃来觉得还欠一点感觉,看你能否尝出来。”皇后亲自为骆沅儿夹了一块糕点。

骆沅认真地品尝了一下,道:“香甜有余,却少了柔韧的口感,皇后娘娘可是这么觉得?”

皇后笑道:“正是。看来骆妹妹也是个美食家。”

骆沅儿道:“皇后娘娘过奖了。”出入昭华宫和贞宁宫次数多了,她面对皇后再不像开始时的紧张,已经能自如地表现自己该表现的一面。

皇后品了一口碧螺春,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今天给淑妃送的茶点,淑妃可满意?”

骆沅儿回道:“今天送去的茶点,淑妃娘娘都品尝过了,淑妃娘娘说,茶水太淡,问是否茶叶不是过去用的毛尖?”

皇后笑了一声,道:“淑妃既然嫌茶水淡,你明日再换一种茶叶给她尝尝便是。”

骆沅儿低头应是。

每日给淑妃的茶点中,每一件,都有微量的五石散,皇后的用心,自然是想淑妃寿宴当日,出现她想要的状况。

皇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品尝糕点,如同吩咐骆沅儿的,真的不过就是一杯茶水的事情。

这时,皇后的主事公公小靖子快步走了进来,脸带喜色道:“皇后娘娘,皇上圣驾正在昭华宫外!”

皇后大喜,脸上泛起了一层雀跃的光彩,她站起来,正想迎出去,想起身后的骆沅儿,在回头的一瞬间有了决定,便道:“骆宝林,你就随本宫一起迎接圣驾吧。”

“谢皇后娘娘!”骆沅儿兴奋得握紧了自己的手,进宫已有一段时日,皇上,顺清国的祯文帝,自己的夫君,还未知道是何等模样呢!眼下,终于可以面圣了,想起自己比孟馨如她们都走前一步,她心里又是一阵骄傲。

随皇后走出大殿外,依礼站在妃嫔的位置上,等待皇上到来。

门外恭迎声响起:“皇上驾到!”

还没来得及看清皇上的样子,骆沅儿就随着皇后一起跪下,齐呼:“臣妾参见皇上!”

低垂的眼光中,只隐隐看到地上一双金黄的龙靴。

“平身。”皇上的声音低沉,略带点沙哑。

皇后站起来,看向皇上,关切道:“皇上,你的嗓子是否有不适,有没有传太医?”

骆沅儿微微抬头看向祯文帝,只见眼前是一位身着浅蓝绣龙朝服的青年男子,眉目间并无特别突出之处,只是在刚毅中,自然流露出一股贵气。他看向皇后的眼神中,有着恰到分寸的尊重,更多的是礼待,没有包含更多的夫妻亲切之情。所谓先臣而后妻,不过就是如此吧。

祯文帝道:“朕无碍。朕今日过来,有一件事情要问皇后。”

皇后道:“皇上,所为何事?”

祯文帝轻咳了一下,才道:“朕近日听到一些不该有的传言,说后宫中有阴人作犯,可有此事?”

皇后和骆沅儿听到祯文帝的问话,均是一怔。旋即,皇后镇定下来,回答道:“回皇上,近日确实有传言,作为后宫之主,臣妾理应平息传言,以肃后宫。但是臣妾却另外有一个想法。”

祯文帝道:“皇后且道来。”

“皇上,臣妾说这番话之前,必须先向皇上请罪。皆因这有可能是皇上眼中的愚昧和大不敬之罪。后宫中充斥阴人作犯的传言,均是因为事出有因,每晚确实听到歌声,声音极肖昔日夏妹妹的音韵,就连本宫,也曾清晰听到此音。本宫的想法是,与其强硬压下传言,而众人暗地揣测,另牵风波,不如想法查清事情真相,以从实质上解决问题。”

祯文帝面无表情,看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皇后继续道:“臣妾近日已秘密安排了人注意各方的动静,以防是有人暗里作乱。只要皇上恩准,臣妾自当继续查探,以杜绝事端多生。”

祯文帝轻轻叹了口气。他这几日白天忙于政事,晚上又隐隐听到酷似夏充仪声音的歌声,以致一直不能安寝。他并非是对故人纠缠而心悸,相反,他在心底里,只有怀念和悼念。当相似的歌声归来,挑起的是他藏在心内的伤怀和感慨。

如果真是夏充仪魂兮归来,那倒是他暗怀期望的事,只是,夏氏,你既已逝去,为何久久未能安息?

“你就为朕小心查探清楚,若是有人从中作乱,朕必将其重责。但,如若是……”祯文帝话到嘴边,却没有马上往下说。

皇后会意,接道:“如若真是夏妹妹归来,臣妾必定为妹妹设坛超渡,好让妹妹安息。”

祯文帝颔了一下龙首,刚欲起驾离去,却看到了皇后身后的骆沅儿,面容婉秀,气质纤柔,亭亭而立,自有一番清丽的姿态。

“这位是?”祯文帝向皇后发出询问。

骆沅儿娇羞地低下头,心自是“怦怦”地急跳。耳边只听皇后回答皇上:“回皇上,这位是锦楦宫骆宝林。”

皇上会就此记住她的名号吗?骆沅儿想抬头看清皇上的表情,却知道这于礼不合,只有在心下暗自紧张。

祯文帝点了点头以示知悉,却没有因此多作停留。

“臣妾恭送皇上!”骆沅儿与皇后齐声呼道,抬头望向皇上渐远的英伟背影,她的眼内蒙上一层不舍与希冀。

夏末时分的风中夹着的清爽,让人可以感受到秋凉的气息。季节即将替换,阮淑妃特命御膳房准备了换季滋补的汤肴,并向各宫妃嫔发出到贞宁宫****进补汤的宴请。

时近傍晚,蒋德妃、柳顺容、钟修仪、芳婕妤、常婕妤、郑才人等先后而至。妃嫔间的寒暄呼应,忙于侍奉的宫女,贞宁宫会客大殿一时热闹了起来。

阮淑妃内殿中走出,看着客殿中各位敬而行礼的姐妹,笑盈盈地道:“各位妹妹请就座,今儿姐姐设下汤宴,各位请多进食,这秋季寒燥,众妹妹可得注意补身。”

众人谢过后分别就座。大家围坐一桌,言笑晏晏,气氛竟是难得的融洽。

席间汤味鲜浓,菜肴色香俱全。如晴偶尔亲自上菜摆碟,不时为阮淑妃把食物移开呈上,照顾极为细心。

海雨青与各妃嫔言语间,注意到淑妃进食竟有所选择,均是如晴摆上的,才会下箸。

她开始没有在意,也许这只是淑妃饮食有偏好。

然而,她慢慢发现另有端倪,于是不动声色地停下了手中碗筷。

过了没多久,如晴向阮淑妃递上清洁用的锦帕,阮淑妃伸手接过的一刻,轻触了一下如晴的手。

就在这个时候,殿内的灯火突然全数熄灭!

众人惊呼出声,只听如晴声音慌乱地道:“淑妃娘娘,你看!那……那是什么?”

大殿内一时没有了灯火照明,但借助外间的微光尚可稍微看清殿内的境况。

只见殿门前一个人影由浅至深慢慢清晰起来,隐约中可分辨出为女子的身影。

“整日无心扫黛眉。临行愁见理征衣。”幽怨的歌声竟然从人影处传来。众妃们均吓得心惊胆战,每个人的眼前似乎都闪现出夏充仪凄厉恐怖的脸庞。

歌声正在继续:“尊前只恐伤郎意,阁泪汪汪不敢垂。停宝马,捧瑶卮。”

这时,钟修仪捧着头叫道:“我的头好疼!”

紧接着,郑才人也尖叫道:“疼死我了!夏……夏姐姐,一定是夏姐姐回来了!”

当年淑妃寿宴上夏充仪在席间失控,所经之处,并没有妃嫔把她拉住,以至夏充仪的疯狂一发不可收拾,如今的数位宫妃,除了海雨青外,都是当时在场的妃嫔。

如晴大叫道:“各位娘娘小心!来人,来人啊!”但是任凭她怎么叫,殿外就是没有宫人响应。殿门边的人影轻忽飘摇,众妃更是惊惶不已,头部剧烈的疼痛以及眩晕,让她们眼前一片朦胧,似乎可见许多影子在空中飞移,那么多的脸庞,都是夏充仪充满冤屈的控诉。

柳顺容颤声道:“夏妹妹你可不要怪我,当日我想拉住你,可是……可是你的样子太可怕,我……我不敢啊……”

歌声再度响起,这时的声音里掺夹着几丝哽咽之音:“相斟相劝忍分离。不如饮待奴先醉,图得不知郎去时。”

眼前众妃们乱成一团,海雨青冷眼旁观,灰暗的大殿四角,分明有几位宫人在控制空中的几缕白衣,而殿门前的人影,也不过是位长发遮面的宫女。

冷不防淑妃竟一把拉过海雨青,把她挡在自己身后,说道:“妹妹不用害怕,本宫自当保你周全。”

黑暗中,隐隐可见淑妃闪烁的眼神。

只听歌声低落后,“夏充仪”幽幽道:“我心伤兮,天人相隔,无可再遇。往日含冤而去,罪不在诸人。妾魂盘桓,为久冤未平。只独遗下丝帕二幅,昔日毒害之人,已明示之。众姐妹代告吾皇,妾泣跪。”

殿内“夏充仪”的声音久久回荡,眼前数影交错,众妃已被惊得心志涣散。

当人影退去,声响平寂,众妃们相继晕倒。

淑妃平静地站起身来,吩咐如晴道:“传廖太医。”如晴领命,并安排宫人把灯火重新点上。

一室光明,淑妃转身看向站在原地的海雨青,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

既然众人皆醉,便不该再独醒。

夏充仪的魂魄现身贞宁宫的说法一时在后宫流传得沸沸扬扬。事发翌日,祯文帝和皇后便亲临贞宁宫查问究竟。

阮淑妃双目红肿,形容憔悴,声音低哑地道:“请皇上降罪,是臣妾福薄,乃至当日夏妹妹香逝,如今夏妹妹归至,也是因臣妾过失,皇上,不如就由臣妾于凌霄殿中为夏妹妹设坛作福,长跪七七四十九天,以赎当日错手相伤之罪吧。”

皇后道:“妹妹未免过度自责了,当日的情形不提也罢,这如今的异况,也不见得就是妹妹的原因,妹妹不必急于求罪,再说,夏妹妹的芳命,也不是长跪就能抵过的。”皇后的话似是为阮淑妃开脱,然而却是句句讥诮,听在祯文帝耳里,只有火上浇油的后果。

阮淑妃当然知道皇后的用心,刚想说话,就听祯文帝道:“罢了。淑妃你只说说,昨晚到底是怎样的情形?”

阮淑妃把昨晚之事在皇上面前叙述了一遍,着重说出了几位妃嫔的反应。

“昨夜夏妹妹说的几句话,臣妾由于太过惊慌,一时没有听清,说的好像是什么丝帕之事,恐怕要劳皇上亲自问几位妹妹了。”

祯文帝一心想查清事情因由,马上便要起驾,皇后连忙道:“皇上近日军机政事繁忙,各级官员正待皇上决断诸事。这事不如交由臣妾处理,臣妾必定将真相查明。”

祯文帝沉吟片刻,道:“朕先到德妃宫中,问清夏充仪的所留之言,其余妃子,就交由皇后查问。”

皇上终究是割舍不下对夏氏的情分。这一切虽是阮淑妃暗中布局,她却忍不住一阵揪心。旋即,淑妃平复下内心的难受,本来,这一次,赌的就是皇上对夏氏的未了情。这份情越深,成数便越大。

珍秀宫内,德妃由于惊魂未定,尚在床榻上。昨夜廖太医已分别为众妃诊治,开了定惊药方,嘱言各人须静处休息。因此皇上垂怜,免去了她的礼。

德妃喝下了刚送来的定惊药后,对皇上道:“昨夜夏妹妹确实有言留托,臣妾虽然惶恐之至,却也听清了泰半。”

祯文帝听到了德妃的复述,竟不觉失魂落魄。

“我心伤兮,天人相隔,无可再遇。”祯文帝沉声重念,心内的痛楚无以复加。终究是阴阳两片天地,但是,为何只现身贞宁宫,独不与寡人重聚?

“只独遗下丝帕二幅,昔日毒害之人,已明示之。皇后,你必定要替朕细查这宫内是否有与夏充仪有关的丝帕!”祯文帝怒而下令。昔日竟是有人背后加害?这个令夏氏惨死的人,他一定不能放过!

皇后听了德妃的话,神思也一下错愕紊乱了起来,突然听到皇上的命令,她收敛心神,端然道:“臣妾领命。”这个中隐情,她的确需细细查探,断不能让这背后牵动风波的人得逞。

皇后回到昭华宫,行至偏殿,对身边的宫女道:“传如瑛进殿。”

过了半晌,一位身材颀长的宫女进入了偏殿,向皇后跪下行礼。

皇后看着对方道:“你昨晚在何处守夜?”

如瑛道:“回皇后娘娘,奴婢昨夜值守凌霄殿。”

皇后轻颔凤首,端起一旁的茶,似要饮用,却猛地狠掷向如瑛膝下,瓷杯应声而碎,滚烫的茶水和尖利的碎片溅满了如瑛半身。

皇后不顾如瑛的惨叫和伤势,指着她冷道:“你这奴才斗胆欺瞒本宫,该当何罪。”

如瑛慌得趴在地上,颤声道:“娘娘,奴婢不敢!奴婢并没有半分欺瞒!”

皇后走到她跟前,伸手抬起她的脸,只见她满眼盈泪,一脸惊惶,并不似刻意伪装。如果昨晚在贞宁宫中出现的的确不是她,那么,昨夜种种,必是淑妃设计所为。

只是,除了这位曾是夏充仪近身侍婢的宫女,还有谁可以把夏氏的歌声模仿得惟妙惟肖,足以骗过所有妃嫔呢?淑妃昨日宴请的皆是曾亲眼目睹夏充仪惨死的妃嫔,淑妃显是别有用心。她要的就是各人的愧疚之心,她要的是众人认定的一个暗示。

好精妙的一局,牵众妃之词,以导皇上相信夏氏魂魄归来,然后,以圆“夏氏”的丝帕之说!

好一招将计就计。

当务之急,不能自乱阵脚。皇后压下心中的恼恨,慢慢恢复了冷静。她仔细回想今天所听到的有关昨晚的一切。

众妃齐聚,亲睹芳魂。

这与宴妃嫔中,有一位,是与当年之事并无关联的。

皇后想到了这个人,马上传进小靖子,说道:“速诏盈和宫芳婕妤。”

盈和宫外,小靖子的声音响亮:“宣,芳婕妤进昭华宫。”

海雨青早就料到会有此一行。

宫门外,鸾轿已备。

“芳婕妤,皇后有要事相议。请速起行。”小靖子弯下腰,对在轿前停下了脚步的海雨青说道。

淑妃昨夜之言此时清晰地在耳边回响:“素闻妹妹聪敏,今日一见,果然如是。唯其如此,本宫只想妹妹能将今晚所见,牢记脑中,他日,好回应圣上查问。”

冤魂于归,只是计之所在。他日,会在意的,岂止是圣上?

海雨青上了轿,向昭华宫而去。

皇后要的答案,只是一个所谓的真相,而这个真相,不见得应由她来解开。

在后宫中,渺小如她,可以做到的,不外就是明哲保身。也只有如此,才是皇后眼中该有的态度。

她不会是皇后属意拉近的对象,也不会是淑妃的忠实党羽。因此,她应该做的,是让自己不再受人注目。

面对皇后试探的目光,她低下头,缓声道:“臣妾昨晚确定听到了歌声。而后所说出的话,臣妾也隐约听闻。”

皇后把手放在椅子扶手上,手指不由得在椅子扶手上用力,“只是本宫看妹妹,并无惧怕之色。可是胆大过人?”

海雨青道:“回皇后娘娘,臣妾与夏充仪素未谋面,她纵归来,也必不会伤及臣妾,臣妾何惧之有?”

皇后轻轻咬住下唇,目光锐利地注视着海雨青。只见对方神色镇定,言语自若,所说所想,均是客观至理,没有可质疑之处,更无可分驳。

一时,竟无法再往下查问。

皇后此时微觉疲倦,她挥了一下手,道:“本宫已明了。芳婕妤退下吧。”

海雨青正欲行礼告退,没想却浑身一软,倒在皇后跟前,失去了知觉。

皇后见状一惊,忙唤宫女:“快传太医!”

宫中接二连三的事端让祯文帝心乱不已。先是夏魂申冤,后是新封的芳婕妤被诊出患有心疾。

“皇上,切莫过度伤神,”皇后为祯文帝奉上参茶,“芳妹妹的身体本宫会多加照应。皇上要保重龙体才是。”

祯文帝道:“夏充仪的事情,你要加紧查办。”

皇后听皇上首先挂心的不是海雨青,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