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册封
宁﨏疑惑地走近“莞荷池”,华丽的宴桌中,只看到数名宫女在打扫收拾,哪还有什么盛宴?
她遏制住心头的失望,走向其中一位宫女,开口问道:“姑姑,赏荷宴是否已经结束了?”
宫女看到她一身秀女打扮,行了个小礼,道:“回小主的话,宴会刚刚散去,各宫主子都已往西边宫道回宫了。”
宁﨏垂下了头,手脚微有发麻,应该是刚才一路快速行走以至疲惫过度。
她走到荷池边,夜色下,荷塘点点光影,却也脱俗动人。
她鼻内一阵发酸,哽声吟道:“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碧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无限恨,倚栏杆。”
一旁的宫女听到她的吟唱,忍不住道:“小主的才情真好,如果在赏荷宴上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跟前表演,一定也能获赐酒呢!”
她怔住,“赐酒?”
“是的。骆小主、秦小主、李小主还有刘小主都因为才艺出色,得娘娘赐酒呢!”
她轻叹了一口气,道:“是吗?”只可惜她没有这个福分,能在凤驾前表演。她不再搭理宫女,径自往回路走去。
今晚,也该到此为止了。
秀女们回到婉菁宫后,骆沅儿、孟馨如、元清清三人一起到宁﨏房中探视,如兰却告知宁﨏已经出去,应该是赶赴赏荷宴。
骆沅儿刚想责问如兰为何叫醒宁﨏,就被孟馨如阻止了,只听她道:“等宁小主回来后,过来通传一声,我们再来探视。”
“不必了。”身后竟传来宁﨏的声音,她从东边小路走回来,跟她们的速度差不多。
骆沅儿看到宁﨏一脸的冷淡,本想开口以表关切,心念一转,竟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宁﨏进入了房中。
“﨏姐姐……”元清清刚要说话,宁﨏便道:“姐姐、妹妹,﨏儿今天身体不适,现在也是时候休息了。你们请回吧。”
语罢,也不等她们回应,宁﨏便把房门关上了。
骆沅儿咬了咬牙,转身就要走,孟馨如道:“﨏妹妹好生休息,姐姐明儿再来看你。”骆沅儿又停了下来,回头瞪着她,“你可真是我们的好姐姐!”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今日的宴会上,也只能算是小小地崭露头角,要真正得到皇后欢心,还来日方长。
撇下宁﨏,也是计划中的,这个相交十数年的姐妹,有着玲珑的心思,吉祥帕一事,就险些被她占去了先机。若不是她和馨如早有部署,把宁﨏的刺绣掉包,这次脱颖而出的就是她了。
往往有利的种种,即使情深如她们,也不见得会分享同甘,她知道是龙而不实告宁﨏,就正如宁﨏已想到是龙却假装绣牡丹掩人耳目一样。这一次,彼此没有亏欠。
因此她也犯不着向宁﨏主动示好。
她快步经过东阁庭院,夜色中,有人正坐在石凳上乘风纳凉。
竟是海雨青,她纤然斜靠在石桌旁,一手轻摇羽扇,一副悠然自得的姿态,却又有着说不出的慵懒美态。
骆沅儿看到她,心里曾有的一个疑问顿时呈现脑中,这个海门千金,到底是与众不同,那么,她到底在盘算着什么呢?
骆沅儿放慢脚步,向海雨青走近。
海雨青侧头看了来人一眼,轻笑了一声,没作理会。
“海姐姐,妹妹有一件事,想冒昧请教。”骆沅儿鼓起勇气说,也许,答案对她并不重要,但是,她很想搞清楚眼前这位女子,日后到底是敌是友。
海雨青望着天边的繁星,像在细细寻找某一颗亮点,“既然已经决定要问,也不存在冒昧之说。”
骆沅儿想了想,在心里盘算好说词后,才开口道:“在妹妹心里,海姐姐是一位慧质兰心的玲珑人儿,想必会对皇后吉祥帕的意图,了然于胸,进而投其所好,以得青睐。本来妹妹已有预感,这次会是海姐姐、馨如姐姐以及愚妹成为吉祥帕主,但没想到,海姐姐却选择放弃……”
海雨青再次把目光放在骆沅儿身上,“哧”一声笑了,道:“你倒是有一张甜嘴,比你那姐姐强多了。只是,未免太自作聪明。你怎么知道,我是放弃呢?我为什么一定会知道皇后要的是什么图案呢?”
骆沅儿闻言,马上道:“这是妹妹的愚见,姐姐见笑了。”海雨青果然不好对付,只是这样一来,她倒是明白,日后她们终究会是平行而进,因为,海雨青选择的不是与她一样的路。
海雨青站起身来,道:“在后宫中,有很多人会有许多理所当然的想法,但这只是很多人的想法,不是我的想法,也不一定就是你的想法。想做什么,要得到什么,自会各有打算。”
皇后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的确实个好靠山,但她海雨青却不必去依傍这样的靠山,自一进宫来,她走的就是与别人不一样的路。
骆沅儿目送着她离开,长长地舒了口气。
深沉的长夜,才刚刚降下帷幕。纵有繁星数颗,却抵挡不过黑暗的铺盖,人说观星,也只不过就是与黑夜的游戏罢了。
宫中的新人、旧人,在夜里以各自的心思进入梦乡中,等待翌日的到来。所谓的大殿圣选,也即将进行了。
皇上在圣选前几天就回到了宫中,同时也带了战事报捷的喜讯。
既然打了胜仗,想必是龙颜大悦,自是应与后宫同乐了。
圣选当天,秀女们均作最佳的打扮,迎接圣上的挑选。
最佳的时机,最佳的时辰,最佳的人儿,结果,也是希望能是最佳的。
殿选完毕后,册封旨意不日就在宫中宣布了。
海雨青,册封为正三品婕妤,赐号“芳”。赐居盈和宫,掌一宫主位。
骆沅儿,册封为正五品宝林。赐居锦楦宫西阁。
孟馨如,册封为正五品宝林。赐居清宛宫东阁。
元清清,册封为正六品御女。赐居春瓴殿西阁。
宁﨏,册封为正七品采女。赐居秋鶹殿北阁。
……
各宫新主子入住,宫中宫女、太监均忙碌不已,搬进新的物事,安排随侍宫女和公公,每项事务进行得有条不紊。
宁﨏是采女,依例只能分得一名宫女。
秋鶹殿中,一应宫室庭院,布局与婉菁宫大同小异,只因是宫妃居所,稍增富贵的之色,却因地处偏西,人迹罕至,稍嫌冷清。
“奴婢拜见宁采女。宁采女,请随奴婢来。”秋鶹殿主事姑姑为宁﨏带路,宁﨏入住新宫,身后一名面孔稚嫩的小宫女为她捧着皇后赐予的几幅绸缎,亦步亦趋地跟随着。眼前的主事姑姑,一径往前走去,也并不为宁﨏作照看恭请之礼。
经过数道回廊,到达北阁,主事姑姑为宁﨏打开房门。宁﨏踏进这属于自己的一方宫室,清修简洁,一应用具摆设,俱似旧物。
主事姑姑责任已尽,不再多作逗留,向宁﨏行过礼后匆匆退下了。
宁﨏走到桌边,轻抚这细雕的红木桌面,指尖竟微微沾尘。她轻轻叹息了一声。转头欲吩咐小宫女进行打扫,却看她还捧着绸缎,呆立在门外。
宁﨏对她道:“你为何还在门外?”
小宫女如灵听到主子问话,慌忙回道:“主子没有传唤,奴婢不敢进。”她本是浣衣粗使宫女,如今被调至宫妃身边伺候,一时竟没能适应。
宁﨏心里暗叹:罢了,罢了。
“你进来,把缎料放好,再把这房内什物都打扫一下。”
如灵诚惶诚恐地走了进来,来到桌前,想把绸缎放下,却又迟疑起来。
宁﨏看着她,不解道:“可有疑问?”
如灵忙低下头,回道:“这房内既要打扫,缎料该放何处?”
宁﨏蹙起了眉,随手指向床铺,“这里可放。”眼看着如灵慢慢走近床边,小心翼翼地放下绸缎,宁﨏心下一阵揪紧。
她快步走出了房门,不知这秋鶹殿中,会否能有让人抒放心情的天地。
她一路往北走,放眼却是一片陈旧宫房,或是荒废无人,或是破旧残缺,冰冷的寥落之感顿上心头,抬头望去,只见天空远处,掠过鸟儿踪影,只是形单影只,如同这角落,只剩得自惜自怜。
清晨吉时,皇后的昭华宫门前车辇络绎,前来请安的宫妃均依时依礼而至。
海雨青现晋身为正三品婕妤,并受赐予封号,这在初进宫而受封的情况中是先例,也是殊荣。
“芳婕妤平身。”皇后向海雨青抬了一下手,面上笑容祥和。
“谢皇后。”海雨青大方行礼,不卑不亢。
皇后身侧还列座了阮淑妃、蒋德妃、柳顺容、钟修仪等数位正二品以上的宫妃,数人目光都聚集中这位未侍寝便被封至正三品妃嫔的海氏身上,或妒或嘲,却也只能盈笑相迎。
皇后道:“芳婕妤宫中之物可否齐备?妹妹初进宫中,便要掌一宫事务,劳累难免,如有困难,不妨与本宫道来,本宫必为妹妹妥善安排。”
海雨青低头回道:“承蒙皇后娘娘体恤,臣妾愚鲁,可幸宫中事务有各阁妹妹相应援顺,现尚算稳妥。”
皇后正要再说,只听阮淑妃笑道:“姐姐,芳妹妹只站着说话,多累啊,臣妾看着觉得心疼,不如先赐座吧?”
皇后闻言也笑了,点头道:“淑妃说的是,本宫糊涂了,芳婕妤,赐座。”
蒋德妃开口道:“海将军的千金,果然独具气质。”
阮淑妃道:“可不是?臣妾看着觉得像当年姐姐的样子,端庄娴静,落落大方。”阮淑妃意指的当然不是蒋德妃,她话说完,眼睛向皇后看了一下,随即与德妃相视而笑。
在场的人,也在暗暗注意皇后听到这番话的反应。阮淑妃此举,竟是投石问路,一试皇后待海氏之心,二试海氏是否有足够的机敏。
皇后当然知道,向皇上进言,封海将军之女为正三品妃嫔,以慰海门军士志气,是阮淑妃的所为。
锋芒太露,集艳羡于一身,却未蒙圣宠,当然不会是福。
海雨青缓缓道:“德妃娘娘、淑妃娘娘谬赞,臣妾此等平庸之姿,难及各位娘娘半分。”
皇后端起香茶,小抿了一口,才道:“本宫晌午将在宫中预备清凉宴,芳婕妤不如留下一尝?”
阮淑妃道:“姐姐,这可真不凑巧,妹妹也在贞宁宫中预备了清凉宴,芳妹妹已答应到臣妾宫中共进午膳,不过,如果是姐姐盛情相邀,芳妹妹也理应先到姐姐宫中才是。”
皇后不动声色,只看向海雨青。
海雨青站起来向皇后躬身:“谢皇后娘娘,只是,臣妾答应淑妃娘娘在前,理应先行赴会。臣妾有负皇后娘娘盛情,实当有愧。”她说完,脸庞稍有抬高,却只见淡定,没有半分愧色。
皇后满不在乎地一笑,道:“何愧之有?淑妃,你可要代本宫好好照顾芳妹妹。”
她话音刚落,门外传来通传呼声:“骆宝林、孟宝林到!”
骆沅儿、孟馨如进得殿内,一起向皇后敬而行礼。
皇后看到她们二人到来,神色稍有放松,笑脸比刚才更显和善,“平身,赐座。”
“你们二人到来正好,本宫正在发愁,晌午的清凉宴可要浪费了。”皇后看了海雨青一眼,又转向骆、孟两人,“你们就留下尝过本宫的清凉宴,再回去吧。”
骆沅儿和孟馨如忙起身谢过。
请安时分过后,众宫妃纷纷告辞而去,皇后只留了骆沅儿和孟馨如二人品尝清凉宴。谓之“宴”,不过就是由各式夏日清凉小食组成的午膳。只是,皇后的膳食当然是自有精致之处。
用膳间,皇后吃得很少,骆、孟二人也不敢失了仪态,只是浅尝即止。
皇后不经意地扫视了她们一眼,伸手取过宫女递来的锦帕,轻拭了一下嘴角,方才缓声道:“妹妹二人,有否到各宫姐妹处问安?”
骆沅儿道:“这两日早上吉时给皇后娘娘请过安后,曾到淑妃娘娘、德妃娘娘宫中问安。”
孟馨如故意补充道:“柳顺容、钟修仪还有常婕妤、芳婕妤宫中,我姐妹二人也曾去过。”
皇后凤眉一挑,放下锦帕,道:“芳婕妤与你们一同进宫,倒是个多福之人。”顿了顿后,又道:“你们日后可要好好相助,以显后宫姐妹相亲,至善贤德之风。”
骆沅儿和孟馨如齐声应“是”。
皇后道:“这是本宫特意为迎妹妹进宫而设的私宴,你们不必处处拘于礼节。在本宫眼中,你们都相当聪慧机敏,都是上佳的好人儿。皇上日后必定会疼爱有加,也正是如此,你们都有为我顺清国开枝散叶的责任。”
骆沅儿和孟馨如心中均是一喜。接着,皇后又道:“这后宫事务日渐繁重,本宫偶会感疲惫之意。”
孟馨如知道皇后接下来将有事交托,于是道:“皇后娘娘千万要保重凤体。臣妾等不敢妄言为娘娘分忧,只愿能少添娘娘一丝烦扰。”
皇后道:“下月十日,是淑妃寿辰,本宫想妹妹二人可协助本宫为寿宴打点。这段时间,有劳妹妹奔波了。”
骆沅儿和孟馨如当然只能马上答应,一顿清凉宴,却吃得她们满头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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