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后宫·宫墙魇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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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冷夜

昔年,夏充仪与阮淑妃乃同届秀女,二人才貌相当,一个是书香门第,一个是权臣世家。二人进宫后,短短一年内,便分别晋为顺容与充仪,均蒙荣宠,各具显耀。

这后宫中的女子,如繁花锦簇,百艳争放,万千娇媚固然是惹人流连,赏花人却是自有喜好取舍,或是无意忽略,终只独怜惜繁花中少数的别具风韵之卉,其余清艳婉蕾,只堪嗟叹奈何。

她之所以能成为百花之首,后宫之主,是由于各种因缘际会,更是因为政之所在,是幸,是荣,也是重负。

皇后看着眼前跪拜在地的如瑛,眼前仿佛看到了昔日夏充仪前来请安的倩影,容如梨花,声如黄莺,虽称不上艳绝六宫,却自有一股独特于众人的清脱气质。

淑妃新封后没多久,夏充仪便怀有龙胎。

这二人从来就是均分圣意,不分高下。皇上之意,竟是想待夏氏诞下龙儿后,即晋她为贵妃。

夏氏这一胎,在意的并不仅仅是淑妃。

夏氏更不会想到,她身边这位忠心耿耿的贴身侍婢如瑛,是皇后暗令总务府调至她身边的。她自有孕以来饮食小心翼翼,却忽略了淑妃寿宴前,贴心的如瑛为她准备的一服安胎药。

故去的人,当然不会再回来。

淑妃的把戏固然是成功欺瞒了皇上,但是,要戳穿也并不是难事。

只要让皇上知道,有人可以模仿夏充仪的声音,就可以让皇上怀疑丝帕一说的可信性。

如瑛领了皇后的命令后退了下去。

鬼神之说,实属荒谬,皇上英明,一定会有所定夺。

歌声婉转,纠缠如泣。

祯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抬手轻按太阳穴,最近神思沉重,实在难挡疲惫。

耳边传来渺渺歌音。

此时正值未时,殿外阳光灿烂。祯文帝站起身来,向殿门外走去。

放眼只见到值守侍卫若干,哪有放歌之人?

正要转身返回殿内,耳边又听到一句:“尊前只恐伤郎意,阁泪汪汪不敢垂……”

祯文帝一惊,快步走出殿外,急急环视四周——偌大庭院,歌声到底从何处而来?

“皇上!”方公公看到圣上从殿中走出,连忙上前伺候,“皇上可是要摆驾?”

祯文帝向他问道:“你刚才可有听到歌声?”

方公公摇摇头道:“回皇上,奴才没有听到歌声。”

祯文帝轻轻叹了口气,必是最近自己过于疲乏,才会有此误觉吧。

这时,方公公突然瞪大了双眼,说道:“皇上,奴才现在听到了歌声!”

与此同时,祯文帝也清晰地听到了幽然一句:“停宝马,捧瑶卮。相斟相劝忍分离……”

“歌声从何处而来?”祯文帝向前走了几步,感觉依稀像是从北边传来。

方公公仔细听了一下,说道:“像是从北边凌霄殿处传来……”

祯文帝不及听他说完,已然快步向北边走去。

歌声时断时续,随着他们的靠近,听在耳中越发清楚响亮。

到底是何人声音,与夏充仪的如此相似?

祯文帝细听歌声,慢慢分辨出,虽然此时的歌声音色与唱法与夏充仪极为相似,但是夏充仪歌唱时包含的万千柔情以及牵人心腑的感觉却是没有的。

当到达凌霄殿,看到殿门前的一位宫女正一边清扫地上的落叶,一边低头歌唱。

祯文帝一看到她,不由恍然,这便是昔日夏充仪身边的近身宫女如瑛。

原来是她,也只有她,能将旧主的歌声模仿得如斯相肖。

如瑛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竟是圣驾,慌忙跪下行礼。

“大胆奴才,竟敢在值守之时随意放歌,可知……”方公公正欲训示,祯文帝挥了一下手,示意他噤声。

如瑛颤声道:“皇上,奴婢胡乱放歌,自甘领罪。”

祯文帝道:“罢了。你平身。”

祯文帝知道过往如瑛侍奉夏充仪一向极为细致,自夏氏逝去,如瑛也着实悲伤消沉过一阵子,祯文帝曾怜其爱主心切,特免其再另侍他主,只在凌霄殿中值守打点即可。

如瑛站了起来,在圣上面前垂首待命。

祯文帝问道:“你时常会唱你主子的曲子?”

如瑛声音沉郁:“回皇上,奴婢最近特别想念主子,所以时会歌唱。”

祯文帝知道她为何会在近日对旧主特别想念,只因夏氏忌辰将至,一年复一年,光阴匆匆,却带不走心内的一丝怀念。

这么看来,前阵子的夜中歌声,也该是如瑛所为。

祯文帝继而问道:“你近日均是在凌霄殿夜守?”

如瑛点头道:“是的,皇上。”

祯文帝不觉心下有所明了。所谓阴人作犯,竟是这般缘故。随之而来的是满心的失落,玉人已逝,夏氏终是不曾归来。

祯文帝想起贞宁一事,再次向如瑛询问:“你一直值守于凌霄殿,可曾到过别处宫房?”

如瑛语气肯定地道:“回皇上,奴婢一直值守凌霄殿,没有到过别处宫房。”

如是这般,夏魂初现一事,必是另有跷蹊。

众妃一词,应是事出有因。

如果夏氏回魂是子虚乌有,那么,便是宫中有人暗藏鬼胎。

总务府从早上便开始遣派宫人为淑妃寿宴之事细致准备。由数种颜色的宝石铸造而成的福盈五彩宝树、从两个月前便命宫人用上等丝幔织制的千丝延寿繁花、梨花木精雕桌席以及各式尊贺烟火、细碎的宴席用品等等,均须从总务府动至设宴的紫麟殿。宫人从早上开始将一应物品整理护装,晌午后依次将装上宫车,直到申时,才开始出运,紫麟殿距总务府有好一段距离,因此,入夜后,宫道上的宫车仍然在熙攘前行。

明日便是淑妃寿辰,正一品宫妃的寿宴,派场仪制,自是隆而重之。

骆沅儿正快步向宫车运送宴品的宫道赶去,她想冒险一试,把丝帕趁乱放在宴品之内,待宫人整理时发现,这样,不仅可以避过皇后查探,还可以达成淑妃的目的。

过了前方的九曲莲塘,就可以马上到达目的地了。

她快步踏上了莲塘廊桥。

所谓九曲,顾名思义就是桥建成婉曲弯折之势,在绕过数弯之下,慢慢享受扑鼻莲香,细赏清莲景致。

只是此时此刻,来人却无心眼前美景,只觉这九曲十三弯,恁地漫长难行,让人生厌,急躁横生。

终于走到廊桥尽头,快要到达目的地,她心下不禁更为焦急,匆忙间不知错踏何物,脚下一滑,竟整个儿向莲塘倒去!她急忙挥手乱舞想拉住稳住重心之物,却徒劳,眼看就要整个儿摔进水塘中,忽然臂上一紧,一股力量把她拉了上来,随之身子一倾,那股力量的后劲使她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正要庆幸没有摔入塘中,却马上感受到来自左膝的疼痛,想是跌在地上时碰撞所致。

她捂着痛处,轻声呻吟。

“你……还好吧?”耳旁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带着不安与揣测。

看她的服饰打扮,该是宫中妃嫔,他借着月光打量地上的她。

该是唤她主子,还是娘娘?

他正迟疑间,看到她抬起头来,一双明眸充满了防备。

她抬头看向眼前的人,那一身侍卫的服饰映入眼帘,遂怒喝道:“大胆奴才,竟敢冒犯妃子!”她扶着一旁的柱子勉强站了起来,膝上的疼痛竟越发剧烈起来。

他向前走了一步,正想着是不是该行礼,就看到她慢慢向前行走,却没想到她脚下一弯,险些又要摔倒。

她打了个踉跄,连忙停下了脚步,不由急得满头大汗,脚伤难行,还如何赶去宫道?

“让我扶你。”他说。

骆沅儿回头瞪了他一眼,夜色下,他的脸模糊一片,只看到高大挺拔的身子,正微微向前躬,那双大手正欲伸来,想起刚才把她从塘边拉上的那股力量,她没来由地心头一颤,慌忙喝道:“住手!你可知宫规?”她不想再在此多停留,急急迈步行走,脚又是一阵剧痛,她咬紧了牙,缓下脚步,慢慢向前走。

他想了想,在她身后说道:“我帮你寻来宫轿。”

骆沅儿忙道:“万万不可!”

他不敢再多言,正欲转身离开,却听她说道:“你扶我走过前方小路。”

她深知此时自己的伤势无法独立行走至宫道,但是如果今晚此计不成,后患必定无穷!

她转头望向眼前陌生的他,在宫中,侍卫自是不能与宫妃接近,但是此时夜黑路暗,事出紧急,她顾不上太多了。

他走上前来,单掌扶住她的手臂,身子与她保持一尺距离,只在手中巧用劲力,让她好得依傍,借力向前走去。

走了数步,骆沅儿冷声问道:“你是哪宫侍卫?”

他道:“我今日刚进宫中,还未知会分至哪宫。现在只是听凭总管差遣,在这宫中视巡。”

原来是新进宫来的侍卫,难怪会全然不知宫中礼数。骆沅儿暗忖,也亏得是新侍卫,不然,定会思疑她为何夜里独自在宫中行走。

她正要问他姓名,却见远处走来一行人影,她一惊,忙挥开他相扶的手,道:“你快走到我身后,慢慢退下!”

只见迎面而来的,竟是身随宫女的孟馨如。孟馨如看到伫立在前方的骆沅儿,不禁微有疑虑,何以这个时候,她会独身于此?

“妹妹,你怎么会在这儿?可是要到何处去?”孟馨如来到她面前,脸带上一丝浅笑,眼神里却满是怀疑。

骆沅儿道:“我看宫房里闷热,便出来散散步。姐姐这又是从何处归来?”

孟馨如笑道:“姐姐正是从昭华宫归来,皇后召姐姐,说的尽是体己话,姐姐真是惶恐之至。只可惜妹妹未能同行,咦,姐姐记得,妹妹前阵子,不也频繁出入昭华宫吗?”

骆沅儿看到孟馨如满脸笑意,却掩不住一丝嘲讽,这抹嘲讽,让她想起皇后所说侍寝之事,心头一紧,又想起丝帕之事,此时竟是完全耽误了,额上不由得渗出冷汗。她迈步向前走,疼痛却令她无法如愿,她身子一颤,又停了下来。

孟馨如见状,伸手扶住她的臂膀,说道:“妹妹这是怎么了?脚伤了吗?这黑夜路难走,竟然没一个奴才侍奉?!纵是皇后不再属意妹妹,那等人也不可这般对待主子的!”

骆沅儿抬头冷冷地瞪着孟馨如,只觉心头涌出无限怨怼,事已至此,难道无可解脱之法吗?

皇后相逼,淑妃漠然,而眼前的姐姐,竟也是句句藏针,极尽嘲讽之事。

那等奴才断然是不敢有所怠慢,而孟馨如,也不见得就真的能为皇后重用。

皇后疑心之重,她再清楚不过。

既是姐姐在意皇后是否属意,她也想让这位好姐姐尝试一下失去依傍的滋味!

骆沅儿心内有了主意,便对孟馨如道:“姐姐说的是。妹妹这就回宫去,姐姐是否愿意同行,好扶妹妹一把?”

孟馨如盈盈而笑,扶着骆沅儿向前走去,“姐姐当然愿意。姐姐还想起以前,我们四人一同去采花做香包,花田里你走得最快,结果扭到了脚,那时,也是姐姐扶的你,﨏妹妹和清妹妹,一个劲地取笑你,也是姐姐帮你把她二人骂回去。”小路上,月影银洒,夜风轻拂,蛐蛐鸣声此起彼伏,骆沅儿听着孟馨如的话,过往的记忆,慢慢地在脑里浮现。

她抬头望向天边,点点星光,争相闪耀。

只是,宫中的这一片天空,怎么也不会像家乡的天空那样,湛蓝无垠,星辉灿烂。

紫麟殿内,宴席隆设,十棵福盈五彩宝树呈弧形在殿中排开,宝石之光于殿内辉映闪烁,灿人眼目;二十数盘千丝延寿繁花根据殿中的吉位分散摆放,顺应福寿广散之意,更添皇室的富贵之气,益显盛宴的奢华隆重。

梨花精雕席桌也是按宫中主子地位一应摆下,各宫妃嫔姗然纷至,按照各自位分依次进座。

宁﨏和元清清位列一席,孟馨如与骆沅儿也是位列一席。

元清清远远地看到了孟馨如和骆沅儿,想向她们招手,宁﨏把她按下,轻声道:“进宫这么长时间,你还是改不了这随性子。”

元清清用锦帕挡住脸,偷偷向宁﨏装了个鬼脸,道:“这样总可以了吧!”

宁﨏忍俊不禁,看到骆沅儿她们正看了过来,知道元清清又在调皮,也在那边掩嘴而笑。

孟馨如心内却不似表面上的轻松。她正在想着如何完成皇后交托的事情,脑里反复回想着昨夜皇后叮嘱的种种,生怕会忘记其中一项。

过了一会儿,皇上、皇后和淑妃一起驾到。殿内众人纷纷跪下,齐呼万岁、千岁。

淑妃当然是与皇、上皇后一起受了众人的礼。

主礼太监木公公上前诵读贺词,接着是皇上和皇后对淑妃送上贺礼。再由淑妃点燃一节寿炮,随着一声巨响,寿炮喷出灿烂的烟火冲天而上,在空中漫开缤纷的点点星火。

俗礼过后,众人才可以动箸进食。

孟馨如心中有事,食而不知其味,只等待皇后暗示。

不多时,她看到皇后向她的方向举了一下手中的茶杯,然后便作饮用之态。孟馨如自是领会,这便是昨夜皇后所指通知行事的暗示。

她刚要站起,一旁的骆沅儿便道:“姐姐,初秋之夜风凉,今晚殿中寒意甚重,妹妹特地为你准备了披风。”骆沅儿展开手中披风,不由分说为孟馨如了披上了身子。

孟馨如正要再说,发现皇后正向她看来,似有催促之意,她也不再多言,披着骆沅儿的披风站起了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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