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倒吊人
被倒吊在树上的青年,似乎一点痛苦也没有,这是因为即使肉体灭,灵魂却还会永远存在。暗示着就算遇到再糟糕的状况,只要我们耐心等待,厄运终会过去。
晴空妖娆,艳丽得仿若无名指下悬垂的红色钻石。
血!
一滴、两滴……
汩汩窜涌,顺着女子纤细的玉指缓缓淌下。
血……
静静的,却又仿佛叫嚣一般……掩去钻石剔透之光华。
而钻石,却更加妖艳夺人……
痛哭……
咆哮……
歇斯底里……
没有谁能够阻止,世界一片血蛊之红。
……
破碎——
眼前时空陡转。一切仿佛又春意盎然。
草地上,他拾起一串蓝色水晶,细抚珠面上的藤形纹路,心底,竟浮起一片暖意。
……
蓝少扬警觉,惊醒。
有多久没做梦了?尤其是这个梦,相同,竟也有所不同……
黑色锦缎,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触感同样沁凉。
又是一个无法入睡的夜晚。
他点亮床头灯,自枕头底下摸出蓝晶手串——
隐隐的龙形纹路,火烧一般的残红,在他的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渐渐温热起来。
脸上的线条在黑暗中柔软下来,他放任自己的心,因眷恋而燃烧。
他在犹豫,却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他可以继续毁掉她的计划,但这些天,他却一再迟疑。
从小到大,爷爷一直都说南宫家的女人有多么多么擅长耍手段,他也见识到了——一边买凶伤他,一边又派一个小女孩来救他。
多么明显的图谋,为何他的心却还是举棋不定?
他闭上眼,脑中竟尽是与她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还有在他怀中颤抖的画面……而他的心正在隐隐地抽痛。
烦躁地披上睡袍,蓝少扬准备到楼下转转,让自己冷静一下。经过书房时,发现里面正亮着一盏小灯,爷爷一个人在沙发上静静地坐着。
“少扬吗?”
“嗯。爷爷,还没睡啊。”
蓝少扬走进书房,在蓝金图对面坐了下来,蓝金图没有说话,只是再度合眼闭目养神。
“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爷爷指的是……”
“有没有给那小丫头一点教训?”蓝金图睁开精明的老眼。
“还在进行中。”
蓝金图“嗯”了一声,拖长的尾音更像是在叹气,“我早就说过要交给别人去做,你硬要自己接下来,怎么?心软了?”
“没有,”蓝少扬矢口否认,“我只是在等待时机。”
“记得不要拖太久,还有很多正事等着你做。”
“是的,爷爷。”蓝少扬颔首,不敢看老头的眼睛,怕他看到自己内心的挣扎。爷爷那么恨“南宫”二字,这件事,似乎早已没有回旋的余地。
南宫越……
他应该那么做吗?
蓝金图又一次出声,缓缓地开口:“少扬,南宫家向来子多女少,所以个个被宠得骄纵蛮横,你爸妈就是被那个南宫朗月设计害死的,如果不是念在南宫老头的旧情,我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放过她!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咽不下这口气!现在,既然他们又把歪脑筋动到你头上来,就不能怪咱们了,这一次,咱们新仇旧账一起算。我就不相信,动用‘业盟’在商界的势力,整不垮他一个南宫家……”
“爷爷……”
蓝少扬看着已经陷入仇恨无法自拔的蓝金图,不知该如何劝解。从小到大,爷爷一提起“南宫”二字,总是咬牙切齿,恨不能一把火烧了南宫家的老宅。什么冷静,事理,全部抛在一边。
而现在,终于有了这样一个机会,爷爷几乎已经疯狂,一心只想报仇解恨……
“少扬!”
嗯?
“记得,不要让我失望!”
“是……”
学长一定对她很失望吧?
如果没有那天晚上的事,他们至少还能一直相安无事下去。周末两天,他们未曾联系。她以为新的一周,一切还会一如往常,只是……
竟一直不见学长的影子。
几天后,“学生会长杨洛楠未假旷课”的消息开始在学校里飞传,各种各样的猜测漫天席卷——而且,因为杨洛楠的缺席,学校错过了难得的Z大保送名额。
她成为被询问的主要对象,甚至苏曼也主动找上她——显然她也无计可施,才会向她最痛恨的情敌询问学长的行踪。
和他分手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她只和苏曼说了这句话。不难看出苏曼的诧异,或者惊喜。当然,苏曼也没笨到认为自己是她与学长分手的原因。指着她的鼻子、发泄一通之后,拂袖而去。
苏曼骄傲依然,并不掩藏一分喜色。
她会照顾好学长的。是吧?
南宫越微弱地叹息。
为什么她对学长并无男女之情,却失落得如深渊万丈一般?
她不知道。
走廊尽头,苏曼离去后,南宫越依旧静默。上课的钟声都没听到。楼下,学校后庭,小树林、忘忧潭、假山流瀑,一片凝绿,恍惚如山间画作。
这个夏天,一如眼前景致,绚丽却又极不真实。
玉菲姐姐的遗物。
她的医学书籍。
她久未动用的药箱。
瞬间仇恨满腔的蓝少扬。
还有她的初吻……那超越她底线的,又毫无柔情可言的记忆。
件件旧物,翻出儿时的她,她再也无法冷静。仿佛当年那个跋扈又冲动的小女孩再度蹿回她的体内,继续那幼稚、不成熟的生活。
六年,她用六年时间精心搭建的坚实堡垒,竟也如此不堪一击吗?
“同学,有人让我拿这个给你!”
一个男生气喘吁吁地递上一个白色信封。
“哦,谢谢。”
没有地址,没有署名,她疑惑地抽出里面一张小纸,只见上面写着——
越,我想见你,放学之后到樽璃港的小码头来好吗?我等你。
——杨。
“樽璃港”三个字让南宫越不由自主地哆嗦。
樽璃港……
和风丽日,竟让她的心里阵阵寒意袭来。可是……下星期就是大学联考,如果学长无法正常参加考试,她不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思前想后,整整一个下午,南宫越还是觉得非去不可。
那个太阳西落便没有阳光的阴暗码头,没有在她的记忆里留下任何美好的东西。当黑暗与恐惧再度将她吞噬,她的心仿佛紧缩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天色渐暗,海鸟都飞去歇息。
南宫越扶着临海的栏杆,凝视远方,视线却没有焦点。她早已经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只是一味地站着,望着。
梦境与现实交错,她疲惫地俯下身,晕船一般。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呼喊着它们有多么的不舒服。
她渐渐滑下,却被一个温暖的拥抱支撑住。
“学长……”
“我是蓝少扬。”
她恍恍然睁开眼睛,是那个总是令她莫名难过的人,“你……”
“是我找你出来的。”蓝少扬温柔但陌生地说。
她惊觉,感受到一股不正常的危险讯号,“学长呢?”
“据我所知,他随旅行团登山去了。”他微笑解释,扶她倚着栏杆站好。
“骗我来这里做什么?”
蓝少扬握住她欲逃走的手,“南宫越,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
“这将是一个永生难忘的夜晚……”
阴恻恻的一句“永生难忘”令她毛骨悚然,“你冷静一点,不要说那些奇怪的话……”用力掰着他的手,怎奈他的手指却如钢筋铁骨一般钳制着,“我求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我没有那么笨。放开你你就会趁机逃走吧?”
“好,我不逃走,有什么话好好说……”
南宫越借着转身的动作轻轻按了下胸口的胸针,细微的“嘟”一声之后,泛起淡淡的蓝色。
三哥,她该怎么办……
“蓝少扬?”
“已经来不及了。”他说,粗鲁地扯过她,拦腰将她固定在身前,让她看向海的远处一个渐渐漂来的航船。
“听说过在公海上有一艘‘死亡之船’吗?”
她摇头,有些害怕,却又因是从他嘴里说出来而变得有些想知道。
“顾名思义,就是登上那艘船的人,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回来……”
倏地被他抱紧,南宫越呆怔着,却隐隐约约地感受到颈边一次次难过的喘息,她的骨头仿佛要被他揉碎,她无心理会,因为她的心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波动。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感受到他的难过无处不在地环绕着她?
为什么能够感受到他似乎在心痛,而且那么明显?
“蓝少扬,你怎么了?”
她的嗓音像是解开迷符的咒语,他如噩梦乍醒,粗重地喘着。
“蓝少扬,你哪里痛?”她担心地转过身,上下审视他的异样。
他脸色苍白,幽暗的眸子却沸腾一般地挣扎着,最后,那挣扎渐渐熄灭,只剩下寒冬:“为什么要关心我?”
她关心也错了吗?
“为什么不问我‘死亡之船’的事?”他咆哮,愤怒中隐藏着不舍。
“因为……”
“为什么……”
“因为比起那个‘什么什么船’,你才更重要,不是吗?”
她说出了心底里最真实的感受,急切地望着他,想从他脸上得到一分、哪怕只是一丝的肯定答案。眼前这个浮躁不安的蓝少扬一定不是真正的他,真正的他应该是那个以捉弄她为乐,不停和她斗嘴、唱反调的……
一时之间,他的心仿佛复活一般跳着热血沸腾,渐渐温热。
船笛声——
叫嚣声——
呼喊声——
谁?
是谁在叫他吗?
他孤独地站立着,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掌渐渐僵硬。
他做了什么?
忽地,一记闷棍让他的后脑一阵疼痛。随着意识的渐渐模糊,他“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陷入黑暗的瞬间,没有恐惧。
有的只是解脱一般的轻松……
不知过了多久,蓝少扬在一片湿冷中醒来,头痛、喉咙痛,空气冷得令他瑟瑟发抖。
他死了吗?
不,他好像感冒了。
黑暗中只有一盏小灯,照亮这个空荡荡的空间,他难过地蜷缩在地上,不停地咳嗽。
这就是“死亡之船”吗?
南宫越呢?
他无力地挪动到墙边,靠着残喘,脑海里不停地回响南宫越在码头时的话。
没想到她一句轻声细语就能唤回他的理智。是的,他原本是想送她上那艘“死亡之船”,并且要让她成为“第一个活着回来的人”!让她在尝遍人间痛苦之后继续恐慌地活下去……然而当他拥抱着她,想到爷爷的脸,他竟然有一种要和她一同殉死的冲动!
不!她怎么可以死。
他想他们一起活下去!
他后悔,懊恼,拖着不适的身体起身,对那唯一的一扇铁门又踢又砸。
“有没有人——来人啊——我要见她!让我见她——”
空洞的闷响回荡着,不知砸了多少下,他感觉拳头疼痛到麻木,却还是不放弃地砸着。
几点了?无所谓。
天亮了吗?无所谓。
只要能让他见到她安然无事就好!
否则他会抱憾余生……
铁门“喀喇喇”地开了,一只脚毫不留情地将他踹倒在地,随即一记重拳打上他的右脸。
“嗯……”
他隐忍着疼痛,嘴里一阵湿咸,支撑着最后一丝意念,“她呢!让我见她——”
“你说谁?”
黑影逆着光,浑身散发着暴戾的气焰,随之一脚让蓝少扬蜷缩成虾子状。
“咳咳咳、咳……”
他好痛,好难受,仿佛感受到生命在一点点地流失。但……
他还不想死啊……
“让我见那个女孩子,我要见她,不见到她我死也不甘心——”
“不甘心你就去死吧!”
“求你放了她,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你放了她!”
静静的,黑影没有再动作,良久,“是吗?”
“是的,只要你保证她平安无事……”
蓝少扬吃力地睁开眼睛,看见一张纸飘到他面前。
“那好吧!在最下面签名,按手印,她就会没事。”黑影依旧冷冷地居高临下,全身戾焰。
“真的?”
朦胧中只听得一声嗤笑,“你有选择的余地吗?”
蓝少扬咬了咬牙,“好,你要说话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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