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苏联停止给古巴经济援助以来,这个岛国的经济陷入困境。卡斯特罗政府用以偿付款项的办法之一就是从旅游业中赚钱。今天,旅游业的收入已经超过作为古巴主要产业之一的蔗糖作物的收入。可是随着游客的来到,这位共产党领导人所求的恰恰就是他的前任巴蒂斯塔的罪恶。现在有钱人和无钱人一起增多。有意思的是那些旅游产业从业人员的收入比别人多得多。怪不得有许多人,甚至医生,至少会在不断发展的旅游业找份兼职打工。很多人做兼职艺术家或音乐人,挣的钱比他们做政府工作能挣的钱还多。一位正规的音乐人一个晚上可能挣上二十五美元,而一个为政府工作的医生一个月才能挣二十美元。结果是:在哈瓦那,音乐洋溢在每一个小咖啡馆、酒吧、餐馆和旅馆大厅。我被哈瓦那的声音吸引住了,而欧内斯特用笔描写它的味道。在《激流中的岛屿》中,他描写了新开面粉袋的味道,烤咖啡的味道和香味浓郁的雪茄烟味道。
哈瓦那港
欧内斯特在哈瓦那港捕鱼时,游近海岸的长喙鱼比今天多得多,尽管如此,年轻的古巴渔民仍是清早就到,在哈瓦那著名散步场地——马来岗堤防外围打鱼。他们来时带着鱼竿和钓鱼线的卷轮等渔具,还有古巴的“哟哟”——手拿的抛线盘。他们靠浮筏代用品漂浮在水上,这些代用品就是大块的泡沫塑料,或更常见的——卡车轮胎内胎。
沿着马来岗步行是在陆地上欣赏哈瓦那港景色的最好途径。年轻夫妻和家里人会相聚在特别宽阔的人行道和防波堤上吃午餐,晚上老老少少的情侣们会来此观赏日落并交际。一排殖民地时期的建筑物漆着粉红色、绿色、橙色和蓝色,现已像斑驳脱落的蜡笔画,它们是马来岗的标志。这些建筑物远看仍很漂亮,近看你会惊呼亟待修缮。
港湾的水质正在改善,目前状况尚可,很多古巴人吊水做饭。有一家人坐在码头的防波堤上,我从他们身旁走过。父亲抱着年幼的儿子,一面注意一条钓鱼线从水里通到一只可乐罐——穷人眼中的古巴“哟哟”。母亲切开一只新鲜芒果,让她丈夫咬一口。许多古巴人的日常生活很像钓鱼,你不知道晚饭吃什么,但是抛下钓鱼线就会带来希望。我遇到的古巴人都充满希望。哈瓦那大部分居民与大家庭住在一起;为了生存,一家人要把他们的钱放在一起,买活命的必需品——黑豆和米。住在城市里的很多家庭,肉类——通常为猪肉或鸡肉——一个月仅能吃到一到两次,因为肉类食品太贵。
与其他大都会城市相比,游客们到此旅游比较简单,开支又便宜。不到五美元,你就可以乘计程车穿越整个城。计程车品种从崭新的莫塞迪斯到50年代的美国汽车,到俄国造的小型汽车,锃亮的黄色椰子状汽车——色彩绚丽的汽车跑起来就像高尔夫球车。对于被这座城市的浪漫气息倾倒的游客来说,还有一匹马拖动的四轮马车。这种正宗古董马车再造着17世纪旅行人的经历,从马蹄嗒嗒声到感受没有减震器的马车行驶在真正鹅卵石铺设的路上时的撞击和颠簸。
乘车沿着港湾入口处,转向国民旅馆巨大的双塔,驶过褪色蜡笔画似的彩绘公寓大楼,有些大门口坐着抽雪茄烟的老人。越过大街,在著名的马来岗散步场地外面,人们搭着大大的黑色内胎,在水面上上下浮动。他们一边玩着古巴“哟哟”,一边用打来的鱼换羊肉饼。在打鱼人的外围,停着一小队设有养鱼槽的渔船。这里的人排成长队;这是打鱼的好地方,渔民们很幸运,海岸近处就有鱼。
瞭望山庄
寻访海明威足迹之旅的高潮是参观欧内斯特·海明威在古巴的家——瞭望山庄(Finca Vigia),字面上解释为“瞭望农庄”。这幢幽美的摩尔式住宅,位于圣弗朗西斯科·德·波拉市的一座山的山顶。虽然现代化的旅游车绕着市里狭窄的街道缓慢而行,最后让乘客下车,但是他们不容许进入这幢房子;房子里存放着海明威所有的原物:欧内斯特的九千册私人藏书,他的家具,动物的头,还有艺术品——包括一只有毕加索公牛图的图版——还挂在墙上。欧内斯特的拖鞋放在床边,他的老花眼镜放在床头柜上。他的一台小巧手提式打字机时刻侍立一旁,等待明天主人在上面辛苦创作。家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要计数,每个房间都有一名保安人员看守。大部分游客不准进入屋子,他们成群结队,由人带着在外面环绕屋子转一圈,通过窗户窥视室内。偶尔有人数不多的私密小组允许进入室内。我们小组有幸听到格特鲁德·斯坦格特鲁德·斯坦(Gertrude Stein,1874~1946),美国女作家,生于宾夕法尼亚州德国犹太人家庭。1903年起定居巴黎,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对旅居巴黎的西方作家和艺术家影响很大。她第一个提出“迷惘的一代”的说法。——译注在欧内斯特的一张老唱片里朗读。这就再次证明欧内斯特确实对他在巴黎度过的岁月兴致不减。也许是格特鲁德激励他创作《不固定的宴会》一书。
我们自由自在地走遍整个屋子,有时停下来听专职人员讲述欧内斯特喜爱的歌星,他的藏书中有不少书由作者亲笔签名,欧内斯特在那些书的书页空白处留下丰富的笔记,有些十分简短——“这很好”,“愚蠢呀”;其他笔记较长,正在由古巴的研究人员编辑出版。古巴学者着手妥善保存的私人文件中有玛丽·威尔希·海明威留下的信件和一页页手稿,“皮拉尔号”渔船另外四年的航海日志和小说《永别了,武器》的一篇从未发表过的后记。
房子主体看上去同1939年的玛莎·盖尔霍恩找到时几乎一模一样。今天屋顶已漏水,天花板上水渍斑斑就是明证。这幢房子同哈瓦那的大多数房子一样,需要修理油漆。根据修复海明威文献的新合同,也有计划修理这幢房子和海明威心爱的船。
就在房子外面,四层的塔拔地而起。欧内斯特设计这座塔是为了欣赏风景和独处写作。奇怪的是老爹很少在塔内写作,据说因为塔内太静,他想听家里的各种声音。这座塔却成了老爹心爱的猫的主要住处。今天二楼陈列着学生们画的《老人与海》的各种情景;三楼展出尚存的捕鱼纪念品——其中有一根折断的深海钓鱼竿,沉重的金枪鱼的鱼饵,还有很多老爹打鱼的照片;四楼是他的写作室,里面有一张写字台、一把椅子和一块狮皮地毯。
走出主屋,一条树阴遮蔽的小路通往大游泳池。目前博物馆没有钱给游泳池买化学药品,因此老爹喜欢的游泳池空空如也。游泳池旁有欧内斯特爱犬的坟墓,坟墓完整,设有墓碑。他的好多猫的埋葬处没有标记,有人说因为欧内斯特很迷信,不让猫的坟墓有标记。确信他的猫,包括他的爱猫宝伊丝,埋在餐室门外花园里的一棵树下。
越过游泳池,人们最关注的海明威文物之一——“皮拉尔”号渔船躺在那里,景象凄凉。多少年来这条船停在山庄老网球场上永久的陆上码头。船的四周长着高高的绿色竹子,船体竟成了巨大的白蚁窝。十年来白蚁一路蛀蚀老而旧的橡树板船体。由于白蚁从里向外蛀蚀,船的外部看上去仍然很好。船体漆着富有光泽的黑漆,光彩夺目;船舱里桃花心木甲板,已从20世纪40年代欧内斯特漆成的深绿色褪成原来的褐色木板。该船修复工作最后总算开始进行,卡林和我被允许上船转一圈,虽然简短,但对卡林这位贪婪的狂热钓鱼爱好者来说,真是喜出望外。
内舱漆成明亮的黄色,船头有两张卧铺,一个有冰箱和水槽的小厨房。一个小餐室里有另外两张卧铺。床头太小,坐不下,又靠门,显然不是为女人而设。垫子看上去是新的,要是没有成堆的白蚁蛀屑,这只船状况好像还好。“皮拉尔”号船安置在水泥墩子上,就像诺亚方舟等待洪水。
柯希玛尔
小渔村柯希玛尔位于离瞭望山庄九英里处,曾是小小的西班牙要塞,捍卫港湾进出口,现为古巴军队驻扎地。要塞下方有一个旧码头遗址,欧内斯特曾在那里停泊“皮拉尔”号船。今天这个码头已与陆地断开。十多岁的男孩们从柯希玛尔游泳来到码头,从水里伸出头来,爬上码头,再跑到另一端跳下水。纪念欧内斯特的第一块纪念碑就设在码头对岸。柯希玛尔的渔民每人捐献一个铜的止滑栓或旧的螺旋桨,让艺术家用来铸他的胸像,以纪念他们的朋友。
离纪念碑几百英尺处就是露台餐馆,《老人与海》中的人物桑提亚哥把宏伟的大鱼遗骸带到这家餐馆这里。我向窗外望去,就像这位美国观光客在他小说里向窗外望去那样,看到下方有书中提到的一层一层饱经风吹雨打的旧码头。我可以大致想象出在浅水湾里躺着的大鱼骨骼的模样。在露台餐馆用餐确实是美好的人生经历。
柯希玛尔还是欧内斯特的好友格雷戈里奥·富恩特斯船长的家乡。卡林和我有幸在他高龄一百零三岁去世前与他见面。随着富恩特斯年事渐高,他成了桑提亚哥的化身。2001年11月,我赠给富恩特斯国际渔猎协会杰出船长纪念奖。在我吻他面颊时,他看上去就像欧内斯特笔下的桑提亚哥:
“老人瘦削,脖子后面有深深的皱纹。热带海洋反射的阳光给他带来可怜的皮肤癌,那褐色的斑点留在他面颊上……”
“他身上所有器官,除了眼睛,都已衰老;而一双眼睛的颜色同海洋一样,露出喜悦、不可战胜的眼神。”
——《老人与海》
不幸的是富恩特斯于2002年1月因癌症去世。他像桑提亚哥那样,按自己的标准——正直和真诚——度过一生。
(原书封底)
你可以告诉他们你住在古巴,因为在那凉爽的早晨你可以在那里照样工作,就像你在世界上任何地方工作过一样。
——《蓝色的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