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月氏国王子
匈奴人喜欢把自己的人比作天上的雄鹰,如果说他们是鹰,那马就是他们的翅膀。怪不得月氏王帮冒顿一伙人安排住馆子后那么放心地让他们在城里自由走动,因为刚到馆子的第一天,馆长就把他们的马收走了,还向他们传达了月氏王的话:只要他们不出城门,他们的行动不受到任何限制,而且只要一有月氏王的传话就立即得去参见。
夜晚,他正与爱妻缠绵的时候被突然从窗外跳进来的两位俊俏公子吓了一跳,幸好他熟悉对方的身形,快速用手捂住正要张嘴尖叫的爱妻。在黑暗中用棉被把她盖好后自己才简单地套上一件衣服才去点亮灯。此时除了苏勒一副红得要滴血的脸显得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看地板之外,另一个就是对着他坏笑了。
“不好意思,打扰你的好事了,下次一定会挑个更好的时辰。”她的声音明显带笑腔。
“这么晚来不会是与本王子谈时辰的事吧?”他示意他们坐下,他很喜欢看到她但又不敢看她太久,因为她像有毒的花,看了会中毒。
两人坐在他对面,苏勒将一大包东西推到他面前。
“这是……”他看包袱一眼又看向他们。
“给你准备打通后路的财物。”凯琳回答。
“人类在这东西面前都会显得比较软弱,这些够你挥霍一阵的了,别浪费在无用的人身上。”她又补充道:“这块布上已写好所有有用的人的情况,你有空就看看并把它全记下。”
“这……”他接过白布,有些皱眉,倒来倒去地看。
“呀,我忘了你不认得字。”她忙着把写了一夜的资料收回,浪费精神了,“那你记好了,我只念一次。”她打开白布念了起来:“馆子长,为人好小财,贪杯;马场的****为人……”
她把所有值得让他去搞关系的人的资料全念完后,两人又在他房里消失了。
望着窗外那消失的两人,冒顿记下了凯琳临走前与他说的话:在月氏国你是人质,所以就要有做人质的觉悟,比如受辱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忍,只有留住青山在,才不怕没柴烧。
抬头看向高空中挂着的一轮圆月,他若有所思,直到珠阏氏叫他,他才回神。
又要参加那些所谓贵族们的宴会,离上次被羞辱都没隔三天的时间,每次叫他去参加这种宴会无疑是专门羞辱他的,这次看来也不会例外。
“各位,各位。”月氏国的王子叫住在场的众人,冒顿一听,心又提起来了,看来羞辱他的时候又到了。
本来一个个有说有笑的,正聊得热闹的那些人一下子全都安静下来,将头转向那位与冒顿年龄相仿的月氏国王子。
“听说赫赫有名的冒顿的呼衍珠阏氏风姿飒爽,长得美丽动人,是草原上最美的花,不如让她来这让大家轮流欣赏如何?”
冒顿盯着桌前的酒杯狠狠地咬牙,桌下的双手早已紧握拳头。他受辱他能忍,可是……他从没想过珠儿,他们也不打算放过。
“好啊,王子的主意不错,我等早就想目睹那位美人的风采了。”其中一个贵族公子乐得口水都要流了出来,他带头起来这么一说,其他人都一起起哄起来。这气氛让那月氏国的王子更得意,他双眼有意无意地瞟向冒顿。
冒顿气得实在忍不住,当他要站起来的一刹那,被走过来的人按住,他抬头一看有些愣住了。是她?她怎么也来了?只见她快迅瞪了他一眼,太快了,他还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因为她很快又恢复与他很陌生的样子。
“尊敬的王子殿下,在下对那位美人也早有耳闻,做梦都想着能亲眼目睹美人的风采,现在王子能给我们这个机会,我们自然无胜感激。”她故意停了一下,眼睛瞟过冒顿,又转向坐在主位的月氏王子。冒顿没想到她会助众人羞辱他的爱妻,还让他惊讶的是,她的匈奴语这么流畅,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月氏国的王子见到这位比女子还俊美的公子这样支持他,他自然更是开心了,他对她笑道:“那本王子马上叫人请……”
“可是王子殿下。”她突然打断他的话,冒顿身体微微一直,“舍近求远,让大家久等好像有点……”她故意停了一下,“是不是有些……不明之举?”
“公子有何高见?”他非常期待对方能出一个更羞辱冒顿的点子来,毕竟他是王子有些点子不能从他嘴里说出。
“王子身边不正有两位貌美如花、美若天仙、倾国倾城的美人吗?草原上的花儿见了都要自愧不如地向她们低头。”
那两个女子听到有这么个俊美无比的男子这样称赞她们,她们的脸儿自然笑开了花,立即做出无比妖媚的姿态。
“不如让美人为我们在座的献上一舞如何,让大家欣赏月氏国王子身边的美人是如何的光彩夺目,让天下人都知道月氏国的美人才是真正的美人,月氏国的东西才是天下第一好的东西。”
“对,我们月氏国的美人自然比他国的要强得多,其他的也是。”另一位早就收到了凯琳的眼色,他站起来表现出非常爱国的样子,深受那王子的喜欢。
“嗯。”月氏国王子听到如些赞美的话,乐得早把要羞辱冒顿之妻的事抛于脑后,本来一场特地为冒顿准备的羞辱宴会就这样变成了欣赏月氏国美人的歌舞酒会了。当冒顿感激地再次向凯琳望去时,宴会上早已不见了她的踪影,对她,他越来越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在匈奴的单于庭这边,邬雅阏氏正在帐内来回踱步,一见到呼韩腾格进到帐内,立即把他拉到椅子上问:“哥,你说说该怎么办?听说冒顿在月氏国过得比在这里还好,整天有吃有喝的,还与那些贵族公子们成了朋友,过得自由自在呢。”
“还不只是这样,听说冒顿那小子在月氏国与好几个宫中的大臣走得很近。”他不明白冒顿明明是去做人质的,怎么会做到这分上?
“那你说,该怎么办?万一,万一他能回来……”
“绝不能让他回来,那个兔崽子可不傻,这次去月氏国做人质,他一定知道是我们搞的鬼。”
“要是他回来,我和昆脱不就……”她说不下去已经在抽涕了。
“走到这一步我们是不能回头了,我们动不了他,就让月氏国的人动他。”他想了一会儿后对他青梅竹马的族妹说。
“头曼那边怎么样?你的枕边风吹得如何?”他问。
“那家伙已开始动心了,只是他还有些犹豫,不忍下手。”她边说边回想她在每次拐弯抹角地提这事时,他那副有些掩饰的表情。
“再继续吹枕风,不用他动手,只要他默许不插手阻止这事就行,有了之前蒙恬和月氏的两场仗,头曼单于已经名声扫地,没有什么威严了,对此,他早就对比他威望反而越积越高的冒顿心中有结了。”
“嗯。”她点头。
冒顿夫妇两人与几个随从在月氏国作人质,一下子就是一年多,在这段时间里他们认识了很多对他们有帮助的人,有几个还提出先回单于庭等他们,等他们回去后再回到他身边为他效劳。
其中有一个叫卡尔的人,他并没有与那些人先回去,而是留了下来,说是要帮助。
卡尔长得高大,皮肤较黑,身体健壮。他原本是匈奴人,因为某些原因到了月氏国做月氏王子护卫的一名普通手下。他一直崇拜这个草原上的英雄冒顿王子。这次能与他结交,他自然是如碰到天神般地珍惜。
冒顿这只草原上的苍鹰,为了找回自己的翅膀,他与爱妻等人每天都往马场里跑,也扔了不少的财物。马场里的人见他们每天只是来遛几圈马就回去,自然没有一个人提防他,最重要的是:冒顿是他们的经济来源,不知不觉地变成了马场几个人的衣食父母了。他们见到冒顿就像见了钱,笑得脸都快变形了。但,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马场走多了,那里的马儿也与他们熟了起来。
难得的是无意间驯服了一匹众多人都服不了的千里宝马,那马全身乌黑发亮,一看就与众不同,他听凯琳的建议,给它起的名叫“黑风”。
这期间,凯琳带着苏勒在月氏国赚了不少的钱财,购置了几车她认为需要的物品,并交待了他几句后,让他先带着东西回匈奴单于庭等她。
晚上,他与爱妻进到房里,看到那女人正坐在里面等他。他在月氏国做人质的一年多里,他总共才见了她不到五次面,而每次她的出现总会有些事,看她一脸的严肃,不过他的印象中她一直是那副表情。
“有事?”他直截了当地问。
“嗯。”她顺便与边上的珠阏氏点头表示问候。
“呼韩腾格率军攻打月氏国边城了,趁消息没传到月氏王那里,赶快收拾东西走人。”为了让另一个人听得明白,她用的是匈奴语来讲。
“他不知道我在这里做人质吗?”他问。
“所以才要借月氏国的手杀了你们。”她回答得很快,没有去理会对方的感受。
“为什么?”珠阏氏不敢相信地睁大双眼看她,一会儿后,“单于不会让他这么做的。”她摇头不相信那是真的。
“呼韩腾格为人冒顿王子最清楚了,诡计多而又不敢担责任的他没有头曼单于的默许,他有那个胆吗?”她冷笑,“别太天真了,人类一碰上关系到自己利益的事时,都会变得不像人了。”
“你先去收拾。”他知道没有时间多想了,他把朱阏氏推去收拾东西。
“嗯!”珠阏氏听话地点头,因为这世上他是她唯一最信赖的人。
他虽然不太了解眼前这个女人,但与她相处这么久来,她一直都没害过他,反而一而再、再而三无条件的帮着他,所以他从来都找不出不相信她的理由,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去找不相信她的理由。
“苏勒呢?”他问。
“前几****叫他先带些东西回去了。”
“我去叫那两个人。”他指他的随从。
“不用了,现在他们应该快到城门了。”她看对方一眼补充道,“人太多出城容易被人察觉。”
他的千里马她没法帮他牵来,只好与他一块去马场,他们往城外逃的途中碰到了卡尔。
“王子,守城的士兵现在正睡得香呢!我在他们的茶里放了点药。”
“好,不愧是卡尔,够机智。”他的赞扬对卡尔来说是一种特别强的激励力量,卡尔笑得合不拢嘴,“嗯”一声后护在他一旁继续赶路。
从月氏国都城到匈奴单于庭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向东南方向,另一条是往正东方向。第一条路要进入宁夏沿黄河一带,自然条件很好,只是途中要经过的都是月氏国的小城镇,若要走这条路以他们几个人很难闯得了重重关卡。另一条路则是沙漠,很难走,但对逃亡者来说却是一条较为安全的路。
冒顿迅速做出判断,选择了第二条路。
一望无际的沙漠,连刮来的风都是干热的,刮到身上就像是被火焰烤着一样,沿途中偶尔还会发现一些干得像沙石一样的动物骨头,它们静静地躺在沙里显得孤寂。风声呼啸着,像野兽在吼,这一切搭配得多么合谐,这些毫无生气的和谐景象让人感觉丝丝恐怖。
经过那些干得像沙石一样的动物骨头旁边,它们好像在提醒自己,如果不快点离开这里,那么下一堆骨头将是自己的。
呼衍朱阏氏看看那些骨头不自觉地策马向冒顿紧靠过去,靠着她的丈夫能让她有些安全感吧?冒顿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握了握她的手,还不忘记转过身看向凯琳那边。只是让他意外的是:她像是局外人一般,对周围的一切没有丝毫的恐惧感,很自然地骑着马前进着而且还走在了最前头,看都不看过他这边来,与珠阏氏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这么强,强到不需要男人的保护,特别是他的保护,他多希望她偶尔能在他面前表现出一般女子所有的柔弱,能让他有机会去保护她。
凯琳拿起皮袋子很吝啬地用舌头舔了一下瓶口,又把盖子盖好挂回腰间。一路几个人中就只有她用布罩着全身,脑袋上也只露出两只眼睛,走这条路之前她有交待过让他们换上白色的衣服。
为了逃避月氏国的追捕,他们日夜赶着路,都不敢停下来休息,除了冒顿与凯琳那两匹马之外,其他的马都已明显地走不动了。
“停下来歇会儿吧?要是马都累死了,人就更不可能走得出去了。”她很平淡地向走在前面的冒顿说。
冒顿转身看了看那些疲惫不堪的几个人与马,只好点让他们暂时歇息。
凯琳跳下马后第一件事就是把皮袋里的水倒些给马喝,把马牵到岩石后的阴影处,拉了几个动物的骨头做垫靠在上面拉下头罩把脸全遮住,就闭目养神起来,其他人安置好马后也向她这边挪过来。
他们一个个被沙漠里的热烤得嘴角干裂,咽喉里像是有个火球,他们相互之间几乎不开口说话,谁也不想去浪费一点点宝贵的口水,谁都累得想抓紧时间休息。因为一直处在逃亡的紧张状态中,马和人都不停地日夜赶路中途没休息过,现在大家一直绷紧的神经在休息的时候突然控制不住放松下来,很快都进入了梦乡。
异常敏觉的凯琳加上女人天生的第六感直觉,使她突然从梦中惊醒,一看到烈日,发现已经睡了不少时间,她伏地中立即跳上马对睡得正香的几个人喊:“快起来,敌人来了。”
一伙六人立即惊醒跳上马策马急速向前奔驰,可追他们的人已有死令在身找不到人回来他们就要提自己的脑袋回去,他们已有视死如归的觉悟,没一会儿就被他们追上。卡尔与两名卫士在后面拼杀,冒顿一边打斗一边还要护着爱妻,对疲备的他来说显得有些吃力。
“大家分头走,在单于庭汇合。”凯琳的刀砍向一个敌人的脑袋。
敌人在情急这里下也分成两路往不同方向追杀他们,在拼命逃杀中,凯琳与冒顿还有朱阏氏三人不知不觉地跑入了他们称为绝境的大沙漠里。后面的敌人不敢贸然向前追进去,只好在后面乱放箭,一箭射到了跑在最后面的珠阏氏那匹马上,马受惊叹、狂甩狂奔,把朱阏氏从马背上甩了下来。
冒顿将马策回把地上的朱阏氏拉上他的马,凯琳只好也将马策回拼命的挥刀把敌和射来的箭雨挡开,给他们做掩护,在珠阏氏上冒顿马的那一刻,还是有一支漏挡的箭飞来,狠狠地插到珠阏氏的背上。
“珠儿。”冒顿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支箭插到她背上,却没有能力挡住。他眼中是疼是怒,他恨那些人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刮。
“快走。”凯琳向他们跑来,她用手抓着朱阏氏的腰带帮冒顿提上马后,她又用刀面在他的马屁股上用力一拍,马痛叫了一声即向沙漠深处逛奔。见他们跑远,跑入深处了,敌人才放心地策马返回,那片沙漠从没听说过进去的人能活着出来的。
他们跑了很久发现再没有敌人跟上来才停下。
“珠儿。”他把她抱下马。
“哥,我……”她忍着背上的痛,“我怕我不行了。”她干裂的两扇唇上下启动着。
“胡说,你一定会好的。”他轻责她,“都是我害了你,我不该让你跟着来。”他后悔极了。
“……”她吃力地轻摇一下头,“不是的,珠儿好高兴,只要能和哥在一起,珠儿才是最开心的。”。
“珠儿。”他泪水已在眼里打转,他扶在她背上的手已粘满了她那温热的血。
“哥,珠儿不想离开你。”她两行眼泪滑落下来
“别说了珠儿。”他的泪已滑下来。
凯琳骑在马上离他们的不远处,她背对着他们,她宁愿望着那一望无际的茫茫沙海也不愿去看他们的生死离别。
“不,如果不说就没机会了,哥,你,你让我说。”她躺在他怀里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哥,孩子以后就靠你了。”她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凯琳一眼,“哥,我知道你也喜欢她,是吧?”
“珠儿……”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他没有回答她。
“我知道她是女的,有她在你、你、身边,我才放心,我不在了,你……”
“珠儿,不许胡说。”他不想听她说的话像遗言。
“哥,帮我叫她过来好吗?”她目光含着恳求。
他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凯琳,再看向怀中的珠儿,瘦削的脸上已蒙上了一层青灰色,他噙着泪水对她点头,把凯琳叫过来。
凯琳面无表情地蹲在她旁边,她还是避免不了要面对这场死别呢,她在心里嘲笑自己。
珠阏氏有些发颤的手把凯琳与冒顿的手搭在一起,“谋士,你……哥……他一个人……我不放心……我、我……相信……你,你答应……我……留在他……身……边……帮……他……”凯琳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凯琳……谋士……你……你答应……我……”凯琳看她那层灰色的脸,还有她很吃力地上下开启着干裂的嘴唇,一副随时都能断气的那种。她又望向冒顿,他的眼好像对她说:你就先答应她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于是她对她点了一下头。
对方看到她点头,竟然像松了口气般,嘴角轻轻地勾起一抹欣慰的笑容。
见到对方好像已没什么话再对她说后,她又站回到原来看沙海的地方,她把他们最宝贵的时间留给他们。
此时的珠阏氏青灰色的脸泛起了红光,他知道这种红光是不祥的,他心痛地紧咬自己的牙根。
“哥……记得我们……成亲那……夜的誓言……吗?”
“嗯。”他含泪点头。
“……”她笑了,“本来……本来我们说好要同生……共死的……可是……可是……珠儿要改……了。”她流着泪,“珠儿……现在不想……让哥……一块死……珠儿想……让哥与凯琳……谋士一起……为珠儿……报仇。”她吃力地往他怀里撑,“抱紧我,我冷。”
他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哥,你……以后……要……小……心。”她微小的声音从他怀里传出,她紧抓他手臂的手慢慢地滑了下来,她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珠儿。”他对着已紧闭上双眼的她大声叫,多希望能把她叫醒。
远处的凯琳听到他的叫声,她知道,她,已经去了。
他将她紧紧地拥在怀中,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的人慢慢变得没有温度,耳边响着呼呼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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