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白浪沙练兵（中）
人心齐，泰山移，君山上下众志成城的场景极大地坚定了楼兰练兵的信心，所以节奏也渐渐加快：“为了方便今后的训练，沙枣骑需要重新编组。人的巴掌有五个手指，你们也要分为五个队，每队十个人，十匹马。不过，在编组之前，我要先为你们选出一批队官。现在，这批队官我已经选好了，他们就是刚才回答问题的纪若荷、云刀、阿开、柳东岸和楚无名！”
只是回答了一个问题就能当上队官？这也太夸张了点吧！而且，这速度……
不光是其他成员开始小声嘀咕，就算是楚无名、颜如月和纪若荷，也感到楼兰的这种选拔方式有些不可思议。
楼兰自然不难了解众人的想法，解释说道：“我知道，他们这么快就当上队官，很多人心里会不服气。在你们中间，有想法有见地的远远不只是他们五个人，可是为什么只有他们五个人回答我的问题呢？不要以为这是可有可无的表现，告诉你们，能够出来回答问题，代表他们心里有种意识比别人更强烈，这种意识叫做荣誉。
“作为士兵，也许无法封侯拜相，也许无法青史留名，但是队伍会记住我们，时代会记住我们。战斗时第一个斩下敌人头颅的士兵，攻城时第一个攀上城头的士兵，比赛时第一个冲到终点的士兵，都有资格被称作勇士。那么，第一个回答问题的士兵呢？同样有资格被称作勇士。勇士不会甘心落在别人的后面，他们敢于争先，而且善于争先。这种争先的干劲，就是勇士的荣誉，就是士兵的荣誉！
“士兵的荣誉无处不在。战斗时比别人多杀一个敌人，训练时比别人多流一分汗水，学习时比别人多掌握一点知识，这都是荣誉。刚才我许下的诺言和赏赐，其实也不光是钱财，也是荣誉。
“退一步来讲，就算将来你们脱下战袍，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同样也有大量的荣誉在等着你们。多为山庄出一个主意，多为山庄补一个漏洞，多为山庄做一笔生意，这都是荣誉！”
整个白浪沙上的人群都一脸惊奇地怔在那里，他们被楼兰精彩的演讲镇住了。人们不禁好奇，这个从前说话做事少根筋的大老粗，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比正规的将军还要干练？是受了忘了翁、孟寒、叶云深、卓不凡这些人的影响么？那也转变的太快了一点……
他们不知道，从梁子湖上游回来的时候，经历了第一次锐变，那个愣头愣脑，好表现的热血年轻人，已经成长为一个冷静纯粹的武者；因为公子怡、尹清奇和白长歌的离去，楼兰经历了第二次锐变。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被动地去接受命运和现实，他开始了主动的寻找和探求。唯有积极的心态，才能达成积极的目标。
纪舞风的心里美滋滋的。风荷山庄捡到楼兰这样的宝贝，她自然是最开心的人。不过，在满足之余，她的心里也是有一点遗憾的。要是能早一点发现楼兰这方面的才能，也许风荷山庄就远远不是现在的样子了！
同样的，也许尹清奇、白长歌、公子怡这些人就不会离去了吧？
当然这也仅仅只是也许而已——
相信自己的话已经起到了应有的效果，于是楼兰便开始了训练前的最后一项准备，重新编组。
新的编制还是采取了原来的纵五横十格局，不过队列有了变化。原先的纵队之间距离很小，几乎是并肩的，调整后的队列被分割为五个拉开的小队，每个小队纵五横二。同时，女骑也不再位于队伍的最后方，而是被摆在右侧。按照干支顺序，楼兰将队伍从左到右将各个小队命名为甲队、乙队、丙队、丁队和戊队，由云刀、阿开、柳东岸、楚无名和纪若荷分别担任队长，都位于小队的右边排头。同时楼兰还不厌其烦地向他们重申细节名称：“横着的两人为一抄，竖着的五人为一列，将来在每个小队的队长之外，我还会从你们中间选出一名列长，但只有表现好的人才能担任！”
观念灌输完毕，队伍也编制好了，楼兰便开始进入深层次的军事领域：“抄是最小的骑兵编制，也是最古老的骑兵编制，它的原意就是抄家打劫。草原民族由于生产落后，常常无法度过隆冬，需要出外进行劫掠，两人一组的包夹简单有效，所以这个编制就被沿用了下来。不管是什么类型的骑兵，其有效的作战方式都不是面对面地和敌人互砍，而是包抄迂回，从敌人的侧翼发动猛烈的攻击。但就算是包抄的同时，也要随时准备着将敌人分割切断，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两个人并肩冲阵，既能同时从左右两边同时打击敌人，也能有效地保护战友的侧面。
“在所有的骑兵之中，最精锐的力量并不是那些以全副铁甲武装起来冲阵的‘铁浮屠’，而是骑兵部队的眼睛，侦查骑兵，也叫斥候，或者说是鹞子。一个斥候需要的能力几乎是全方面的，他需要精于作战，这样才能在与敌人的斥候相遇的时候把对方干掉；他需要精于伪装，这样才能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不至于被敌人发现；他需要灵活的头脑，这样才能规避风险；他需要好的视力，这样才能尽快地发现敌人；他需要好的听觉，这样才能留意到异常变化；他需要懂天文，了解天气，这样才能保存自己和马的体力；他需要懂地理，这样才能选择合理的行进路线；他需要良好的记忆，能够准确无误地带回情报并向部队反应；他需要周全的思维，在侦察的时候不会留下痕迹；他需要优秀的耐力，能够进行数千里的长途奔袭；他需要优秀的生存能力，在食物短缺的时候，能够找到任何可以充饥的东西来维持生命。他需要忠诚和意志，就算被敌人抓住，也不会泄露我方的任何消息，更不会屈膝投降……我的目的，不只是想把你们培养成为优秀的骑兵，更想把你们培养成为合格的斥候。你们要学的东西，会多得超乎你们的想象。
“对于斥候来说，最基础的编制也是抄，而不是匹马单枪。这是因为斥候对于部队来说极其重要，由两个人同时来做，可以提高侦察效率，可以更有效地规避风险，可以实现相互救助，可以在做饭的时候不耽误工作……
“今后，在你们左边或者是右边的那个人，也就是同一抄的那个人，就是你们永远的伙伴。你们将和他一起训练，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侦察。他就是你另一半的生命，你们要像爱惜自己的生命一样保护他！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五十张面孔异口同声。
“很好！”楼兰竖起一根手指，向下一压，“所有人，下马！”
已经对楼兰有着崇拜心态的众人此刻显得要麻利多了。下马之后的骑队，甚至还没等楼兰亲自下令，就自发地按照抄列的队形排好，整齐得就像楼兰自己调整过的一样。楼兰自己也下了马，这样才不便给众人造成距离感和压力感。
为了给训练腾出地方，纪舞风当即示意几十名庄客帮忙将马匹牵回马厩，连楼兰的追风马也牵走了。
虽然训练的目标是打造一支像样的侦察骑兵部队，但是楼兰还没想打算这么快就把重心放在骑术训练上，而且他也知道，骑术也并不是这些人的所缺的东西。他的核心目标，是培养荣誉意识和团结意识，以为风荷山庄理想的推行创造条件。
楼兰反复绕着众骑士转了好几圈，而后竖起马鞭，指着白浪沙上的两处集合旗喊道：“看见那两处的旗子了吗？所有人都跟着我跑，每人三十个来回——”
五十名骑队队员登时就傻了眼。这两杆旗之间的距离，怎么说都有六百步吧？跑三十个来回，那该是多远？
虽然江湖人都练过武，身体底子要比寻常人强一点，可是在沙滩上跑，比在草地和路上跑可是要费劲多了。体力消耗将近三倍，这等于是要在同样距离的草地和平地上跑九十个来回。
第一天训练就下这么重的任务，简直就是魔鬼！
一些女庄客甚至开始抱怨起来——他不知道男女有别么？一点也不怜香惜玉，亏他还是在白浪沙救美的英雄呢！
但是楼兰可没心情向众人解释，率先迈开步子，同时边跑边喊：“甲、乙、丙、丁、戊，按照队列顺序跟着我跑，注意保持距离！”
楼兰穿着一整套山文铠，篼头，胸甲、胫甲和铁靴一应俱全，这身行当怎么看都有三十斤以上，现在由他带头，就算其他人有心抱怨，也是没办法不遵守命令了。云刀、阿开、柳东岸、楚无名和纪若荷眼神交互，依次带着队伍跟上了楼兰的脚步。
起初的五个来回情况还好，队形大致还能保持整齐。但是到了第六个来回的时候，情况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一些人的速度慢了下来，有的让后抄的膝盖都不好抬。同时抄与抄之间的距离也不再均匀，紧一排松一排的情况越来越严重。
于是楼兰变更命令，众人可以不按照队形队列，可以自由奔跑，只要能完成任务定量。东方一鹤当即点了十名庄客负责统计，以防一些人漏了回合数。
这个命令的改变马上就带来了一个效应，兵员与兵员的差距越来越大，功底优异的个人，比如楚无名甚至马上就跑到了楼兰的前头。颜如月飘荡了七年，和楼兰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是这个个性独立的女子有着坚韧的毅力，再加上她本身的武功底子不错，也与楼兰跑了个平齐。云刀和阿开两名年轻小将，只比他们落后了不到二十步的距离。年近四十的柳东岸吃了年龄上的亏，处在十名开外。纪若荷与其他女庄客自然落在了最后的位置。
到了第十六个来回，情况又发生了变化。楚无名和颜如月已经足足领先了最末的队员四周，云刀与阿开比他们慢一周半。柳东岸落后到二十名上下。一些人已经没了跑的样子，只是在不紧不慢地行走。每当看到这个情况，楼兰就会凑上前去，往他后背狠狠落下一鞭子。痛觉的刺激，令这些人马上就弹了起来，继续不要命地在沙地上奔驰。纪若荷倒还保留着跑的状态，但是她的步子已经越来越慢。
第十九个来回的时候，纪若荷落到了垫底的位置，没吃过苦的二庄主，在爆发力和精神力上确实较其他人差上一些。看到这个情况，纪舞风当即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座位，独自进入军营，上了鼓楼，举起了那对本来属于通鼓兵的棒槌——
“咚，咚，咚，咚，咚……”
用于沙场的声音的确有着惊人的刺激效果，更何况是纪舞风亲自擂鼓助威。上气不接下气的众人，似乎在突然之间就重新有了力量，整个骑队的步伐都变快了。最受鼓舞的纪若荷，甚至开始超过一个又一个的女兵。
然而，精神上的鼓舞毕竟不足以弥补体力上的不足。到了二十二个来回的时候，队伍已经开始有人倒下。最初是女骑，接着是男骑，一个接着一个。
由雪人组织的急救队马上就投入了忙碌。楼兰再一次变更命令，实在跑不动了的人可以走，走不动的人可以爬，但是都必须完成三十个来回。这些接受了抢救的人，也要在抢救完成后，用走或爬的方式抵达终点。在沙枣骑里，不允许有任何特例。
楚无名和颜如月早已完成了定量，云刀和阿开也离终点越来越近了。然而纪若荷，还是只完成了二十四周，而且，她似乎已经没了跑的力气了，她开始在行走，一脸惨白地在行走……
“二庄主，坚持住！”
忆雪扎实的嗓音马上就带得全场都沸腾了起来。所有的风荷众人都以同样的节奏跟着喊道：“二庄主，坚持住！”
纪若荷深吸了一口气，沉重的步子再度爆发出惊人的意志——
看到这个情景，在故楼上擂鼓的纪舞风百感交杂，眼角滑下了汩汩热泪。
换了她自己，铁定舍不得对纪若荷进行这样的磨砺；
但是看到楼兰这样磨砺纪若荷，她的态度也不会是阻拦，顶多也只是担心。
因为她知道，能够越过这一次锻炼的纪若荷，必将达到一个她自己带不出来的惊人飞跃。尽管她知道，自己完全可以照顾这个妹妹一辈子。但是，能够让纪若荷拥有照顾自己的本领，这才是她真正的目标。
然而，就算纪舞风亲自在擂鼓，就算风荷山庄的众多庄客在齐声呐喊，纪若荷依旧无法坚持下这非人的考验。在即将完成第二十五个来回的时候，她跌倒了——
“二庄主！”急切无比的风荷众人，眼看就要冲了上去。
“全都退下！”
这一记吼叫，震得远近的众人鼓膜作痛，脚步也一时都忘记该往哪个方向迈了。
是叶云深的声音！当下在白浪沙，也只有他才具备这样天崩地裂的吼声。还好他没打算用声音杀人，否则就像田园当日闯凤凰山庄那样，白浪沙非有几个人永远倒下不可。
纪舞风的鼓声停止了。内心急切的她，也禁不住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但是她到底没有离开军营。她只是扶着鼓楼的栏杆，远远地看着纪若荷——
楼兰一步跳到纪若荷的身前，浮起她的肩膀，运起“战神斗气”助她调息。
“还能坚持下去么？”看到纪若荷的脸色渐渐恢复血色，楼兰有些担心地问道。
纪若荷咬起牙关，淡淡地应了声：“我能行！”
楼兰放开纪若荷，退到跑道侧缘。
纪若荷并不是最落后的。在她的身后，还有四名女兵和一名男兵。然而强撑下来的她已经没有了跑步的力气，她也只能靠慢吞吞的行走来完成任务了。
“坚持住啊，二庄主！”所有的风荷众人，都在为纪若荷心里捏汗。
即使这样也是无济于事。到二十八个来回，纪若荷再一次摔倒。她连走的力气也没有了。
白浪沙仿佛再一次凝固了。这一次，没有人主动上前。每个人都呆呆地看着纪若荷，期待这位美丽单纯的姑娘能够创造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奇迹。剩下的距离还有一个半来回，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已经不算轻松。但人们还是希望她能够创造奇迹。
纪若荷的手指开始动了。她果然打算像人们期望的那样，用爬的方式抵达最后的终点！
一步，两步，三步……
一百，两百，三百……
颜如月有些看不下去了，她固执地甩开楼兰，向纪若荷伸出了手臂。但是，纪若荷却笑着摇了摇头，拒绝了她的援助。
五百五，六百，六百五，七百……前面就是旗杆。
纪若荷真的做到了！尽管她是最后抵达终点的，但是对于一个从没受过苦的大户小姐来说，这已经是了不得的奇迹了。
纪舞风的泪水再次一颗接着一颗，她终于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纪若荷在自觉地变得坚强，她还是很有希望的——
沸腾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奔向纪若荷，将她整个地朝空中抛起，狂欢——
白浪沙练兵，对于风荷山庄来说是一个新的开始，对于纪若荷也是一个新的开始。
因为练兵是从下午开始，天色越来越晚了，西边已经有了浅浅的红霞。然而风荷山庄这里，却有如出现了一抹朝阳。
唯独楼兰的声音有如一记冷水重重地泼在人们头上：“最后到达终点的十个人，今天晚上负责盖军营！”
楚无名愕然问道：“军营不是盖好了么？”
“拆了，让他们重新盖！”楼兰的回应没有半点含糊。
“你存心欺负我们女人是不是？”颜如月勃然大怒，气鼓鼓地冲到楼兰跟前，“最后冲到终点的十个，只有一个男的，其余九个都是女兵，连二庄主也在里面。再说，好好的军营为什么不用？拆了重建，你这不是存心磨人么？”
楼兰背过身，冷冰冰地答道：“军营里面没有长幼之分，男女之别！如果不能在战斗中比别人强，那就学点后勤上的经验吧！”
颜如月的声音越来越大：“什么狗屁道理？我不练了，总可以了吧！”
楼兰转身，直盯着颜如月，那竟是颜如月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寒芒：“按照军法的规定，逃兵可以直接处死。我不会杀你，但是如果你真的想逃走，我会抓你回来，抽上十鞭——”
“你——”颜如月差点没气晕过去。
这对海枯石烂的武林情侣怎么也开始在人们面前闹别扭了？楼兰和颜如月的争吵，很快就取代了纪若荷，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
纪舞风已经离开了鼓楼，回到众人的身旁。然而令她关注的，却不是纪若荷的状况，而是楼兰的反应。
楼兰环顾看着他的众人，不容置辩地说道：“军营不是讲温柔的地方，也不是讲怜悯的地方。要想成为合格的兵，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对自己残忍。在战场上，我们可以对受伤的同袍实行照顾，也可以为了拯救他而献出自己的生命。唯独在训练的时候，我们不能帮同袍做任何事。一个不合格的兵员，会成为队伍的弱点。敌人以弱点为突破口，可以轻而易举地瓦解整个队伍的防线。对同袍的怜悯，那是在害他，也是在害队伍的所有人。”
颜如月不再做声了。纪舞风笑着走到楼兰跟前，满面信任的神色：“楼兰，按照你的想法做吧，我不怪你！”
楼兰点头，第一天练兵就赢得满堂彩，感觉真是他娘的太好了！
这时叶云深笑嘻嘻地拉起楼兰的胳臂：“楼兰，跟你商量件事！”
“干嘛？”楼兰隐隐觉得叶云深有些不怀好意，所以措辞也不轻微。
“一边来说嘛！”
楼兰经不住叶云深的纠缠，被他拉到远离人群的角落。叶云深依旧一副贼兮兮的嘴脸：“你能帮我练一批斥候骑兵出来吗？我可以给你二万两银子作为报酬，若是你嫌少，还可以加一点……”
“滚！”听到叶云深的鬼点子，楼兰的火气当即就冒到发尖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