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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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心有沧桑

楼兰一行离去后的君山显得沉静而且无聊。如果不是因为三府米市依旧在紧锣密鼓地运转,众人甚至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度过这般空虚的日子。

祭祀和祈福成了纪舞风姐妹、十二钗成员、许剑纯、王恨、云刀,以及众多沙枣骑兵员的日常功课,甚至有时候,药仙田园也加入了进来,和众人一起默默祝愿。因为这个缘故,女英殿和海棠禅院的门槛都被磨掉了厚厚的一层,而天心台的石板也出现了亮光。

海棠禅院的海棠开了,又谢了;

曲院风荷的莲花绽放了,又凋零了;

白浪沙的水涨了,又退了;

君山的草绿了,又枯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纪舞风的腹部隆起也越来越明显,走山路开始变得相当不方便,为此她把自己起居的场所搬到了荷香会馆的房间,那里是湖湾所在,地势相对平坦。同时,那里也是和叶云深第一次亲昵的地方。如果孩子在荷香会馆出生,就会变得很有纪念意义。

重阳来到,每逢佳节倍思亲,这一天,在纪舞风的强烈要求下,众十二钗姐妹扶着她的臂膀强登后山寻找茱萸花。怎知还没走到一半,纪舞风的额角就渗出了阵阵冷汗,甚至连步子也挪不动了。

“莫不会是要生了吧?”

纪若荷和众十二钗姐妹既惊且喜,赶紧有扶着纪舞风退了回去。

粗通药理的雪人此刻扮演了稳婆的角色,在她的指挥下,十二钗姐妹烧水的烧水,端盆子的端盆子,个个都忙得不亦乐乎。守在外面的众多男子当中,仅仅有王恨的脸上有微笑,其他人则没什么喜悦的表示。尤其是药仙田园,尽管经历过丧妻之痛,也因为膝下缺少儿女承欢而有过落落忧伤,但是这一刻,他实在是难得欣喜。况且,孩子能顺顺利利地生下来自然最好,若是拖的时间太久……懂得医理的他无法心存侥幸。

第一次分娩的痛苦是毋庸置疑的。足足忙活了一个时辰,纪舞风的手指将被褥抓个透烂,发丝也被汗水湿透,小生命还是没能呱呱坠地。雪人开始担心起来。这样下去,别说孩子,就连纪舞风自己都有可能有性命之虞。

“前辈,雪人实在是没有办法,还是你来吧!”

雪人额头的汗珠也并不少,与其说是辛苦使然,不如说是焦虑造成的。

在这个时代,助产还不是医生,尤其是男性郎中的分内之事,这一点田园无疑是清楚的。纵使他担心纪舞风,也是个率性随我的江湖人,但是世俗这道门槛他还是无法越过。田园凑近雪人的耳朵,小声嘀咕两句。

雪人惊喜地回应道:“这样就可以了么?谢谢前辈!”

“去试试吧!”

虽然告诉了雪人正确的方法,田园还是不能平静下来,因为医术这东西没有百分百的成功。而失败则全部都是由那些微不足道的比率决定的。

更何况,接连而来的消息,足以令君山这个地方造成爆炸。

值守在听风小筑的丫鬟纯子赶到荷香会馆,用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说道:“大事不好了,古正阳他们打过来了!”

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

洞庭湖的天气似乎变了,刚才还蔚蓝一片的晴空,一下子变得阴云密布。

许剑纯深吸一气:“他们来了几个人?”

“三个!带金面具的应该是古正阳,中间的是尹清奇,最后那个带白银面具红发男子的不认识。”

只会是龙旷。“三位天王的情况怎样?”王恨跟着问道:

“都死了!那古正阳实在是太可怕,一掌就把整个听风小筑的屋顶全部掀飞。大衍禅师不是对手,第十招就被一拳打死。尹清奇跟古金城火拼,嫌他出手太过于阴损,直接拧断了他的脖子。那个白银面具的红发男子倒是打不过扶桑武士,不过古正阳一出手,他的刀就砍到自己身上去了。”

田园簇起眉心:“他们现在到了哪里?”

“他们在到处找纪大庄主。估计很快就会过来了!”

纪舞风不堪忍受的哀号依旧一阵接着一阵,不过总算听到了雪人惊喜的声音:“头出来了,好样的,大庄主坚持住!”

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许剑纯、王恨和田园相互交换目光,不约而同地做出了一个统一抉择——去抵挡一阵,一定要让纪舞风母子平安,至少要让纪舞风本人平安。

看着三人飞奔的身影,云刀大步跟上:“等等,我也去!”

许剑纯回头呵斥:“你先带二庄主到安全的地方藏起来,其他的事情你不要管!”

“啊——啊——啊——”

荷香会馆的房间里,终于出现了令人期待已久的哭声。众十二钗姐妹个个喜笑颜开。

晓晓兴奋地大叫:“是男是女?”

雪人将婴儿用棉布卷起,递到晓晓跟前,笑着说道:“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好可爱的小伙子,叫干娘,快啊!”燕子拨弄着小家伙水一般柔嫩的皮肤,全然忘记了自己浑身上下都已经被汗水湿透。

忆雪狠狠一瞪眼:“有这么快么?你想做干娘想疯了吧?”

“我……是……真……的……想……疯……了……”燕子故意把声音拖的老长,脸上的笑容也是美滋滋的。

张可笑着白眼:“那么想做干娘,还不如自己去生一个。”

三个女人一台戏。可是如今七八个女人挤在一块,产房里几乎乐翻天了。

“大庄主,你醒醒——”

如果不是因为文子的声音,其他人也许没留意到,纪舞风已经因为失血而出于晕厥状态。

孩子出世带来的喜悦感顿时一扫而空,除了晓晓在那里照顾婴儿,其他人通通围到纪舞风的窗前,急切地呼唤:“大庄主,你不要紧吧?”

雪人已经疲惫不堪,于是吩咐何君:“快去请田园先生!”

然而何君刚刚打开房门,就有如僵化般怔在那里,根本就不知道脚步该向哪个方向迈。

她看到的是一个萦绕在火样颜色气劲里的狰狞面具!

“孩子,我的孩子呢?”

渐渐苏醒过来的纪舞风,发现自己的栖身之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这里宽敞而且洁净,物品和摆设大多参照自己在听风小筑的闺阁样式。不过在细节上,却又有所不同。比如盖在身上的被子,用的材料过于精美细腻,显然不符合自己的习惯;而挂在床对面的画,也不是自己所熟悉的山水,而是一张仕女图像,细细看那张仕女的脸,仿佛就是她本人的样子。

当然,如今的纪舞风显然不会这些细节。她唯一关心的事情是孩子在哪。

女人的天性是爱美的,尤其是像她这样地位尊贵的女人。但是如今头发蓬乱,纪舞风根本就懒得管。

搁在踏板上的新鞋子大体合脚,纪舞风只走了一步,就感到头脑一阵晕眩,显然生产令她损失了不少血液。然而,找到小生命的迫切愿望支撑着她。纵使脚步踉跄,纵使会让她的身体有更大的伤害,纪舞风也通通放在一边。

这间屋子全然不是听风小筑。它似乎是由一座佛堂改修成的,堂屋的正中就有一尊巨大的佛像。另一侧的房间则空空如也,有的只是光秃秃的地面和四面雪白的墙壁。

没有丫鬟,没有十二钗,没有纪若荷,当然也不会有孩子!

屋子的前面是一个巨大的宽坪,以石板平铺,杂草修剪得相当齐整。宽坪的前面,则是一个直耸云天的悬崖,长度也看不到头。屋子的背后,也是一座高耸的石山,石山很陡峭,除非是以前的体质,否则想过去基本没有任何希望。这里是陌生的幽深山谷,两头都是绝路。纵使纪舞风对地方风物了解颇多,这个山谷她也根本叫不出名字。

“我到底是在哪里?我的孩子又去了哪里?”

绝望感开始笼罩着纪舞风。素来坚贞的女子,如今只能埋头痛哭。

“你不想看看这个孩子是什么样子吗?”古正阳问尹清奇。

尹清奇的手反复踌躇,仿佛是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末了,他到底还是接过了孩子,只是看了一眼,尹清奇的脸就僵在那里,很不情愿地说了一句:“可爱的小东西!”

古正阳淡淡笑道:“能觉得可爱,就说明你真的是超脱了。这么天真的小生命,你觉得我让叶云深拿什么来换好呢?”

“你看着办吧!”似乎是很不满意今天的交流,尹清奇将孩子还给古正阳,头也不回地走了。

“教主,我倒是有个主意。不如以这个孩子和纪舞风做交换,让她嫁给尹清奇,到时候就够叶云深就好看了!尹清奇本来就是和纪舞风在一起的人,没准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会支持这件事。”看着尹清奇的脚步走远,龙旷小心翼翼地献上一句。

古正阳听到这句话,一把将龙旷推得老远:“本教主没让你多嘴的时候,你就不能乱动舌头。对了,这个孩子,以及他的母亲,你最好少打主意。否则,你的下场,比白长歌还要惨上一百倍!”

侍女传来消息:“启禀教主,纪舞风打翻了所有的食物。她还说咱们一天不把孩子还给她,她就一天不吃东西,直到把自己饿死为止。”

古正阳轻轻摆手:“纪舞风从来都没饿过肚子,当然不懂得饿肚子的滋味。等她饿上一两天,她就知道一个人的耐力其实是很有限的。”

然而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三天过去,侍女带来的消息依旧。到了第五天的时候,古正阳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了。抱着孩子来到山谷之中的草坪,古正阳有些不敢相信,纪舞风会变成如今的模样。那蓬乱得有如枯槁的发丝,因为消瘦而渐渐凸起的颧骨,缺乏营养而变得暗淡无光的眼睛,哪里还有半点传说中的美人的风采?分明就是除夕夜看到的尹清奇的翻版。

当时的尹清奇因为看到食物而变得兴奋,如今的纪舞风,看到孩子,脸上也出现过一阵兴奋。不过,纪舞风却无法像那时的尹清奇一样立刻具备风卷残云的速度,因为她连站起来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

孩子就在眼前,做母亲的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如何能不令人悲哀?

素来冷血的魔教教主,此刻却也有了些恻隐之心:“你若是真的把自己饿死了,孩子没有了母亲,将来难免孤苦伶仃,何必呢?”

纪舞风嗤笑一声:“生而不养,养而不教,都一样的愧为人母。你已经打算让我做一个不合格的母亲,又何必说一些假惺惺的话来显示自己的慈悲?”

这个女人端端是可恨,但她实在是又很可敬。

古正阳无奈,只得将孩子交给纪舞风。纪舞风欣然落泪,抱着小家伙狠狠地亲了一口,继而侧过身,将衣襟层层解开。她竟然打算就这样给孩子喂奶,丝毫不在意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就在旁边。

不过这样做也是毫无用处。反复逗弄,孩子的嘴里已然是干巴巴的。

纪舞风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连续四五天的水米未进,已经令她的身体变得干涸,更不可能有任何多余的汁液来哺育孩子了。

初为人母的每一步,竟然都是如此艰难,纪舞风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乳娘,你过去帮她!”

继续呆在这里,古正阳担心自己要被软化了。

回到居所,古正阳发现,原来自己也会寝不安眠,也会食不甘味。

八年前的流血有如一场噩梦。三千子弟丧命带来的代价,远远超过了流血本身。不过,很多事情后悔也是无益,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如此。他不是流血最多的人,不是第一个,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刀霸、双钩、幽冥、诛天、射日、残月,他所能够付出的最大牺牲,都已经付出了;纪海天、田园、雪鸿、离春子、剑灵子、红袖,却始终无法像他所期待的那样成为****教的一部分;韩浪隐居,阿尔汉殉族,巴西木宁死不投诚,陆忍丧命,兰儿选择了与丈夫同行,叶云深翻脸,最后的希望,也差不多彻底丧失殆尽。

原来二十多年下来,自己为江湖一统所做出的种种努力,竟然没有成功过一桩。

要想胜利一次其实也容易,将那些骄傲自负的敌人全部血洗一遍,看这个江湖还有谁会不服!

可是,如果田园、雪鸿、离春子这些人都死了,就算自己赢得了整个江湖又能有什么意思?

自然,拜倒在他脚下的人也是有的。龙旷蠢了些,但是绝对不违背他的意思;阿尔金百分百的听话,哪怕让他去杀自己的老子他也会干;白长歌的目光狭隘,但是用起智计,也绝对是个扎实的角色。甚至向更远的方向看去,云中雾、邱苍松、赵本这些所谓的正道名人,只要轻轻出手,绝对也会乖乖就犯。

但是,这不是他所要的江湖,这些人也不是他所想要的属下。他很清楚地明白,这些人充其量也只能是工具罢了,做属下完全不够格。就算把他们一次性地全部牺牲掉,他也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

尹清奇倒是个特例。不过尹清奇回来了,他并不觉得高兴,因为尹清奇完全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希望。除了爱情,他没有任何理想,而他一生倾注的所谓爱情,也是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力量;甚至连他的恨意也显得虚弱不堪。那么好的天分,放在他的身上完全是浪费。

这个江湖在悄然变天,老一代的光芒渐渐远去,年轻一代开始有如雨后春笋。纪舞风、楼兰、楚无名、许剑纯、十二钗,名门正派的后起之秀,已经赶上并即将超过上一代的声望;****教这边,叶云深、裴笑书、孟寒、王恨,也个个都在大展光华,和名门正派的后生们平分秋色。

可是,这些光华和秋色都是属于别人的,不是属于自己的。

裴笑书投诚过来了,但是他完全知道,那家伙始终都是阳奉阴违。对****教的和米市的兢兢业业,那都是在为叶云深辛苦,不是在为他辛苦;

孟寒是个死心眼,除了叶云深,任何人的账他都不买。所有劝降的人无一例外地被他骂了回去,连曾经情同手足的裴笑书也不例外;

王恨,那个孤独的浪子,靠着三年时间练就了可以与离春子媲美的剑法的后生,竟成了风荷山庄的守护者。在小生命即将诞生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拿着剑上来阻挡他,哪怕到了奄奄一息的时刻,他也砍出了最后的一剑!

这样的后生们,才是自己所欣赏的。

然而欣赏又能如何?果真如韩浪在白浪沙一战前夕所说的那样,他的追求是错误的?

现在回头细数起来,师兄弟的命运其实是一样的悲壮。尹清奇的眼睛里只有爱情,但是他最后输了爱情;他的眼睛里只有江湖,但是他最后输掉了江湖。

卷土重来,永不言败,这些理想,到底能起些什么作用?

将纪舞风母子绑架过来,喜悦感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接下来就是彻底的落寞。

那么可爱的孩子,那么坚定的女人……

七年多的时间都隐忍下来了,这一次,何故沉不住气了?

无法征服叶云深,就只能欺负他虚弱的妻儿了么?

那么多的同伴故去了,自己活下来了,但是这样的活着却全然没有了任何滋味。

他发现原来自己也有卑鄙的时候。撮合兰儿和叶云深那次,算是被白长歌拖下水的;这一次,却完完全全是他自己的决定。

原来交锋还没开始,他就已经输了!

输给自己选择的人,到底是该愤怒,还是应该庆幸?

这样的话,充其量只能对自己说说,在别人面前,他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古正阳。

“叶云深,若是你拥有足够的能耐,就让我再华丽地败一次吧!当然,我不会留手的,因为我古正阳就算输,也只能输给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