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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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四十七章光明顶论战(下)

邱苍松的坟茔所在是黄山派的公共墓地,距离松风观并不遥远,背依的土丘相当浑圆。石青色的墓碑铭文,在积雪的映衬下相当显眼。

即使田园未在身旁,云中雾的神情仍然显得很不安。抵达邱苍松的墓碑,云中雾面向纪舞风,战战兢兢地说道:“纪大庄主,若是邱师弟泉下有知,见到你来这里,他已经很满足了。至于叩拜一事,纯粹是贫道信口乱说,你不要放在心上。”

纪舞风郑重地说道:“邱道长在江湖上也算是声名赫赫。纪舞风敬慕已久,奈何庄务繁忙,未曾有机会听从教诲。如今晚辈与邱道长阴阳两隔,若是再不尽尽礼节,就有悖于晚辈之道了。”说完,纪舞风向着邱苍松的墓碑一拱手,继而整个身体都弯了下去。

雪人与忆雪气狠狠地瞪着云中雾,奈何纪舞风决心已定,纵使两人火气冲天,如今也是半点也发作不得。

一个青白色的身影正飞速地向邱苍松的坟茔逼近,带得四下雪花飘舞。

“有杀气!”云中雾反应较为敏锐,见来人速度惊人,料想也是绝顶高手层级的人物,于是迅速抽出一名弟子的短剑,朝着对方刺了过去。

云中雾并没有想到,他甚至还没看清对方的动作,就被对方削断了剑尖。

不仅如此,云中雾的瞳孔在突然之间放大了。自己引以为傲的毕生功力,在对方面前,宛若大海中的水滴般渺小,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对方的余劲强横无比,震得他内息翻腾,身形再也把持不住,沿着原来的方向连续倒翻了好几个滚,说不出的狼狈。

这分明就是另一个田园!云中雾的信心再次崩溃了,就和在长沙与兰儿对局时一样。

纪舞风的膝盖还没有着地,就被来人稳稳地托住了臂膀。

“楼兰!”看到来人的面孔,雪人惊喜得喊出声来。

没错,来人正是楼兰!那浓密的眉毛,方正的眼睛,高耸的鼻梁,镇定的神情,和大家记忆里的完全没什么两样。他今天穿了件很别致的羊皮大袄,这让他迥异于中原人的形貌和气质显得更加突出。

“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纪舞风的眼角,渗出了两滴欣喜的泪珠。

楼兰朝纪舞风轻轻一笑,并不答话,而是转过身,朝着邱苍松的墓碑就是一刀。只听得“轰隆”声响,用花岗石打制的墓碑,立刻化成了一堆碎片。

眼见邱苍松的坟墓被人亵渎,以韩沐雨为首的黄山弟子愤怒异常,个个挺剑而出,恨不得将楼兰诛杀当场。雪人和忆雪早有准备,拔剑转身朝向黄山中众弟子,杀意满满。

“全都给我退下,不得无礼!”如果双方打起来,黄山派恐怕不会有任何活口。云中雾情知厉害,拨开众弟子的剑锋,向楼兰说道:“楼兰,你一别三月,没有留下任何消息。江湖朋友们都盛传你已经过世。想不到你还活着!”

楼兰冷笑一声道:“看样子,云掌门是不希望我活着回来了!”

云中雾辩解道:“没有的事!你与楚无名是所有年轻一代的骄傲,哪个名门正派不关心你们呢?”

看来云中雾也不完全是固执。作为一派掌门,他同样有着柔软灵活的一面,只是不常显现而已。

雪鸿和田园听到石碑崩裂的声音,以为有强敌来犯,飞速飘出风节堂,三步两步就赶到了众人的位置。见是楼兰,心中的担心总算落了地。

“大庄主乃是万金之躯,怎能向卑鄙小人下跪?”楼兰松开纪舞风的臂膀,凛起眉心,扫过众人的面孔,冷冷地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忆雪对黄山派早已没有了任何好感,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楼兰。

楼兰额角的青筋条条鼓起,愤怒的眉心直逼云中雾,字音震震地说道:“云中雾,枉你是一派掌门,怎么不懂得将心比心的道理?风荷山庄营救冷莫虚,在你们看来,就是对黄山派的冒犯;那么邱苍松与赵本联手害我,又该怎么说?”

先有田园的威逼,如今又面对一个出神入化的楼兰,纵使云中雾不识抬举,此刻也不得不放下主人的架子,诺诺维维地说道:“若不是江湖人盛传你背叛风荷山庄,邱师弟他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是么?”楼兰冷笑一声道:“邱苍松也真是听话。如果江湖人叫他去死,他是不是马上自己抹脖子?”

云中雾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话音也变得颤抖起来:“这只是邱师弟一时糊涂。黄山派对你楼兰兄弟,对风荷山庄,一直都是钦敬有加的。”

“钦敬有加?哈哈哈哈哈!”楼兰哈哈大笑,继而凛起眉心,挺刀指向云中雾,怒声喝道:“云中雾,我且问你,当年古正阳领兵进犯,风荷山庄联络各大门派,在白浪沙拒敌,八百庄客几乎全军覆没。到底是其他门派保卫了风荷山庄,还是风荷山庄在砥柱中流,牺牲自己换取了整个江湖的安宁?”

七年前的那桩往事,江湖上一直存在不同的说法。名门正派齐集君山,将古正阳的三千远征军全部歼灭,但也付出了同样多的伤亡为代价。尤其是风荷山庄自身,死伤最甚。一些人认为是所有的门派合力保卫了风荷山庄,但是另一些人则认为,古正阳的进犯不过是迟早问题。如果战场不在白浪沙,而是在其他地方,那么牺牲最多的将不是风荷山庄,而是其他门派。两种说法的争执,自白浪沙之战后就已经开始。幸运的是,各大门派之间的交情并没有因为争端的存在而变得恶化,反而益发的稳固。因为古正阳的进犯,各大门派都明白到,如果不能团结一心,就只能像战国时期的六国一样,被****教一一蚕食掉。

到底哪种说法更符合情理,云中雾是心知肚明的。只是出于门派利益的缘由,云中雾有时显得很开明,有时显得很死心眼,说来说去,只能是此一时彼一时的因素在作怪了。

邱苍松与赵本用奸计坑害楼兰,在江湖上早已成为人尽皆知的事实。云中雾一直害怕面对这个事实,因为黄山派在面子上实在不好挂。如今楼兰亲自出现在光明顶,他也不敢再睁眼说瞎话,害怕楼兰会抖出真相,只得支吾着说道:“白浪沙一事,其实说不上谁亏欠谁。大家都凭良心说话,武林一家,本来就没什么好争的。”

楼兰哼笑道:“那好,我再问你,如果冷莫虚杀了邱苍松,纪大庄主必须向黄山派道歉的话;那么我差点被邱苍松害死,又该由谁来向风荷山庄道歉呢?”

纪舞风与雪人同时喜上眉梢。她们惊奇地发现,和三个多月前相比,楼兰处理事情的方式要成熟多了。他不再急于取得一时的上风,而是学会了因势利导,步步为营,让对方在不知不觉中陷入前后矛盾的境地,直至哑口认输。

云中雾的脸色变得愈发的苍白了,声音也越来越结巴:“楼……楼兰兄弟,看你这话说的,你不是……没死么?”

“那是因为爷命大,死不了!”楼兰仰天大笑一声,继而冷然道:“我还没想过找黄山派算账,你们倒好,欺负到纪大庄主头上来了!”

云中雾连连摆手道:“贫道绝对没有为难纪大庄主的意思。只是纪大庄主执意要叩拜邱师弟,尽点晚辈的礼节,贫道总不能这点机会都不给她。”

云中雾借用纪舞风无奈的应辞为自己圆谎,雪人和忆雪当即瞪圆了眼睛,目光中满是敌意,牙根也在咯咯作响。

“混账!”楼兰愤然扬刀,向着地面狠命一劈,溅起漫天的雪花,黄山上下也开始激荡起浑厚的回音。楼兰怒道:“纪大庄主在江湖上人人敬仰。邱苍松算是什么东西,也配享受别人的叩拜?如果不是有你作梗,挑动其他门派对风荷山庄的敌视,纪大庄主会向他弯腰?想都别想!”

云中雾的脸色再也不是白色,而是变成了铁一样的青黑。他呆呆地望着雪鸿和田园,目光中满是哀求之状,但雪鸿和田园厌恶已生,对着他的眼色就不好看,又怎么可能会帮他说话呢?

至此,云中雾再也顾不得自己的掌门身份,顾不得自己的长辈身份,也顾不得众多弟子就在近旁,向着楼兰和纪舞风扑通跪倒,惶恐不及地说道:“纪大庄主,楼兰兄弟,邱苍松之事,确实是我黄山派的不是。贫道有眼无珠,错怪了风荷山庄,错怪了纪大庄主。希望你们大度为怀,以黄山派和风荷山庄的交情为重,不要为难贫道和黄山派的一干弟子!”

雪鸿和田园连连摆头。难怪黄山派不成气候,原来厚皮的不只是邱苍松一个。

黄山派众弟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是一脸的惊恐之色。强大如掌门云中雾,也向楼兰和纪舞风弯腰屈膝,他们就更没有勇气了。

倒是雪人和忆雪心里大笑不止。方才还在风节堂里咄咄逼人的云中雾,此刻却锐气全失,一脸的摇尾乞怜之状,这个变化简直太戏剧性了,简直比任何笑话都要令人高兴。

然而崇尚礼节的纪舞风,面对长辈的跪拜,却显得很不适应了。她起身上前,扶起云中雾的臂膀,难为情地说道:“云掌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

纪舞风以德报怨,不计较黄山派的失礼,这让云中雾惭愧万分,简直抬不起头来。

楼兰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云中雾,再次挥起古月弯刀,朗然说道:“云中雾,我告诉你,冷莫虚的事情,黄山派最好闪远点。邱苍松和赵本死有余辜,但是我的结义兄弟楚无名,生得堂堂正正,只是因为与冷莫虚的一次话不投机,就被他怀恨报复,撒手人寰。要报仇的话,只能由我楼兰来报!如果你们黄山派识相,就把报仇的事托付给我,由我来跟冷莫虚做个了断。除了我,谁也不许动冷莫虚一根寒毛,否则就是我楼兰的敌人!”

云中雾的害怕登时就被喜悦所取代。早知如此,黄山派根本不用为冷莫虚的事情费工夫,更不用说与风荷山庄闹间隙了。

然而纪舞风听了楼兰的话,登时神色大变。她发现,对于楼兰,她第一次有了恐惧的感觉。

她记忆里的楼兰是快意恩仇的,但是她从来都没有见过,楼兰会恨得如此绝然。这种绝然反过来又让她感到害怕。一个从不后悔的人,若是下定决心去恨了,将没有任何可以改变的余地。

楼兰已经放过冷莫虚一次,救命的恩情已经偿还掉了,下次见面,就是一决生死!

不管楼兰死了还是冷莫虚死了,对于她来说,都将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纪舞风还是决定作一次尝试,尽管她知道,自己的尝试也不会有太大的希望。

“杀了冷莫虚,你就能开心了吗?”

纪舞风没有用请求的方式。因为她明白,这关系到五个人之间的恩怨,而不只是她和楼兰两个人的交情。楼兰心底的感受,她也完全懂。她只是想顺着对方的方向,看看对方决绝的脚步到底能走多远。

楼兰不敢注视纪舞风的目光,索性背过身去。

他完全明白,自己所选的道路无法让楚无名死而复生,自己心中的打算,将让纪若荷痛苦,让纪舞风痛苦,让他再也回不了风荷山庄。这六年来的情义,六年来的信任,六年来的欢欣,都将淡化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冷漠、遗憾与叹息。

可是,仇恨这种东西,真的那么容易放的下么?

难道为了让其他人活的开心,楚无名就应该是白白死去的?

从他返回梁子湖的那一天起,他的心就已经彻底空虚。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弥补楚无名的死,除了用冷莫虚献祭。就算这个想法只是一种自我安慰,那也比堂而皇之的道理实在。

杀冷莫虚他不能开心。可是人生在世,很多不开心的事,都注定了要去承受。

纪舞风面色颓然,仰天叹息。从楼兰的举止里,她已经明白了楼兰的态度。她甚至不能去劝说楼兰,因为不光是冷莫虚,风荷山庄的好多人,包括自己在内,都亏欠了他。楼兰有理由抗争,有理由向冷莫虚报复,也有理由向自己声讨。

眼见纪舞风万念俱灰,雪人上前数步,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楼兰道:“你到底是不是楼兰?你居然狠心让大庄主难过了?”

楼兰先是大笑,继而凛起眉心,话音冷冷地说道:“以前的楼兰已经死了!如今的楼兰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斩杀冷莫虚,为大兄弟报仇雪恨!”

雪人被他的样子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面对楼兰,她第一次感到陌生。她记忆里的楼兰善于照顾和关心女子,有着一视同仁的博爱,有着旷日持久的宽宏,绝对不会用这样冷厉的神情,这样冰凉的腔调,与纪舞风和自己说话。楼兰到底还是变了!

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选择。相逢只是机缘,对于结果,每个人都无能为力。

为重逢准备着的千言万语,此刻竟一句也说不出口了。沉默,沉默,除了沉默还是沉默。在光明顶的风雪之中,众人足足沉默了一刻钟的工夫,直到身体和心意都彻底凉透。

“冬月十七,白浪沙七年死忌,叶云深他们将会有大动作,请大庄主小心防范!”

恍若轻灵的飞鸟,楼兰在光明顶的雪地之上腾空轻点,直至消失不见。

忆雪一脸欣然地说道:“他的心到底还是牵挂着风荷山庄的!”

纪舞风和雪人默然。楼兰已经离去,但是她们心底的沉重才刚刚开始。

“魔教想要卷土重来,再次图谋风荷山庄,掀起新的一场江湖浩劫,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如今雪鸿方丈、田园先生和纪大庄主都在黄山,机会难得,不如就在风节堂摆点小酒,开个小会,商讨一下如何防范,也好让我们黄山派尽尽地主之谊。大家意下如何?”先后得罪了纪舞风、药仙田园和楼兰,云中雾再也不敢摆上半点臭架子了,只得尽量保持谦和,唯恐自己的安排不够周到。

雪鸿和田园目光交会,同时点头答应。不想纪舞风张口说道:“大家的好意,纪舞风心领了!风荷山庄的事,我们自己会处理!”

说罢,纪舞风向雪鸿、田园和云中雾致上辞别之礼,领着雪人和忆雪大步离去。留下三人在那里一脸愕然,不知所措。

黄山的景致和来时一样幽美。然而三人却再也没有了看风景的心情,反而巴不得快点离开。或许只有君山岛的亭台轩榭,洞庭湖的碧水蓝天,才是真正适合自由呼吸的无限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