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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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六十五章此消彼长

第二天清早,楼兰与叶云深、楚无名和纪舞风一同来到小马的墓地。女英殿后方的山丘是纪家先祖,以及为山庄立下过重大贡献的护庄使者的墓群所在,坡势相当平缓,建有宽阔的祭台。把小马下葬在这里,可见纪舞风的重视。

这是楼兰、叶云深和楚无名对小马的第一次祭拜。四个月前,正是因为小马的遇难,宣告了江湖动荡的开始,同时也宣告了楼兰再度流亡的开始。如今,楼兰用自己的方式返回了风荷山庄,那些波澜起伏的江湖风暴,也在众人的共同努力之下归于平息,然而小马却永远留在了风荷山庄的土地上,再也看不到他阳光的脸,听不到他爽朗的豪笑。

最重要的祭品是小马生前最喜欢的汾酒,每个人都洒了一坛。祭礼很简单,却十分虔诚,三人都是在沉郁的心情中完成叩拜,宛如仪式般郑重。于楼兰而言是追悼,于叶云深而言是歉意,于楚无名而言是感慨。纪舞风端立在旁,略显苍白的面孔上满是哀思。

叩拜完毕,众人足足默哀了半柱香的时间,呜咽的北风不时掠过众人的耳际,一如小马轻轻的叹息。

“你想不想知道,小马是一个怎样的人?”楼兰扭头看向叶云深,神情安然。

“我听人说过,小马出身贫寒,但他豁达乐观,从来都不放弃任何希望!”

“这些都算,但不是最重要的,小马最大的特点是不记仇。不管是谁误解他,怨恨他,甚至是敌视他,他都不会放在心上。我可以和他吵得天翻地覆,而不用担心他会为此记恨于我。当然我没有想到,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最终害了他!”楼兰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其实,如果小马能够看到风荷山庄与****教一笑泯恩仇,他会是最高兴的人!”

“害死小马的人不是你,而是我吧!”叶云深低下头来,面色惭然。

楼兰嗫嚅道:“是我!在江湖上流亡的这段日子,我明白了一件事。其实人生在世,单凭一腔热血是不够的,在任何时候,我们都应该尽可能地去明白透彻。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以最好的方式去照顾别人和自己!”

楼兰是真正地成熟起来了,他开始主动地去寻找自己的不足并谋求改变。纪舞风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大兄弟和云深都不要自责!”楚无名见两人的谈话越来越沉重,于是劝慰道,“如果小马在天有灵,知道大家把事情解决得这么完美,他也会为大家高兴的是不是?”

楼兰叹道:“我相信小马是这样想的!不过话虽如此,我们还是得为小马做点事!”楼兰转向纪舞风,“大庄主,你们为小马发了多少抚恤?”

纪舞风朗然应道:“按照寻常庄客的五倍,是两千两!”

“当日小马被杀,纪大庄主开出了五万两银票作为悬赏。相比于我的人头,小马死得有些寒酸啊!”楼兰一脸苦笑,转向叶云深道,“除了风荷山庄的抚恤,你们****教是不是也该表示下呢?”

叶云深轻笑一声:“我只能答应给五万两!你是希望我交给风荷山庄呢,还是希望我交给小马的家人?”

“当然是交给小马的老母亲!而且我还有个条件,你必须亲自去一趟小马的老家,面见他的老母亲,向老人家道歉!”

“我去见她老人家未必是好事。万一老人家受不了丧子之痛,恐怕会一病不起。再说了,她一个寻常的贫寒人家,拿着这么多钱,很容易被坏人盯上,那样恐怕是害了她。”叶云深对于人性的思考,向来都算周全。

“你放心,小马之所以能有那样的性格,还是因为他的老母亲!老人家和小马一样乐观豁达,不会为难你,也不会为难自己。老人家穷惯了,不会要你的钱。不过如果你肯用那五万两银子去铺桥修路,造福她的乡里,老人家会很高兴的!”

叶云深眼睛轻轻一转:“要不这样吧!我带四个信得过的手下过去,为老人家盖屋修房,挑水种地,伺候老人家直到终老。”

“你总是比我想的周到,就按你说的办吧!”楼兰的嘴角微微弯起,“第三个条件,小马是因为****教的复兴而死。如今风荷山庄已经把他的牌位竖在了女英殿,你们****教那边,也不能无动于衷。我希望小马可以永远享受****教的香火!”

叶云深点头应道:“可以!将来祝融殿修复,我会把小马的名字刻在英灵碑上,作为****教的先烈,供所有的教众参拜和瞻仰!”

“这样还差不多!”楼兰的脸色,至此完全舒展开来,他转身朝向叶云深,看着对方的脸,目光越来越亲切,“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如月会和你结拜了。其实她一直都是有眼光的!”

叶云深两眼一翻:“你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夸你自己啊?”

“夸我自己不行吗?”楼兰爽朗地笑了。

一旁的纪舞风和楚无名同样喜形于色。楼兰与叶云深,这两个以颜如月为纽带的男人,因为门派的恩怨,一度成为你死我活的仇敌。但是现在,他们最终放下偏见,开始聆听对方最真实的声音,以朋友甚至亲人的方式审视彼此,善待彼此,这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想起楼兰当初为了飘渺山庄和冷莫虚的下落,约自己在梁子湖会面的情景,叶云深慨叹良久:“楼兰,你现在是真的学会做生意了!”

“还不是和你学的!”笑容在脸上一闪而过,楼兰继而诧然问道,“昨天在白浪沙的时候,你说若是****教赢了,你要大庄主答应你三件事。除了想拿回祝融殿,你还希望她答应你什么?”

纪舞风登时一震。是啊,昨天只顾着忙碌,倒是把这个问题给忘记了。如今楼兰把它提起,她迫切地想知道叶云深最真实的想法。

叶云深不假思索,直接答道:“第二件事,我希望白浪沙死忌这一天,君山岛对每一个门派都能一视同仁,让****教的子弟们可以前来拜祭死去的先贤!至于第三件事……”叶云深轻轻瞟了纪舞风一眼,“我希望能抱得美人归!”

纪舞风的脸色霎时就变得绯红:“你当时都要死了,还做美梦?”

叶云深笑道:“那有什么关系?我有一天的生命,就陪你一天;有一年的生命,就陪你一年;有一辈子的生命,就陪你一辈子!”

“谁要你陪?”纪舞风猛白了叶云深一眼,一溜烟地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似乎纪舞风和叶云深之间已经有了某种心有灵犀的微妙,只差戳破最后那层纸了。楼兰与楚无名相视一笑,只是很快地,楼兰的神色变得凝重下来。“我有一天的生命,就陪你一天;有一年的生命,就陪你一年;有一辈子的生命,就陪你一辈子!”叶云深的一番话,却自此拨开了他心中的思绪。

白浪沙之战过去了七年,他与颜如月也认识了七年。这七年间,两人一直聚少离多。门派恩怨,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遭遇陆忍,他的感情轨迹完全变了。每每想要和颜如月亲昵的时刻,散功蛊发作时的惨痛记忆,便如同梦魇般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令他警醒,同时也令他却步。他知道自己随时都可能会死去,所以他拼命克制自己。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刚刚来到世界上,就要经受失去父亲的痛苦。与其带来一个痛苦的结局,还不如不开始。

后来散功蛊被忘了翁驱除,他内心的热情重新升温。只是为了修炼战神图册,这份感觉被他暂时搁在一旁。出了梁子湖以后,听闻到楚无名的死讯,充斥在他心中的,就是另外的念头了。

如今恩怨尘埃落定,纪舞风和叶云深这对生死冤家有了莫名的情愫,楚无名和唐秋之间也许下了三生之诺,对于颜如月,他内心的思念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滋长。“如月,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我等你!”楼兰心道。

“你怎么了?”楚无名见他的表情时忧时喜,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于是问道。

楼兰坦然道:“我想如月了!”

“如果如月也在,我们这一家子就是真的团圆了!”

“是呢!”楼兰轻笑一声,转向叶云深,“其实我们大家都知道,你和大庄主走到一起的话,会彻底改变风荷山庄和****教的关系,然后再一点点地扩展到其他门派,效果甚至比现在的还好。只是我不希望,你和大庄主是为了门派的事才亲近彼此的,那样的话,你和她都不会幸福!”

叶云深的笑容一点点的绽开:“当然不是!只是当我清楚了自己的感情以后,我发现,我对风荷山庄和其他门派的恨意渐渐淡了。”

“那样就再好不过!”看着小马的墓碑良久,楼兰的神色再次变得怅然,“是非恩怨,这个江湖的教训已经太多。希望在我们这一代,能尽可能地把争斗都解决掉,为子孙后代提供一个美好些的江湖!”

……………………

奔跑到海棠林附近,纪舞风的脚步慢了下来。“我有一天的生命,就陪你一天;有一年的生命,就陪你一年;有一辈子的生命,就陪你一辈子!”叶云深的情话恍若掠过湖水的轻风,令她心潮层层荡漾,涟漪不止。

这个流氓的语言有着一股致命的力量。叶云深不同于尹清奇,他没有超凡出世的理念,他的认识始终都停留在这个俗世。用俗世之心,看俗世之事,品俗世之味,结俗世之缘。他野性,但又不失深刻,让她惧怕的同时又让她迷惑。尹清奇一直都是这样做着的,但是他没有说;叶云深说了,却还没有做过。按理说行动更应该让人感动的,为什么她现在的感觉颠倒过来了?

海棠禅院的大厅里济济一堂,由纪若荷和尹清奇主持着的茶会上,迟和尚、药仙田园、雪鸿方丈和白长歌都是座上宾。见到纪舞风的到来,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纪舞风一一抱拳谢礼,末了问田园道:“田园先生,清奇的病情怎样了?能复原吗?”

田园一脸诧异地问道:“老夫方才为尹居士把脉,搏动有力,起伏均匀,全然不似萎缩之状;再探其肌肉骨骼,饱满紧壮,也不是退化的样子。你什么时候给他治好的?”

尹清奇的筋脉居然已经好了?纪舞风先是愕然,继而摇头道:“药仙前辈有所不知。这七年来晚辈试过很多偏方,却始终没有治好清奇的病患。要不然,我们的事情也不会一直搁着。”

田园唏嘘一声,神色间越发显得惊异了:“奇了,真是奇了!这个世界上的武者,哪怕修为再好,若是废功七年,筋脉一天天萎缩,肌体一天天退化,最终都会与庸人无异。老夫这三十年间,废过不少人的武功,也治过不少人的筋脉,但尹居士这种情况,老夫还从来都没遇到过。”

尹清奇神情一赧:“或许是舞风歪打正着,虽然没能治断晚辈的病根,却多少保障了晚辈的身体条件。”

“尹居士心性慈悲,大度宽宏,恕人恕己,所谓众善因得善果,有此好报,便是前世修来的福分!”雪鸿多次与尹清奇交流佛学心得,故而对他欣赏有加。

迟和尚笑道:“我看尹居士精神饱满,脉象通畅,骨骼清奇,丹田沉稳,乃是学武的上上资质。废功七年而形神不损,更是难得。”

田园点头应道:“果真如迟大师所言,尹居士的脉象,可谓是几百年难得一见!”

“田园先生,那我师父的身体和武功能恢复了?”白长歌急切问道。

“当然能!”田园捋动着他洒洒的须髯,满面红光地说道,“当日大庄主带尹居士前往药王谷求治,老夫未曾给尹居士把脉察看,所以对尹居士的病况信心不足。可是以现在的情况看来,只要能按照老夫开的针刺图和药方,尹居士的筋脉可望在一个月内痊愈;至于他的武功,也用不了三个月,就可以恢复到当年的水平。”

纪若荷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白长歌更是大喜过望:“那就有劳田园先生了!”

“嗯,拿纸笔来。”

海棠禅院的桌台里就有笔墨纸砚,不用花时间寻找。田园成竹在胸,运笔如飞,只是花了片刻功夫,就把几张密密麻麻的针刺图和药方交到了纪舞风手中。

尹清奇当即向田园深深一躬:“药仙的大恩,晚辈感激莫尽!”

“好了好了,你也不用那么拘礼!”田园的面上涌起一阵惭色,“说起来,在江湖上的新一代才俊之中,以前老夫很不看好你。纪舞风多次求老夫,老夫都没有答应。可是现在,老夫想通了,既然纪舞风选择了你,那就有她的道理。老夫有违医道,让你平白无故地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你不怪老夫,老夫反而心中有愧了。”

尹清奇笑道:“田园先生万事随意随心,洒脱胸怀,晚辈向往不及!”

田园连连摆手:“再说下去,老夫就更不好意思了。如今针刺图和药方,老夫都已经给纪舞风了,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缘分吧!将来你们办喜酒,别忘了请老夫喝一杯就行。”

纪舞风的心登时一沉。此前她觉得,自己和叶云深之间的变化快,不想田园和尹清奇之间的变化更快。田园不仅是在宣布退出,也是承认了她和尹清奇的感情。治好尹清奇的筋脉,一直是她多年来的心愿,然而现在,她竟然有了犯难的感觉。她和叶云深的关系迟早都是要公之于众的,但至少不是现在。除了要给时间让众人去适应和接受,内心的挣扎才是更大的问题。尹清奇在她身边呆了八年,也为病痛折磨了七年,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了希望的曙光,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让他的希望之火刚刚点燃就彻底熄灭,那样对他太残忍了!

“一定的!晚辈和舞风一定会设下最好的酒席,款待各位前辈。”

尹清奇的回应就在耳边,然而纪舞风的脑海空荡如也。纵使她聪敏过人,面对这样的情景,依旧有些不知所措。

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纪舞风,看到她的脸色却是越来越惨白。

“怎么了,姐姐,你病了吗?”纪若荷看到了纪舞风的不安,满心关切地问道。

纪舞风登时回过神来,支吾道:“没有!”

然而纪舞风依旧要面对众人的目光。尽管充斥在其他人眼里的是疑惑,然而在纪舞风看来,这些目光却有如一双双洞悉了真相的眼睛,都在无情地打量着她,仿佛把她从肉体到灵魂都看个对穿,让她完全无法隐藏,心惊胆颤。

她仿佛看到,纪若荷一脸伤心地说道:“姐姐,你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九月一直都是以你为傲的!”

她仿佛看到,尹清奇像是发疯了一样猛烈摇晃着她的肩膀,带血的眼睛里满是愤怒和绝望:“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背叛我?难道我为你做的还不够多吗?”

她仿佛看到,白长歌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注视着她,而且越来越深沉,仿佛一个不见底的深渊,让她感到不寒而栗;

她仿佛看到,田园用一种近乎嘲笑的口吻向她说道:“你就是这样蒙蔽江湖人的吗,说一套做一套?”

她仿佛看到,迟和尚和雪鸿方丈摇头叹气;

她仿佛看到……

纪舞风的脊背,霎时就被冷汗完全浸透了。她的额角,也开始泛着湿润的光泽。

“你的神色好难看。是不是病了?让我瞧瞧!”尹清奇直起右臂,就要探向纪舞风的前额。

“不要碰我!”纪舞风清亮的呼声突然而又迅猛,尹清奇被她的反应惊了一跳,手臂呆呆地悬在空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同时众人还看到,纪舞风曲起胳膊,同时将自己的两臂抱得死死的,这是一个戒备的动作。而她戒备的对象,赫然就是与他相识了八年之久的尹清奇!

“对不起,我今天很不舒服,失陪一下!”纪舞风擦去额角的汗滴,也不向致谢辞礼,大步走出海棠禅院,离开众人而去。

众人顿时惶惑不已,平日的纪舞风,一直都是大方平静的,今天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