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魅影危机
纪舞风闺房被窃,纪若荷刀口历险,令风荷山庄上下忙碌如炸开了的锅。大总管东方一鹤当机立断,以女庄客十人,连夜值守听风小筑内室;男庄客二十人,连夜值守听风小筑外围,保护纪若荷的安全。同时点庄客三百人,分为三十队,五队沿山庄轴线搜查,由自己亲自带领;五队沿潇湘别院搜查,由白长歌带领;十队沿后山搜查,由公子怡带领;另外的十队一半步行由陆路,一半乘船由水路,都沿湖岸线搜查,由尹清奇带领。
十二钗由庄主直管,东方一鹤没有直接命令她们的权力。但眼下局势混乱,任何人力都显得相当宝贵,晓晓和花雨便自告奋勇地要求在听风小筑值勤,这与东方一鹤的想法不谋而合,当即答应。冷莫虚不是山庄子弟,出于对纪若荷的爱护,也自发要求驻守听风小筑。东方一鹤同样地应允了下来,但也提出了要求。冷莫虚只能和其他男庄客一起在外巡戍,不得进入内室。听风小筑是纪舞风处理山庄日常事务的地方,但一到夜晚,男性庄客便只能在外面等待,即使十万火急也只能如此。
从深夜到黎明,几十条火把长龙起了又灭,灭了又起,来回不停地在岛屿和洞庭湖的水面上蜿蜒流动,整个君山都笼罩在沸沸扬扬的脚步声和叫喊声中。众人疲惫得筋肉酸痛,仿佛骨头都要散架了。但是大家仍然不得休息,仍然要到洞庭宫前的校场上去复命。即使另一半庄客醒来,也得有人去处理山庄的日常事宜。
天渐渐亮将起来,巡逻的火光和脚步声越来越少,直至了无声迹。在湖边的一滩礁石之内,黑衣人终于翻出身来,一身湿透地爬上了岸边。
整个夜晚他都把自己藏在礁石群中的缝隙里。那里暗滩多,船只无法靠近,礁石与水面之间有段裂缝,刚好一个人的头颅高度,可以用来呼吸。七月的湖水还是相当暖和,但对于一个人的身体来说,夜间的水温要低上不少。许久前,他就已经感到,自己的嘴唇在开始发紫。
环顾四周确定没人,他轻轻拾起一枚石块,对着礁石敲了三下。不多时,在他的背后就出现了一个影子。
“主公的伤势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只是轻伤而已,不碍事。幸亏白长歌修为不深,如果是当年的尹清奇,这一挑已经要了我的命了。九转神功果然厉害,难怪当年尹清奇能瓦解教主的绝招。看样子,修习神魔劫是刻不容缓了。”
“主公拿到神魔劫了?可喜可贺!”
“到手了!不过就算有了这东西,我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好的开端就是成功的一半!有了这个,后面就要顺利多了。”
“你千万不要有这种思想。行百里者半九十,越是到最后,就越是应该小心谨慎。达不到最后的目标,前面所有的努力都等于白费。”
“我明白了,谢谢主公的教诲!”
“今天实在是侥幸,纪舞风不在山庄,我才能蒙混进去。她做什么去了?”
“听大总管他们说起,楼兰去了飘渺山庄,大庄主要亲自抓他回来是问呢!”
“这婆娘平时很低调的,今次如此大张旗鼓,还真不是一般的有趣!”黑衣人轻轻一笑,“她去那边,只不过是做做戏罢了。她不可能亲自抓楼兰回来的。”
“做戏?做给谁看?”
“做给我们看。不过没关系,她能做戏,我们也能做!”
“主公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飘渺山庄那边我们也有人的,我等他们的消息。对了,你在山庄里的情况怎样了?”
“不是很好。很多双眼睛盯着我呢,虽然他们眼下还拿不到证据。”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以后更要小心了。你的位置至关重要,我可不希望我们的光复行动没有了眼睛。”
“嗯,我会谨慎的。”
“楼兰的事情,你要尽量少和别人谈起。就算别人问起,你也别那么负责,有纪舞风和东方一鹤在前面顶着,你不用强出头。弄的不好,会打草惊蛇。我们的活动,已经开始让人起疑心了。纪舞风去飘渺山庄,就是一个明显的证据。”
“那好,后面我装作不管就可以。”
“装作不管也不行。前面你都管了那么多了,突然不管,别人的猜疑会更多。你只要往后站一站,保持低调就可以。”
“知道了,那我以后便宜行事。”
“我相信你应付的来的。好了,我要走了,船准备好了么?”
“从这里往东走两百步就到了,庄客们用的衣服也有,在舱里。只是船小了些,要委屈下主公了。”
“有片板我就可以渡江了。船小一点好,扮庄客扮的更有样。你也早点回去吧,他们应该在等你了。”
“主公保重!”
风荷山庄最宏伟的建筑群,都建造在曲院风荷周围一带的缓坡和低丘之上。洞庭宫房屋毗连,围廊相接,以总管府为中心,绵延一百七十余亩,是庄众们的聚居及活动之地,也是山庄运作的枢纽。荷香会馆在曲院风荷的另一边,建筑精巧,因地制宜,为使者和贵宾下榻之用。娥皇殿以土山为基,并用石料砌成周围百丈,高一丈的台座,再加上它本身七丈的高度,仰头望去,画栋排空,挑角穿云,壮观无比。这里是风荷山庄的典礼会庆之所,也用于招待重要人物。女英殿与娥皇殿隔河相望,是娥皇殿的姊妹楼宇,外形与布局跟娥皇殿完全一样,只是在规模上略小一些。女英殿是风荷山庄的宗庙,供奉着自山庄开创以来所有已故庄主和亲室,以及为山庄付出过汗马功劳,至死忠诚的元老精英。在娥皇殿和女英殿之间,有块三十亩见方的空地,都以规格整齐的磐石平铺。它是风荷山庄的校场,庄客们的习武,检阅和集会庆典都在这里。
此时,从君山岛屿各个方向返回的巡逻庄客们都已经集结完毕,个个都带着失望的眼神,而且疲惫不堪。
“风荷山庄立庄八十余年,纵使说不上云集天下英雄,至少也算得上豪杰辈出。两位庄主绝世能才,几次以不让须眉之气魄,力挽山庄于风雨飘摇。江湖草莽的挑拨奈何不了我们,绿林豪强的敌视奈何不了我们,魔教的威压也奈何不了我们。可是今天,山庄所有的骄傲都被一件小事玷污了。一个窃贼潜入了庄主的闺阁,在山庄半数人手的围追堵截之下逃之夭夭,扬长而去。我们的失职,造成了山庄的耻辱!”
训话的大总管东方一鹤声调激昂,神情愤慨。在他的身侧,尹清奇,白长歌和公子怡并排而立,个个面色沉重,一言不发。
“庄主的闺房被窃,损失的不过是一点珠宝,可是这件事的发生,却证明我们的安全防卫有着极大的漏洞。从今天开始,每晚的巡视人员增加一倍,从原来的六十人,调整为今后的一百二十人,重点防卫听风小筑,女英殿,洞庭宫与荷香会馆。天心台的哨察,由原来的定点侦查,变为定点侦查和流动侦查结合施行。湖边的夜巡船,由以前的四条增加到今后的十二条。而且,一些主要的山头上,还要建造瞭望台,全天候监视君山。”
神魔劫珍藏于纪舞风的闺阁,东方一鹤是唯一知情的,他也知道失去这件东西意味着什么。当然,失去神魔劫的事实,不适合让其他人知道。东方一鹤说只是损失了一点珠宝,正是他谨慎的作风所决定的。
“我一向是功必赏,过必罚。今天在这里的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在内,都有责任。身为山庄的大总管,我没有做好防范措施,在人员安排和巡察制度上犯有失职,罪责头等。自今日起,削除俸禄一年。尹清奇,白长歌与公子怡三大主管追缉窃贼不力,令其当场逃脱,罪责仅次于我,三个月之内,将没有任何薪水。今晚值夜的全部人员,罚没薪水一个月。其他人等,虽然没有直接责任,但如此多的人手追缉窃贼无果,办事不力。我不扣大伙的工钱,只是半年之内,你们将不会有任何奖赏。对我的处置,大家有意见没有?”
东方一鹤因过施罚,合理公平,又不敷衍逃避,将最大的责任和最大的处罚都由自己承担了下来。再加上他临乱不慌,处事安排可圈可点,所有的庄客们对这位勤恳正直,果断公平的大总管由衷佩服与敬畏。整个斥责过程校场都是鸦雀无声。大家都酸软得快要趴下了,却始终振奋精神地站在那里,没有一个人叫苦叫冤。
“我再问一遍,对我的处置办法,大家有意见没有?”
“没有!”三百多个声音同时脱口而出,有如军容般洪亮齐整。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就这么定下了。尹清奇,公子怡和白长歌留下,其他人,解散!”
庄客们三五成群地往洞庭宫休息去了。东方一鹤走进三人,面容平静:“公子怡,你和窃贼走的最近,看清楚他的样子了没有?”
“他的头和脸都蒙着,只能看见眼睛和眉毛。看他的眉毛很长,都要进入鬓角了;而且他的眼睛棱角分明,是方形眼!”公子怡不假思索地脱口答道。
“很多江湖人都有这种面相。”东方一鹤转向白长歌:“长歌,是这样吗?”
白长歌点了点头:“差不多是这样。”
“他的招式呢?能不能看清楚是哪个门派的刀法?”
“好像是为了故意迷惑我们,他的刀势都是杂乱无章的,没什么固定的招式。不过就算如此,他的刀仍然快得惊人,而且内劲奇猛,不像是一些小角色能拥有的身手。”
“跟楼兰比怎么样?”东方一鹤又问。
“跟楼兰比……”白长歌思索片刻,答道:“他和楼兰差不多一样快!”
“这个人会不会就是楼兰呢?”东方一鹤的眉心渐渐收紧,似有所思。
尹清奇摇头道:“这个人不可能是楼兰。以公子怡的身手,当日就把楼兰打伤;今天黑衣人面对三大高手的夹攻,仍然能坚持一段时间。而且在被打伤的时候,他使诈让公子怡上当,从而扭转败局,占据有利条件。此种应变,非心思机敏的人不能做到。楼兰是个直性子,绝对没有这样的头脑。”
“嗯!”回想起当时的情势,公子怡和白长歌同时点头。
“面相寻常,隐藏刀法,看来我们是很难找出点有用的线索了。”东方一鹤的声音里,似乎也有了点轻微的失望。
“想起来,他的刀形似乎有点特别。”白长歌再度回忆到当时的打斗场景,“他的刀形是直的,更像是一把单刃的剑。刀身有些长,前宽后窄,前端刃口也不对称,不像是寻常的武器。”
“这种刀在华夏不常见,不过在南洋那边,有很多人用这种刀。很早之前,去南洋做生意的商人带回过这种武器,一些来江南谋生的南洋人也用这种刀。三宝太监下西洋以后,南洋刀曾经火热过一阵子。不过南洋刀外形不好看,中国人用起来又不习惯,所以没多久又渐渐平息了。”公子怡说道。
“他的刀并不是南洋刀!”白长歌不甚苟同公子怡的观点,“仔细看起来,他的刀应该集合了南洋刀与东洋刀的共同特点。粗部采取南洋刀平直与前宽后窄的形状,细部采用东洋刀的长刃和不对称的刃尖。自然,东洋和南洋都不会有这种刀。所以它只可能是在中国打造的武器。”
尹清奇补充道:“还有一点。冷莫虚所用的乌刀并非凡品,刀身宽大厚重,钢质精纯,以冷莫虚的劲力,普通铁器与之对抗,早被乌刀分成两半了。黑衣人与冷莫虚对砍了那么多刀,并没有任何伤裂的迹象,这说明他的刀确实是不寻常的!”
“如果是你们说的这样的话,那就好办了!”东方一鹤的脸上终于有了点释然的轻松,“长歌,你能把黑衣窃贼刀的样子画出来么?”
“当然可以!”白长歌毫不犹豫地答道。
庄客们取来笔墨纸砚。白长歌就地挥毫,只是轻轻两笔,一把形状奇异的刀就展现在众人的眼前。
“现在给你一个任务。长歌,带着你画的这张图,去藏剑阁!”
邱苍松和几名弟子租船在飘渺山庄的外围转悠了一夜了,仍然没有见到云海号回程的迹象。
在武昌城遭遇楼兰之后,他就让自己的两名弟子暗中跟踪,随时向自己汇报行踪,以寻找可以下手的机会。不想那两名弟子怕事,师傅都不敢对付的人他们自然更不敢,在街道拐角里被楼兰象征性的瞪视了一次之后,两名弟子不仅把人给跟丢了,而且还尿湿了裤子。得到这样的消息,邱苍松自然是怒火中烧的,他狠狠地甩了弟子一人一巴掌,大骂他们是废物。两个可怜的家伙也很不幸运,被他把牙床打掉了一半。
纪舞风和三名十二钗在武昌城出现,让失望到了极点的邱苍松看到一丝希望的曙光。看着纪舞风的队伍前往的方向正是梁子湖,邱苍松立刻感觉到,楼兰是去了飘渺山庄楚无名那里。远远地尾随着纪舞风到了樊口,看到她与楚无名的开诚交谈,看到她事了离去,而后,他看到楚无名忽地命令启航,迅速撤退到梁子湖的茫茫波涛中。
看到眼前的鸭子就这么飞了,邱苍松怎能不气急败坏,他连哄带骗地雇了一名老渔夫,并命自己的四名弟子奋力摇桨,敢赶追云海号。云海号是艨艟巨舰,结构沉重,但借助顺风天气,以及飘渺山庄水手的熟练,云海号竟然将渔船远远甩在了后头,并且消失在邱苍松自己的视线里。
楼兰从弟子的跟踪里消失,邱苍松经历了第一次失败;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消失,邱苍松经历了第二次失败。一连串的失败令邱苍松气得直跺脚,他破口大骂老天,怨恨它一点机会都不给自己。
连续的划桨令众弟子和老渔夫都筋疲力尽,天色越来越暗,天气越来越凉,体热的流失让饥肠辘辘的感觉变得异常强大。好在老渔夫的船上就有渔网,抓点湖鲜起来充饥并不是什么难事。
船上没有生火的器具。第一次吃生鱼,那种腥腻感让邱苍松和他的弟子们胃海翻滚了几百遍,难以下咽。但是考虑到梁子湖的浩瀚无际,众人的方向都已经迷失,如果没有东西果腹,别说追缉楼兰,只怕是要葬身在梁子湖上了。赖活总好过饿死,想到自己好歹也是仅次于掌门的二号人物,若是就这么倒下掉了,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再难吃也得熬过去,撑了!
楚无名的船暂时是找不到了,没有了饿死的顾虑,倒是不需要作无谓的担心。邱苍松等人索性在船上睡了一觉。船舱很小,而且有隔舱板挡着,睡起来是不甚舒服的。但对于疲惫至极的人来说,这也是无所谓了。
一大早醒来,四下是蒙蒙的薄雾,看不清远方的景致。邱苍松沮丧的就要哭了。
好在七月骄阳似火,薄雾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久。半个时辰不到,梁子湖上已经晨曦普照。
薄雾散去后的梁子湖立即变得开阔辽远起来,半边湖水半边山,近处是碧波万顷,远处是层峦叠嶂。邱苍松奋力搜索着陆地上的每一寸土地。突然,他的眼睛为之一亮……
在视线的尽头,茫茫青山之下,盘踞着一个村庄。邱苍松相信,那绝不是普通的农庄或者渔庄。平常的农庄或渔庄建筑矮小,在如此远的距离内,绝不会有清晰的视觉感。只有高楼大宇,才会有如此庞大的印象。
邱苍松相信,他看到的是飘渺山庄,楚无名的老窝。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们的船只在梁子湖上漂泊了半夜,居然飘到了飘渺山庄!
弟子和渔夫再一次被策动起来,邱苍松迫切的想要上前看个究竟。
他猜的没错,的确是飘渺山庄。建筑毗连,胜似城郭;规划齐整,殿宇崔巍。山崖的石壁之上,雕刻着“飘渺山庄”四个魏碑大字,用朱砂涂刷,每个字都有一丈见方的宽窄。
可是,惊喜之余也是有失望的。楚无名的楼船,并没有停在山庄那里。飘渺山庄的码头上,只有一些小船,大船用的码头是空着的。
清晨就有大雾,大船是不会在这样的天气里出行的。莫非楚无名根本就没有回飘渺山庄,他和他的“云海号”一整个晚上都在梁子湖上转悠?楚无名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难道自己暗中追踪楼兰的事情,已经被彻底发现了?
一阵不安,从邱苍松的心底渐渐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