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雨中的花朵
今早有雨,微雨。
花朵在雨中悸动,人也在雨中。
皇甫擎天持着油纸伞,站在那朵‘霸王花’前,凝视着花朵。
雨点打在油纸伞上,然后顺着伞而滑下,再落入土里。
花长在废墟的墙角边,是淡黄色的,有五片花瓣,花苞发出淡淡的香味,就彷佛处女的
体香。
这朵花实在是够得上‘霸王’这两个字,它的高度恐怕不止是五岁小孩,大概有七岁小
孩的高度那么高。
它没有叶子,只有花朵和花枝,花枝大概有手臂那么粗。
皇甫真怀疑它的枝是否撑得住那么大的花朵,可是事实上它不但撑住了,而且已撑住了
好几年了。
这场雨不但给大地带来了滋润,也洗去了废墟那多年的尘埃,却无法洗掉皇甫脑海里的
回忆。
痛苦的回忆,也是甜蜜的回忆。
在这个世界上,凡事凡物久了都会变淡,包括爱情在内,唯独‘回忆’,不但不会变淡
,反而越久越浓。
越浓就越痛苦,痛苦加深,回忆就越浓。
尽管回忆是痛苦的,人们却愿意去享受。
因为无论多么深的痛苦里,总有那么一丝丝甜蜜。
皇甫虽然看着花朵,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一幕幕回忆的影像。
所有的影像都只有一个人,一个有着修长的腿的女人,她的长发并没有随风飘扬,而是
梳成马尾巴,随着她的跳跃而荡动,就彷佛是春风中的杨柳。
皇甫擎天的心虽在绞痛,但他的嘴角却有着一丝甜蜜的笑意。
二十年前的那次决斗,虽然造就了他的功名,却令他失去了他最心爱的人。
如果时光能倒流,往事能重演,他是否还会像二十年前那样的做呢?
会不会?
——为什么回忆总是那么令人心绞如刀割?
回忆不但令人心痛,也使人的警觉都松懈了,甚至于反应都迟钝了。
如果换作平时,皇甫还未踏入废墟,就已经会发觉这废墟里充满了杀机,可是现在他不
但没有发觉,甚至于人出现在他眼前,他也都没有看见。
皇甫的眼前,只有那朵霸王花,怎么会有人呢?
人又是从哪里出现的?
藏在地里?躲在墙里?
细雨在飘,花朵在悸动,本来只是轻微的震动,可是现在却突然变得快速而激烈,然后
又突然迸裂而碎开。
纷飞的花瓣中,有一瘦小的人影从花苞里冲了出来,他的手上有光芒在闪。
暗青色的光芒。
一种带有剧毒的光芒。
在这么冷不防之下,在这么近的距离,在这皇甫心情最恍惚的时刻,突然出现了这么一
个杀手,一个手中持有剧毒武器的一流杀手,有谁能躲得过?
就算是在皇甫巅峰状态之下,也无法闪过这样的攻击,更何况除了花中之人外,皇甫的
背后还有两把剑。
两把破风而来的快剑,一长一短,一左一右的刺向皇甫的两侧。
一切都在瞬间发生,也在瞬间就结束了。
然后大地里只剩下静。
死亡的静。
静的死亡。
一切都在皇甫心情最恍惚时发生,也在皇甫还未搞清楚时就结束了。
当花朵迸裂,人飞跃而起时,皇甫就知道自己绝对无法躲过这一攻击,他正想勉强往后
退时,又发觉背后两侧有两股寒气直逼而入。
他知道已无法再动了,不管他往哪个方向动,都逃不过这前后的夹杀。
他知道自己这次一定死定了,可是他却没有死亡的恐惧,他突然感到一片空白。
脑海里、心深处都没有任何的杂念,只有一片空白,那种感觉是无法用言语形容出来的
,也只有身历其境的人才会有那种感受。
——死亡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恐怖。
皇甫没有害怕,他忽然笑了,忽然露出一种只有在得到解脱时才会有的笑容。
就在他笑容刚现,突然由上降下了一条人影,然后他就听见‘当、当’的两声断剑声,
马上又接着听见两声惨叫声。
人影未落,他手中的武器,看来彷佛是‘锁剑钩’这一类的武器,已锁住了那一长一短
破空而来的剑。
然后就看见他的手轻轻一拗,就听见了断剑声。
断剑声刚响起,就见那落下的人影一个回身,那两支被锁住的断剑也就忽然脱锁而射出
,射向那拿一长一短剑的人。
断剑由他们两个的咽喉射入,由后颈飞出,这时才听见他们的惨叫声,才看见他们的鲜
血迸飞。
落下人影再一个回身,人已从皇甫背后转至他面前,在转动时,彷佛看见他手中的锁剑
钩被他自己拆开,又彷佛没有看见他在拆。
等转到皇甫面前时,人影手中的锁剑钩已不见了,换上的是一把刀。
一把弯弯的刀。
然后就看见那把弯刀,由下往上,划出了一道弯弯的光芒。
弯得就宛如上弦月。
光芒一现,惨叫声又响起。
那个由花朵中窜跃而出的人,立刻也像弯月般落下,然后大地就忽然静了下来。
静的死亡,死亡的静。
细雨很快的就将尸体上的血冲淡了,冲走了,冲没有了。
三具尸体脸上都戴着面具。
戴着魔鬼的面具。
皇甫没有看尸体,他在看站在面前这个救他的人。
这个救皇甫的人没有看皇甫,他在看皇甫的背后。
皇甫的背后有什么?
难道还有刺客?
皇甫的背后有人,一个人,不是刺客,是载思。
载思笑了笑,然后轻拍两掌:‘好,好一个任飘饯。’载思说:‘好,好一把“泪痕”
。’
原来这个突然出现救皇甫的就是任飘饯。
皇甫凝注着任飘饯,突然开口:‘你就是任飘饯?’
‘是的。’
‘你就是那个江湖上最贵的刺客任飘饯?’
‘也是最穷的刺客。’任飘饯笑了笑。
‘听说只要有钱,你谁都杀?’
‘传闻错了。’任飘饯说:‘我有三不杀。’
‘哪三不杀?’
‘人不对不杀,不高兴不杀。’
‘还有一不杀?’
‘太高兴了也不杀。’
皇甫看着他,突然大笑了起来:‘难怪你会是最穷的刺客,任何做刺客的人,有你这三
不杀,他一定会穷死了。’
‘我虽然还没有穷死,不过也快了。’任飘饯笑笑:‘如果没有今天这一桩生意,到了
晚上,我大概就会穷死了。’
‘我请你接这桩生意的?’皇甫问。
‘不是你,是你的银子。’
‘我的银子?’皇甫微楞:‘那么是谁将我的银子付给你的呢?’
‘我,当然是我。’载思走上前。
皇甫没有回头,他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淡淡的说:‘为什么每次你要做的事,我总是
都等到事后才知道呢?’
载思还没有回答,任飘饯却忽然开口:‘奇怪,奇怪?’
‘什么事奇怪?’
‘这三个人为什么要戴着面具?’
载思冷哼一声:‘魔教的人总是见不得人的。’
‘不对。’任飘饯说:‘他们为了今天的谋杀,一定计划了很久,而且一定练习很多次
,他们这一次的行动,一定是绝对要求百分之百的成功。’
任飘饯盯着尸体,又说:‘谋刺一定要成功,那为什么还要戴面具呢?’
一听任飘饯这么说,载思也觉得奇怪了。
‘戴面具的通常意思是什么?’任飘饯问。
‘为了不让人认出自己是谁。’回答的一定是载思。
‘他们一定要求谋刺一定要成功,既然会成功,又为什么要戴面具呢?’任飘饯又盯着
尸体的面具:‘难道……难道他们这么做,只是为了——’
载思忽然蹲下,伸手欲揭开面具。
‘我想你就算揭开面具,也一定看不出他们的脸。’任飘饯又说。
载思顿了顿,问:‘为什么?’
‘他们戴面具一定是怕我们认出他们是谁。’任飘饯说:‘他们的主人也一定会猜到他
们一死,我们一定会揭开面具看的。’
任飘饯转头看着载思,又说:‘他们的主人一定会算到这一点,你想他还会让他们的脸
,清清楚楚的让我们看见吗?’
揭开面具,果然无法看出他们的脸。
他们的脸上已看不见肉了,只剩下白骨,肉已被一种药物毁得都烂掉了。
药就藏在面具里,他们一死,药就流出,立刻将他们的脸毁得惨不忍睹。
‘好毒的手段。’皇甫开口:‘连人死了都不放过。’
载思盯着尸体看了很久,才缓缓站起,等站定了才开口:‘我错了。’
‘你错了?’皇甫说:‘你也会做错?’
‘会。’载思点点头:‘这次我不但算错了,而且错得很厉害。’
‘你错在哪里?’任飘饯问。
‘他们今天的主要目标并不是南郡王。’
‘不是我,是谁?’皇甫问。
载思回过头,看着皇甫。
‘你记不记得和珠宝一起送来的那封信上写的是什么?’
‘记得。’皇甫说:‘欣闻王爷分别二十年之女儿,将重返身边,在下等不胜欢喜,今
特送——’
皇甫忽然说不下去,因为他忽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他看着载思,忽然转头欲走。
‘来不及了。’载思说:‘我相信她一定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