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凤凰树的碎叶子纷纷落下。
“此行收获怎样？”张立峰文质彬彬地笑了笑。
“我这回看准了，干！”周锦廷说。
“好哇！”张立峰了解他的脾气，不通时像根方木头，想通了就犹如猛虎下山，“你打算怎个开锣？”
“建五十万平方米厂房。”周锦廷说。
“五十万，胃口好大！”张立峰暗自吃了一惊。
“人平五十平方米，收入五百元。”周锦廷望着他说，“我看一步可以赶上去。”
张立峰明白他的眼睛盯着南面的布吉镇，想一步登天了。好家伙，不吃就宁愿饿肚皮，一吃就这么大口。他看好世界经济朝亚太区移动的态势，暗自赞赏周锦廷的胆识，便说：“你一口吞得下就去吃掉它！”
“你支持了？”
“当然支持。”张立峰毫不含糊，随着问道：“钱呢？”
“贷款。”
“你贷多少？”
“三千五百万元。”
“这一天要付多少利息？”张立峰好像在提醒对方。
“大约六千元。”
“哦！”老张明白他是算过细账了的。眼前这位一向粗线条的后生，居然也变得心细了起来，。懂得怎样去用钱生钱了。他是看着周锦廷成长的，一手把这后生从大队干部，拉上公社里来。之后，看着他当公社领导，也看着他蒙冤被开除党籍。没想到这后生宽容地随手抹去了心上的阴影，竟又大刀阔斧地起步。周锦廷已近不惑之年了，县委书记李容根说横岗起步漂亮。可在他眼里依样是个后生。
有了县领导支持，事情也就顺当多了。公社党委经过认真议论，最后还是取得了一致的意见。
机遇这东西也真玄，说来就来，说去就去，无影无踪。正当周锦廷急着要贷款时，正好上头放松袋口。加上办厂房的项目是可行的，银行也放心得过。布吉镇这些大户吃了甜头要歇口气，其他穷的公社又心大心小，有的拿不定主意，有的又未有项目。恐怕内里最关重要的还是不敢背这么重的欠债包袱。这可谓得天独厚了，贷款竟留下来给周锦廷背了。银行也看好横岗这个项目，积极参予投资。这对周锦廷无疑是个支持。
横岗经济发展公司成立了。
周锦廷任董事长。
李佛生任总经理。有好心人指着李佛生的脸说，你一个公社副书记当公司经理，降了还是升了？
李佛生微微一笑道：“我也不知道是降还是升，只要横岗发起来，大家都坐直升飞机！”
“你了得，四个轮还未有得坐，就想腾云驾雾，跟斗有得你翻！”
那时候，什么话都有人说，你就耐着性子听下去好了。
一间狭小的石棉瓦木架房子孤独地停立在坡地上。屋里正经历着一场世纪性的巨变。
周锦廷和李佛生在进行工程招标。屋里挤得密密实实，好几十个公司、工程队来应招。人声鼎沸，各自在亮出自己的底牌。人气，烟雾，汗臭薰得空气也几乎凝结住了。
好家伙，横岗经济发展公司让二十六个公司和工程队，同时进场施工。过往路人禁不住惊叫了起来：发疯啦！又来一次大跃进。
我说过机遇这东西真玄。
人们惊魂未定，议论纷云，突然银行来通知一律停止贷款。已贷而未动用的还得追回来。收紧银根嘛！说停就停，要切就切。原先银行看好投资的部分也一律抽回。我的天，整个横岗卖了也填不起这个数目。几经磋商，来个折衷吧！算作贷款好了。横岗银行营业所的罗主任很通情达理，给想了好些补救办法。这一来，横岗共贷了三千八百万元。当其时，工地正热火朝天地全面施工，钱都像清水一般洒在地上去了，你能把贷款追回来吗？
有人担心老周这回又惹上一身蚂蚁了。
周锦廷却暗自庆幸，这不就是机遇吗？过了这村，没这个庙！早知如此，贷够它五千万元就更松动了。反正坐牢也是一次过嘛！
清晨，周锦廷漫步在乡村的曲径上。清风迎面吹来，心旷神怡。他顿时感到一种春天的愉悦。也许春天真的要到来了吗？
一个个子瘦小的汉子在他面前停止。哦，大队的党支书老何。
“周书记，你趁这个机会收缩不好吗？”党支书嗫嚅道。
“你担心什么呢？”
“一年要付几百万元利息，全镇九千人不吃饭也顶不起这个数目。”党支书叹了一口气。
“放心，厂房建起来就有收入了。搞得好两三年便可还清贷款。”周锦廷安慰他说。
他垂下头，忧心忡忡地走着。没走几步才又侧过头来朝周锦廷说，“我担心厂房建了起来，养蚊子呢！”
“我看不会。已有港商来洽谈了。”周锦廷理解对方的心情。农民嘛！身无一文。有个钱也放人瓦瓮埋在地下。眼浅的看着一夜之间要背上三千万元的债，还能不心怵吗？
“周书记，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担忧吗？”他想了几个日夜，不理解。在替对方牵挂。
“我比你还担忧得多。办不好，失败了，我也许要坐牢的。为了横岗，这个风险值得去冒。我是要一步登天，赶上布吉镇。”周锦廷深情地说。
“……”
“老何，你我在农村打滚了二三十年，怎么样，孩子还得光屁股！今日开放，人生还有几许时光给你去搏。我都想过了……”
他在那次公社党委会上，激烈反对过周锦廷的建厂房方案，也说过好些难听的话。老周没见怪，倒很欣赏他的坦率，有话当面说。会后，周锦廷忙得风车般转，还来不及找他聊聊，没想到今早在小路上碰着了。
“你就真有这个把握吗？”他依旧小心翼翼地问。
“这就看你是不是瞄准世界经济的转移趋势，看好亚太地区经济的崛起了！”周锦廷说，“一句话，敢不敢冒这个风险？我是看好的。”
他走过的路不正印着周锦廷的脚迹吗？人家是为自己吗？还不是为了横岗，为了农民。此时，他感觉到周锦廷的心是透明的。他看到了他那颗心在搏动。对了，他自己也看好这个经济来潮的势头，只是不敢冒这个险。这个风险太大了。不是几十万，几百万元，而是几千万元啊！这小山般的银纸，要用辆手扶拖拉机来才拖得动！想到这里，他恍然，好像现在才认识眼前这位公社书记。凭他这个胆汉，横岗是可以上去的。对了，有得搏，为啥又不敢去搏呢？
他又陷入沉思。
“有位作家说，一个人无求也就无悔无愁了。我个人有什么好求的呢？没有。”周锦廷若有所思。
“我明白，……”他感触地思索。
周锦廷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倘使失败了，我要坐牢，你愿意送监饭吗？”
“我愿意，一定愿意！”
他紧搂着周锦廷的手臂，眼睛顿时湿润了。
小路上洒满了金色的阳光。阳光里闪映着他俩矫健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