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戴了好多年的手表走走停停、走走停停,让我不胜其烦,干脆不戴了,心想就此摆脱时间的紧箍咒吧!
打从有记忆以来,时间便如一把利刃划在一方白嫩豆腐上,切割生活中的吃饭、睡觉、起床、上学、上班、洗澡……平整利落,少有拖泥带水,倾倒碎屑。
但是,手上没时间,心理时间已根深蒂固,眼睛仍会禁不住搜寻墙上的时钟。
因此,劳勃勒范恩(RobertLevine)的《时间地图》于我,好比一盘新鲜丰盛、美味可口的水果色拉!勒范恩是美国加州大学心理学系教授,在巴西联邦大学担任访问教授那一年,巴西人对时间的观念和生活步调,令他错愕、混乱,甚至沮丧、狼狈。后来他发现每一地方的生活节奏和其文化价值是密不可分的,“时间会说话,但要知道它到底在说什么,却不是简单的事。”
当了几个月的时间愚人,勒范恩开始研究时间和社会、文化的关系。他花二十年研究时间心理学、地方心理学;以田野调查方式研究“生活步调对身心、社会的影响”、“生活步调和生活质量的关系”等等。
他的研究小组以三个指标测量三十一个国家的生活步调,一是行人平均行走速度(夏季晴天的早晨上班尖峰时段),二是工作场所的工作速度(以邮局的效率作采样),三是公共场所时钟的准时程度(观察市中心十五家银行时钟的精准度),最后合并统计成整体生活节奏。
在全球三十一个国家中,瑞士的生活节奏最快,日本第四,台湾排名第十四,比新加坡、美国还快,中国大陆排名二十三,墨西哥敬陪末座,印度尼西亚、巴西分别是倒数第二、三名。(三者都属热带气候国家)
这份研究透露出的讯息是,生活步调快的多为经济较发达、工业程度较高、人口较多、气候较凉爽,及尊重个人主义的文化导向。(这是八年以前的调查,如果现在再做市调,我想台湾的名次会落后几名吧!)
这是以生活节奏来打量一个地方的文化与社会状况。个人步调快慢,本质上并无好坏之分。常言“一寸光阴一寸金”,时间真的就是金钱吗?生活在现代的人,分秒必争的赶进度、赶效率,而视做事慢吞吞、浪费时间、没时间观念的人为“拖拉鬼”。
有些地区的人却觉得“浪费时间的观念”很莫名其妙,他们认为“你不是在做一件事,就一定是在做其他事”,怎么会是浪费时间?是呀,即使是无所事事的发呆,或像禅师打坐、印度人喜欢冥想一般,或仰望天空,凝视云朵的变化,或如沈三白幼时爱看草虫,常常蹲在土墙边,“以丛草为林,以虫蚁为兽,以土砾凸者为邱,凹者为壑,神游其中,怡然自得”,是浪费时间吗?
现在的钟表时间是一天二十四小时。翻开“时间史”,原来法国曾经一天只有十小时;一个星期也不见得是七天,斯大林统治下的苏联,曾经一星期只有五天。我们每天算计着上班、下班时间,等着周六、周日的放假,假如哪天被放到无人荒岛,或是在海上漂流个两三天,钟表上的月、日、时、分,就失去意义了!
时间,不是绝对的。同样长短的时间,会因事件或情境而产生不同的心理时间,所以才有度日如年、光阴似箭、一剎那、漫漫长夜等形容词。
离家多年,这几年偶而有机会和母亲见面相处。发现她老人家动作不似以前轻巧快速,但依然“超”守时的!出门一定提早准备妥当,和她约定了时间,不论何时、何事,她总是打点好等着;几乎都是她等人,极少别人等她。即因手脚不灵活,她更会压缩自己的时间来好整以暇等候着。
从母亲身上,我找到自己看待时间态度的源头!书上说个人的生活节奏,和社会文化、家庭背景,乃至遗传基因皆有关联;原来我在娘胎时,及出生后吸奶时,就已经接受母亲的节奏了。
而根据《时间地图》里的测试:是否常常关切时钟上的时间、说话模式、进食习惯、步行速度、工作行程规画、等候耐心度……我一项一项评量自己,嘿,我完完全全具备了“时间紧迫性”的个性,是容易得“冠状动脉心脏病”的人!
西班牙谚语说:“匆忙的人先抵达坟墓”,该如何挥掉时间的紧箍咒?不禁憧憬起老祖宗和非洲、墨西哥等地的大自然时间与活动时间:
“就这么说定,明天早上放牛吃草的时候,我会和你碰面。”
“当太阳光让我看得见手上的青筋,就该起床了。”
走到你家要花多少时间呢?“当生米煮成熟饭的时间吧。”
所以呀,写《以书会友》专栏时,当天上挂着弯弯的下弦月,我就知道要交下个月的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