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越来越多都市人奔往花东地区。或海边、或山间,有的人建了房子,每半个月、一个月,就过去住几天,有的人干脆就在那里落脚。是美丽、浪漫又善变的海水吸引他们?还是无垠、澄澈又干净的天空摄住他们?或是自我流放?或是为觅一方能独处,能安顿身心的角落?
年轻时,每次参加活动、聚会,或看电影、去旅游,开始,总是满满的兴奋,像飞出笼子的小鸟,一颗心雀跃的吱喳不停。越接近尾声,心情便一路滑下去,等到一切结束,曲终人散,繁华落尽,回到平常生活的原点,情绪常低落得让我想大哭一场!
后来,我发觉high到最高点的,是尚未来临的“期待”时刻,顶多,加上刚接触、刚投入的那一剎那。为了害怕面对散席的落寞、孤独,我宁愿选择没有涟漪的平静生活。
年纪渐长,情绪起伏不再那么明显。虽然还不到“动静一如”,凡事皆能“平常心”视之的境界,至少能享受动荡、热闹的气氛,也能安然的悠游于单调平凡的日子。
这天,一种黑天默地的孤寂、无助,突然紧紧箍住我的心。像游魂一般荡回住所,坐上书架前的小椅子,托腮沉思,眼睛无意识的在一排排书阵中移动,然后停在两本书上,并排的书背,大大的两行字:“孤独世纪末”、“孤独的滋味”,映照出此时的心情!
《孤独世纪末》是一本心理治疗的书籍,治疗孤独。我从阅读中,检查一颗陌生的心,治疗一颗孤独的心。
作者魏兰波斯顿(JoanneWieland-Burston)一开始就点出“孤独”是人类之必然,因为我们天生的禀赋,是和别人建立“依恋”的关系。小时候,依恋父母,长大后,依恋朋友、伴侣、孩子,这种依恋关系还包含对动物、植物,及工作、事情、嗜好、物品、地方等等。当我们每次被迫或自然的与这些关系分离、切割时,就会觉得孤单、寂寞。
我们不可能没有任何关系,凭空的生活于世,又不能免于“缘聚缘散”的宿命,也就注定承受孤独之苦!
书中举了奥里亚纳?法拉齐的《孤独一人》一书中的故事为例。一位被囚禁的政治犯,在漫长无期限又孤寂的幽囚时光里,有一天,看见一只小蟑螂出现在牢房,他的心智、情绪,因此产生巨变。这只在任何地方皆被视为一无是处的“害虫”,从此成了他谈话的对象,一个可以告解、推心置腹的知交,让他“可以在一间九步乘七步见方的囚室里,活得下去。”
当警卫走进牢房,一脚踩死“达利”蟑螂时,他顿时血脉贲张,冲上去猛打这位犯下谋杀大罪的凶手……孤独之苦,由于和蟑螂建立关系而解除;蟑螂的死,又切断唯一的关系,让他跌入更深的孤绝里。
大部份的人,都没像这位被隔离的囚犯那么悲惨;我们和世界多少相关连着,和周围的人事物仍有互通的关系。
同样的孤独,有人以孤独为乐,有人以孤独为苦;有人独处但不孤独,有人置身喧哗人群,却有“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强烈孤独。是以孤独的感觉,也不是那么全然一成不变,不一定是孤单的情境所造成的。
种种依恋关系的分离,属于“被迫性的孤独”,必定是痛苦的,另一种选择性、自愿的孤独,则是必要的。书中举了佛陀、圣安东尼、耶稣等圣者之例,他们为了降伏烦恼,超越自我,即是选择离群索居,从孤独、沉潜、内观中,达到超凡入圣的境地。
艺术家何怀硕在《孤独的滋味》里,形容独处的美妙,“在于思想可以如野马驰骋,古今与空间全没界限”,也认为孤独才能沉思,才可能“醒着作梦”。有关学问、知识的追求,或一切精神、思想的探索,都要有能克服孤独的能耐;孤独是酝酿创作所凭借的心境。
魏兰说:“孤独的种类里,最糟糕的,就是和我们的内在自我之间,因疏离而产生孤独。”看来,每个人都须有能让自己“安身立命”的一个角落。心里有着这么一个角落,时时“与心对话”,免于自我疏离之苦;心里有着这么一个角落,在人群中可以不惑,不惑于众声喧哗,不惑于人我是非,独处时,也能不为孤单、恐慌而惑而畏。
一个角落,可以是书本、音乐、绘画,可以是灵修、极乐净土,可以是佛祖、菩萨。
真正的悟者,是“不作佛求,不作法求,不作僧求”,是高高山顶,自己独立;深深海底,一人独行。但是,如我们一般凡夫,如懦弱、愚钝之我,仍庆喜,即使什么都没了,心中的角落里,至少有佛可依靠;有佛,闇夜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