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念生命科学的亲人,写了一篇文章叫《没有美感的台湾科学界》。他对科学怀抱热情,认真的投入、学习、研究,并从科学中发现美感,得到感动。但是,随着自己的学历愈窜愈高,那种美感离他愈来愈远。
因为他发觉周围“菁英”们的眼光和胸襟,“已被太多看似光鲜亮丽的外物和杂质所蒙蔽。”没有真诚,没有人情味。“这个可怕的现象,像一种瘟疫,一种摆脱不掉的宿命,一代传一代,老师教给学生,下位继承上位。这宿命更可怕的地方是,它建构在权势和钱势之上。”
多可怕的宿命!这位优秀的知识分子──恐怕他不会喜欢我如此形容他──好吧,有良知的知识分子,笃定认为美感和艺术感和道德感,是有着密不可分的奇妙关连,因此,才会对学术界绝望叹道:“在台湾,除了政客和奸商,我看很少有比学界人物来得更会用心机耍手段,更厚颜无齿了!”
岂止政客、奸商,岂止学术界,有哪个以“界”为名的领域,是纯白无瑕的?教育界、文学界、企业界、艺术界、出版界、新闻界、司法界……甚至,灵修的宗教界,哪里不在上演着人间悲、喜、美、丑交织的戏剧?
每个人来到世间,都须经历老病死,于是进出医院、看医生,便是不可避免的经验。白色的医界里,白色医袍的医生、白色制服的护士,像殿堂里圣洁的白衣观音,以救苦救难之姿,解除众生的病苦。大部份的患者,在痛苦焦虑中,不是都虔诚恭敬又卑微乞怜的紧紧抓住那希望的白色衣角吗?
很少有一部书能畅销四十年,而且,五度改拍的电视剧,每次均有创纪录的高收视。日本山崎丰子的《白色巨塔》从一九六三年出版,到现在依然崭新、狂热!
财前五郎,一位医术精湛、手腕敏锐、野心勃勃的外科医生;里见修二,一位热血正义、坚持理想,认真面对病人,学者型的内科医生。本书以这两位价值观、生命态度截然不同的医师为中心人物,作为对照,呈现大学医学院内部充满矛盾、尔虞我诈的人际关系,并大胆揭露医学界教授升等、选举贿赂、医疗疏失等议题。
凝视封面的文案:“冲击性的医疗实态,赤裸复杂的医界斗争,不对等的医病关系,诡谲纠葛的善恶对决;在这一座神圣不可侵犯的高塔内,因着人性与神性、道德与贪欲的永恒角力,上演着一幕又一幕波澜壮阔的人间悲喜剧!”
这出戏剧,不只在白色巨塔里,我们身边,日日上演,你我不也都是其中的演员?
“权力使人腐化,绝对的权力使人绝对的腐化。”虽然如此,权力滋味之甘美,似有不可抗拒的致命吸引力,而且“有钱不一定有权,有权却一定会有钱”。所以,不管哪个职场、哪种领域,只要和“权”(不论大小)有关的位置,就会有人争相追逐,如蚊聚膻,如蝇竞血一般。冷眼视之,尽是污秽丑陋之姿态。
古来多少“学而优则仕”的文人,怀抱爱国济世的热情和理想,踏入宦途,却因孤风亮节,无法在一滩烂泥中打滚,一个个铩羽而归,过着“身世两忘,万念皆寂”的退隐生活。
现代人要施展抱负的“路”,比以前宽阔且多样,“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怎知天下乌鸦一般黑,地上烂泥一样臭。但是,能有勇气不为五斗米折腰,毅然潇洒挂冠求去的终究是少数,大部份的人,为了生存,为了养家活口的责任,还是得在五味杂陈的浊世里苟延残喘!
说得有点悲观,不过想一想,能苟延残喘亦不赖,因为娑婆世界仍“堪忍”呀!
只是不免好奇,为什么对于权势、财富、名位等,有人趋之若骛,有人弃若敝屣?当然,钟鼎山林,各有天性。从唯识学的观点来看,同样的情境,有的人“心所有法”中的贪瞋、谄曲、嫉妒、无惭无愧等“烦恼心所”会油然生起,驱使他攀权附贵,角逐名利。有的人显发的则是惭愧、无贪、轻安、行舍的“善位心所”,让他依然维持清高的品德。(这种人却常被喻为“水清难养鱼”、“一肚子的不合时宜”。颠倒否?)
厉成是明朝时善于剪裁官服的裁缝师,他剪裁官服,不只看对方体形的高矮胖瘦,更重要的是他任职的年数。他说:“刚上任的官员,自觉不可一世,姿势上仰,衣服要前长后短;任职稍久,意气渐平,衣服前后长短可以相等;任职久了,如果官位升不上去,就谦虚的逢人弯腰笑揖,这时衣服就要前短后长。”
可谓观察得入木三分!一位年轻裁缝师却道:“时代不同了,许多人平时作威作福,遇到上级,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转个身对下级,就摆出傲慢自大的态度。一天之中,忽而前短后长,忽而前长后短,官服要如何裁剪呢?”
具有随机变脸,“神仙、老虎、狗”之性格的人,又岂止限于官场!
《白色巨塔》里,由校长、院长、教授、副教授、主治医师、实习医师、医师太太、护士、小职员……卖力演出的人间剧场,和其他场景演出的没两样,都是一部部“官场现形记”。
每个人的人生观不一样,人性中,是非善恶的牵扯交迭,其实也蛮复杂的,没有绝对的标准。财前五郎为出人头地而陷入权力丑陋的倾轧中,让人悲叹惋惜;里见修二安份努力,与人无争,却也在权力斗争中被愚弄,让人尊敬怜惜。
如我这位亲人所言,美感与道德密不可分。心头放太多欲求,会让心变丑,那么,“人到无求品自高”,无欲无求才无烦恼,品格也才能高尚美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