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不是贪吃好玩的人。除了水果、面包,很少有食物令我食指大动,且没吃多少就喊饱了;平时四体不动,经不起风霜,晒不得太阳,走没多远的路就喊累了。在享乐生活的人眼里,我实在是一个乏味没趣的人。
如此一个无趣之人,不知怎的,近一两年竟然津津有味的看起报章杂志上有关美食、旅游休闲的报导。或许是现在的报导为事物本身添加了生命──感情、概念、文化、历史等生命──提升至人文精神层面,增加了阅读的深度及广度。也或许是体内哪个“腺素”产生化学变化,让我对吃喝玩乐开始瞩目、有兴趣并神游。
说“神游”,是直至目前仍停留在“心动”的想象满足阶段。
想玩,而精神欲求胜过身体欲求的状态下,读着舒国治的《门外汉的京都》,颇能心领神会。素雅的封面设计,简单的内页排版,轻盈的碰触质感,让人有捧书即临京都之感。
作者已去过京都十几二十次,为何自称“门外汉”?或门扉深锁不得其门而入,或过门不入,或不方便入,或不易进入,或特意不入,或门票太贵舍不得花钱入(花了钱也可能不值得)。所以他总是在门外张望,墙外伫足,发现往往门外比门内好看,终而发觉屡屡到东京,原来是为了竹篱茅舍、村家稻田、小桥流水、大桥流水,也为了氧气、睡觉……
这本书,便是舒国治“专门叙说这类张望、一瞥、匆匆流目等等所见的京都”,以及“多言那不懂日文之惊喜或猜想,多言那自管自享受的异地幽情,多言那没有电话、没有熟人、似被逐弃的某种寂寞之自由自在的天涯旅人之感也。”
于是,清新不腻、自由自在的氛围,飘散在京都的雨天、黎明、夜晚,在京都的旅馆、咖啡馆、长墙、手袋、鞋子、小景,读着读着,一个素朴又浪漫的灵魂好似也隐约找到一个落脚之处了。
旅游,而竟非浪迹动荡而有恬适落脚之感,这般况味却是难求。
我去过京都两次,都只逗留一天。走马看花中只记得它和拥挤、匆忙、热闹的东京有着强烈的对比,参访了几座寺院,也只记得三十三间堂、西本愿寺、万福寺,其他连名字都忘了,至于哪间寺院长什么样子更是模糊,好似都为黑色沉稳的飞檐楼阁造型;果真徒留“每个寺院都近似”的印象。
不只京都,过去玩过的地方也少有印象深刻的,倒是当时的感觉、感情会长存记忆里。小时候每到中秋节,爸妈会准备丰盛的食物、饮料,带着我们到近郊花岗山上,塑料布铺在地上,月饼、柚子、肉干、卤味、零食、汽水……摊在中间,全家围坐,赏月、聊天、吃东西。一眼望去,尽是一小堆一小堆的人群。大人时而“串门子”和别人家闲扯、喝酒划拳,我们小孩子则四处奔跑玩闹。中秋月是否特别皎洁,并不在意,只知夜空下、山坡上,人影窜动,人声喧杂的童年喜乐,今日回味仍觉幸福。
玩和吃是离不开的姐妹。澄清湖、寿山公园、春秋阁等普通景点,几十年的时光推移,景物不再依稀,但是一家人在草地上、凉亭里的野餐情景依然清晰,自制的油饭紫菜卷、夹着厚厚色拉的三明治、爽口开胃的三色泡菜、各式水果等等,混着浓浓天伦滋味,一口口吞进,成了再也化不开忘不了的回忆!
吃过、玩过、走过,就没了,即是伴随留存的情感意趣,才让这些食物、景点鲜活而有了特殊意义。
舒国治说京都适合赏看,相对的,“吃”常常不是轻松轻易之事。他说:“京都之食几如帝王公侯之家精割细烹之食;然帝王家之食何等严谨华丽终至精简甚而拘窄最后只如仪典而竟不易同常民口舌相与矣。”(其笔法之特殊,有时会出现三两字一句,或如此的一大串。若多事勉强为其标逗,可失其味了。)
后来他学会“野餐”,发现京都是全世界极优秀的野餐佳所。
是以见他描述京都之食的精、简、专、贵之后,我们看着他带着寿司、饭团或面包、橄榄油、蕃茄、苹果、一小袋松子,或核桃仁、葡萄干,及热水瓶、茶叶,在小坡上的木亭,在川旁绿地上,“空气鲜新,视野开阔,川上流水淙淙,清澈之极,鹤飞鱼游,何等畅快。”此时边吃边看着远处的车辆,桥上的行人,或任和风吹拂,想着事情。
这种旅游方有的天涯孤独冷落感,正是许多旅人从一次次自我放逐中想捕捉的贴近自己的感觉吧?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远离亲人携手同游的温馨欢愉岁月,似乎天地万物更涵纳于胸,或者说也只好寄情于万物?
旅游的目的与心情,因人而异,有人为增广见闻而出访,有人为散心舒压而踏青;有人赶场或习惯的一地玩过一地、一国走过一国,在记事本上、与人言谈间增加一个“去过了”的地名,也有以专注的考古精神,于一事一物皆埋首深耕。作者虽言京都应以“门外汉”的角度“清”游,但他可非外行人,绝对称得上是京都的知音、行家!
他以若即若离,钻入即跳出的轻松自在态度,来认识、欣赏京都,此“飘逸的赏玩、清寂的品味”,最是让我欣羡与心动!
年少不爱玩,如今年纪一大把,却时有驿马“蠢”动,兴寻幽访胜之念。对书中所载、耳闻所知一些有历史人文意义的绝妙好地,更想一窥究竟,亲炙倘佯;只是阮囊羞涩又身不由己,也只能卧游观想了。
境难转,心转。佛教言“芥子纳须弥”,十方国土所有日月星辰、山河大地,都能于掌中见,于一念顷即至,如此“万法唯心造”也颇自得其乐。尤其每天早上喝下一杯咖啡,一颗心就轻盈快乐得如雀跃的小鸟,拍着灵活美丽的翅膀,飞上云端,东西南北皆自由自在逍遥行去;对于一向“心动多于行动”,凡事不强求、不求甚解的我,还真如门外汉般有着想飞又闲适的心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