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希声入法堂又问道:“不出魔界便入佛界时又如何?”
仰山禅师以拂子倒点三下,陆希声便礼拜,礼拜毕,问道:“禅师还持戒否?”
仰山:“不持戒!”
希声:“还坐禅否?”
仰山:“不坐禅!”
陆希声沉思良久,仰山禅师问道:“会吗?”
希声:“不会。”
仰山:“滔滔不持戒,兀兀不坐禅;酽茶三两碗,意在镢头边。”
语云“条条大路通罗马”,亦即“门门皆可入佛道”。但要进入佛道,首重持戒参禅,今仰山禅师说不持戒、不参禅岂非叛道者乎?实者不然,盖戒律重规则、仪制,凡事可与不可有严格的规定,而禅学则重解脱、超越,不为一般形式观念拘束,乃至魔来魔斩,佛来佛斩。故仰山禅师先否定一切对待以后,再曰“酽茶三两碗,意在镢头边”,意即真正禅者不离中道的生活。
多少重
翰林学士苏东坡因与照觉禅师论道,谈及“情与无情,同圆种智”的话后,忽有省悟,因而作“未参禅前”、“参禅时”、“参禅悟道后”三偈表明心得。
未参禅前的境界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到了参禅时,其心得是:“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及至归来无一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及至参禅悟道以后,其心境是:“溪声尽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夜来八万四千偈,他日如何举似人?”
苏东坡自此禅悟后,对佛法自视更高,闻荆南玉泉寺承皓禅师禅门高峻,机锋难触,心中甚为不服,因此微服求见,想要试一试承皓禅师的禅功如何。才初见面,苏东坡曰:“闻禅师禅悟功高,请道禅悟是什么?”
承皓禅师不答反问道:“请问尊官贵姓?”
苏东坡道:“姓秤!乃称天下长老有多重的秤!”
承皓禅师大喝一声,说道:“请问这一喝有多少重?”
苏东坡无以为对,遂礼拜而退。
苏东坡参禅三个层次,正如青原行思禅师说的参禅三个阶段:“参禅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参禅时,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参禅悟道后,见山是山,见水是水。”
禅者经此三关,虽能开悟,但并非修证,悟是解,修属证,故禅者由悟起修,由修而证。如无修证者,若遇承皓禅师此等禅门宗匠,对你大喝一声时,即瞠目结舌,哑口无言了。
归鸟迷巢
有一信士问佛光禅师道:“经说:供养百千诸佛,不如供养一无心道人。不知百千诸佛有何过,无心道人有何德?”
佛光禅师用诗偈回答道:“一片白云横谷口,几多归鸟尽迷巢。”这意思是说:只因多了一片白云,归巢的鸟雀都迷了路,飞不回家了。因为供养诸佛,有了对象,反而迷失了自己;供养无心道人,乃以无分别智超越一切。百千诸佛,虽无过失,但无心道人,乃能认识自己。
信士又问道:“既是清净佛伽蓝,为何敲打鱼和鼓?”
佛光禅师仍用诗偈回答道:“直须打出青霄外,免见龙门点头人。”这意思是说:清净寺院道场,所以敲打木鱼、撞击皮鼓,完全别有深义。如敲木鱼,是因鱼在水中,从不闭眼,故以木鱼以示精进不懈;打鼓,只为消业增福。鱼鼓之声,上达云霄之外,何必还受轮回之苦?
信士再问道:“在家既能学佛道,何必出家着僧装?”
佛光禅师还是用诗偈答道:“孔雀虽有色严身,不如鸿鹄能高飞。”这意思是说:在家修行固然很好,但终不比出家修行更能精专一致。孔雀的颜色虽然好看,终不比雁鸟能够高飞!
信士的心中疑云终于被佛光禅师拂拭了。
有些问题没有通达时,真是心有千千结;但经过解释,就如拨云见青天。禅,有时不解释,有时就是解释,也都说些不相干的事。如果能于言外会意,则禅师们的一言一语、一动一静,就无不是禅了。
方外之交
杭州净土院的药山惟政禅师持律甚为精严,曾接引太守李翱皈依佛法,也曾入朝为唐文宗解释“蛤蜊观音”之事。但他生性淡泊,不喜应酬,朝中大臣经常争相供养,禅师均借故推辞。
禅师与蒋侍郎颇为深交。一日,蒋侍郎对禅师道:“明日寒舍文人雅集,有几个知己好友相聚,大都是当代学者名士,恳请禅师能拨空前来普洒甘露,演说妙法,则我等不胜荣幸!”
惟政禅师推辞,蒋侍郎不允,不得已,勉强承诺前往。第二天侍郎派人前来迎接禅师时,惟政禅师已不在寺中,迎者遍寻禅师不着,但见其经案上留有一偈,偈云:“昨日曾将今日期,出门倚杖又思维;为僧只合居岩穴,国士筵中甚不宜。”
迎者将此偈呈交蒋侍郎,蒋侍郎不但不怪他失信侮慢,反而更加尊敬惟政禅师,认为惟政禅师才是他真正的方外之交。
出家人的性格个个不同,有的发心在各阶层弘法度众,经中称为“人间比丘”,有的喜欢居住在深山丛林,经中称为“兰若比丘”,这就是大小乘的悲愿不同所致。人间佛陀的释迦经常活跃在王公大臣的周围,但也容弟子大迦叶经常山林水边静坐。故《高僧传》中有义学比丘、弘传比丘、持律比丘、神异比丘等不同。禅门大师的风格,有为当朝国师者,有隐遁不出者,但均能树立佛法有益于众生,不必同一形象。
找不回来
有一位朱慈目居士是对净土法门非常有修持的信徒,一天特地去拜访佛光禅师道:“禅师!我念佛拜佛已经二十多年了,最近在持佛号时好像不太一样。”
佛光禅师问道:“有什么不一样呢?”
朱慈目道:“我过去在持佛号时,心中一直有佛性,就算口中不念,而心中仍然觉得佛声绵绵不断,就是不想持,但那声音仍像泉源,会自动流露出来。”
佛光禅师道:“这很好呀!表示你念佛已念到净念相继,与佛相应,找到自我的真心了。”
朱慈目道:“谢谢禅师的赞叹。但我现在不行了,我现在很苦恼,因为我的真心不见了。”
佛光禅师道:“真心怎么会不见呢?”
朱慈目道:“因为我与佛相应的心没有了,心中佛声绵绵不断的净念相继没有了,要找也找不回来了。禅师!我为此好苦恼,请您告诉我,我到哪里去找我的真心呢?”
佛光禅师指示道:“寻找你的真心,你应该知道,真心并不在任何地方,你的真心就在你自己的身中。”
朱慈目道:“我为什么不知道呢?”
佛光禅师道:“因为你一念不觉和妄心打交道,真心就离开你了。”
朱慈目听后,似有所悟。
真心没有了,这就好像说失落了自己,找不到自己的家门。人为什么会迷惑?总是因为虚妄盖覆了真心。永嘉大师说:“君不见,绝学无为闲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无明实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法身觉了无一物,本源自性天真佛。”即此义。
求人不如求己
佛印了元禅师与苏东坡一起在郊外散步,途中看到一座马头观音的石像,佛印立即合掌礼拜观音。
苏东坡看到这种情形,不解地问:“观音本来是我们要礼拜的对象,为何他的手上与我们同样挂着念珠而合掌念佛,观音到底在念谁呢?”
佛印禅师:“这要问你自己。”
苏东坡:“我怎知观音手持念珠念谁?”
佛印:“求人不如求己。”
学佛,其实就是学自己,完成自己。禅者有绝对的自尊,大都有放眼天下、舍我其谁的气概。所谓“自修自悟”、“自食其力”,那就是禅者的榜样。
吾人不知道自己拥有无尽的宝藏,不求诸己,但求诸人,希求别人的关爱、别人的提携,稍有不能满足所求,即灰心失望。一个没有力量的人,怎能担负责任?一个经常流泪的人,怎么把欢喜给人?儒家说:“不患无位,患所以不立。”只要自己条件具备,不求而有。观音菩萨手拿念珠,称念自己名号,不就是说明这个意思吗?
诗偈论道
苏东坡住在庐山东林寺,作了一首七言绝句,诗云:
“溪声尽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夜来八万四千偈,他日如何举似人?”
这首诗的前面两句,气势博大,确是惊人。
一天,证悟禅师前往谒见庵元禅师。他俩夜里闲谈,证悟就举出苏东坡的诗偈,并赞叹地说:“这也是不易到达的境地哦!”
庵元不以为然,批评说:“这种说法还没有看到路径,哪里说到了目的地呢?”
证悟:“溪声尽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若不是已到了那种境界,如何有这个消息?”
庵元:“是门外汉而已。”
证悟:“和尚慈悲,可为指破?”
庵元:“且从这里用心参破,即可以知道本命元辰落在何处。”
证悟听了茫然一片,整夜深思,无法入睡,不知不觉中天已亮了,忽闻钟声,恍然大悟,去其疑云,说道:
“东坡居士太饶舌,声色关中欲透身;溪若是声山是色,无山无水好愁人?”
拿此偈语奔告庵元禅师,庵元说:“向你说是门外汉嘛!”
禅,不是用语言能说的,也不是用文字能写的,更不是用心思能想的。禅,完全是透过悟才能体认的。证悟禅师的一夜深思,那钟声终于敲开了心扉,他和东坡的境界就不同了。
八风吹不动
宋朝苏东坡在江北瓜州地方任职,和江南金山寺只一江之隔,他和金山寺的住持佛印禅师经常谈禅论道。一日,自觉修持有得,撰诗一首,派遣书童过江,送给佛印禅师印证,诗云:“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干;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注:八风是指吾人生活上所遇到的“称、讥、毁、誉、利、衰、苦、乐”等八种境界,能影响人的情绪,故形容为风。)
禅师从书童手中接看之后,拿笔批了两个字,就叫书童带回去。苏东坡以为禅师一定会赞赏自己修行参禅的境界,急忙打开禅师的批示,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放屁”两个字,不禁无明火起,于是乘船过江找禅师理论。
船快到金山寺时,佛印禅师早站在江边等待苏东坡。苏东坡一见禅师就气呼呼地说:“禅师!我们是至交道友,我的诗,我的修行,你不赞赏也就罢了,怎可骂人呢?”
禅师若无其事地说:“骂你什么呀?”
苏东坡把诗上批的“放屁”两字拿给禅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