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斗禅
白居易:“既无分别,何以修心?”惟宽:“心本无损伤,云何要修?要知道无论是垢是净,一切都要不可起念!”白居易:“垢,可以拂拭,不可起念;净,能无念可乎?”惟宽:“如人眼睛,物不可住,金屑虽珍宝,在眼亦为病,乌云遮蔽天空,白云同样遮蔽天空。”
破布裹真珠
唐朝相国裴休有一次到大安寺,请示大安的寺僧道:“佛陀的十大弟子,各有第一,请问罗睺罗以何为第一?”
寺僧大众认为这是简单的佛教常识,所以就异口同声地回答道:“以密行为第一。”
裴休对大家的回答并不满意,随口问道:“此处有禅师吗?”
碰巧龙牙居遁禅师正在后园种菜,寺僧请他出来,裴休以同样的问题问道:“罗睺罗以何为第一?”
龙牙禅师毫不犹豫地说道:“不知道!”
裴休听后,大喜,随即礼拜并赞叹道:“破布裹真珠。”
大家都知道,十大弟子中罗睺罗是密行第一的阿罗汉,既是密行,怎可说知道?因此龙牙的一句“不知道”,裴休认为他才是真知道。而其他众僧答称“密行”,从禅者来看,知道的反而是不知道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知与不知,实在是虚假不来的呀!智慧与道德不一样,道德四两可以冒充半斤,而智慧四两就是四两,半斤就是半斤,丝毫虚假不得。龙牙禅师虽然修苦行种菜,衣不蔽体,但破布裹真珠,无怪乎要愧煞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禅和子了!
佛法无二般
韩愈因《谏迎佛骨表》被贬潮州,因当地文化落后,无人论学谈心,不得已,有一次去参访大颠宝通禅师,问道:“禅师春秋多少?”
宝通禅师提起手中念珠道:“会吗?”
韩愈答道:“不会!”
宝通补充一句:“昼夜一百八。”
韩愈仍不知其意,因为无法对谈,不得不回去。后来越想越放不下:为什么与一个和尚对话,自己会听不懂?第二天再来时,在门前碰到首座,便请示首座,昨天与宝通禅师之对话意旨如何。
首座听完后,便叩齿三下。韩愈更是茫然不解。
韩愈到法堂内见到宝通禅师,重问道:“禅师春秋多少?”
宝通禅师亦叩齿三下。
韩愈忽然像明白了什么,说道:“原来佛法无二般。”
宝通禅师问道:“为什么呢?”
韩愈答道:“刚才首座的回答,也跟禅师一样。”
宝通禅师像自语似的道:“佛儒之道无二般,我和你也是一样!”
韩愈终于有省,后皈依大颠禅师,执弟子礼。
韩愈问春秋多少,其实人生岁月何用挂心,要紧的是人天合一、心佛不二。所谓道的大统,儒也,佛也,一以贯之也。是故禅师以手珠示意,佛儒一统也,及昼夜一百八,意指岁月无多,莫为佛儒争论,佛道、儒道,共襄携手。
无事手
唐朝相国裴休是一位学禅的居士,他将其参禅的心得用文字记载下来,编印成册,册成之后,非常恭敬地呈送到黄檗禅师面前,希望禅师对其内容有所指示。
黄檗禅师接过手后,看也不看就往桌上一放,许久才问裴休道:“你懂我的意思吗?”
裴休诚实地回答:“不懂!”
黄檗禅师方便开示道:“禅是教外别传,不立文字,你把佛法表示在笔墨文字上,是扼杀了佛法的真义,也失去吾宗的宗旨,所以我才不看。”
裴休听后,对禅更加契入,也更加敬重黄檗禅师,并作颂赞曰:
“自从大士传心印,额有圆珠七尺身;挂锡十年栖蜀水,浮杯今日渡漳滨。八千龙象随高步,万里香花结胜因;拟欲事师为弟子,不知将法示何人?”
黄檗禅师看了这颂,并无说好说坏之意,只道:“心如大海无边际,口吐红莲养病身;自有一双无事手,不曾只揖等闲人。”
黄檗禅师在中国禅宗史里是一位最坦荡耿直的人,他和临济禅师齐名,是为棒喝禅风的始祖。六十五岁时,住江西龙兴寺,裴休将他的说法辑为《传法心要》上卷;七十二岁,在河南开元寺时,裴休将他的开示辑为《传法心要》下卷。但他对裴休的记录竟然看也不看,可见其禅门高风,不易一见了。
怎能会得
云门禅师在睦州陈尊宿那里开悟以后,就出外游方。在江州遇到陈操尚书,陈尚书亦禅门学者,初见面时便带着考试的口气问道:“什么才是衲僧的行脚事?”
云门不答,反问道:“你这话问过几个人了?”
尚书:“不管我问过几个人,我今天只问你。”
云门:“这事且慢谈。我先问你,什么是如来一代三藏教义?”
尚书:“黄卷赤轴。”
云门:“这只是文字纸墨,不是佛法真义。请再说,什么是教义?”
尚书:“口欲言而辞丧,心欲缘而虑忘。”
云门:“口欲言而辞丧,为对有言;心欲缘而虑忘,为对妄想。尚未说对,请再说,什么是教义?”
陈尚书无言以答。
云门:“据说尚书平时研读《法华经》?”
尚书:“是!”
云门:“经中道:一切治生产业皆与实相不相违背,请问,非非想天有几人退位?”
尚书茫然不知所对。
云门:“十经五论看过的师僧,抛却经论后再入丛林修行,经过十年二十年也不见得就会开悟,尚书只看几卷经论怎能会得?”
尚书:“请禅师原谅,是我罪过!”从此云门住陈尚书家宅三年。
禅门证悟,不怕不开口,只要一开口,就知有没有。禅者不是逞口舌之能,任意一说。云门初参睦州,被他三捶其胸,三逐门外,后来千辛万苦,才能开悟,故陈尚书只看几部经论,怎能与他相比呢?
高僧真仪
裴休相国有一次到龙兴寺时,看见壁画问道:“这是什么图像?”
寺僧:“是高僧的真仪。”
裴休:“真仪我是看到了,可是高僧呢?”
寺僧无言以对。
裴休:“不知此地有禅人否?”
寺僧:“最近有位来挂单的云水僧,好像是一位禅僧。”
裴休便劳寺僧请此云水僧出来相见。
裴休:“刚刚我向寺僧请示的问题,不知可否请你开示?”
云水僧:“请相公发问。”
裴休正开口要问时,云水僧高叫一声:“相公!”
裴休随声应诺。
云水僧:“在什么处?”
裴休当下如获宝珠,说道:“原来你就是高僧。”
随即拜此云水僧为师。
此云水僧不是别人,正是黄檗希运禅师。
裴休宰相真是奉行了黄檗希运禅师说的“不著佛求,不著法求,不著僧求,当作如是求”。原来真仪是真仪,高僧是高僧!
成见不空
有位学者特至南隐禅师处请示什么叫做禅。
禅师以茶水招待,在茶倒满杯子时并不停止,仍然继续注入。眼看茶水不停地一直往外溢,学者实在忍不住,就说道:“禅师!茶已经满出来了,请不要再倒了。”
“你就像这只杯子一样!”南隐禅师说道,“你心中满是学者的看法与想法,如不事先将自己心中的杯子空掉,叫我如何对你说禅?”
自满、傲慢、一直怀着成见的人,就算天降甘露,也无法流入他的心中。
器皿要装入真理的法水,一要空而无物,二要清洁无染,否则即使再好的饮料,也会变质。
听到了
杜鸿渐相国有一次与无住禅师在寺院后论道,刚好庭前树上有只乌鸦拉高了嗓子在啼叫,无住禅师问杜相国是否听到乌鸦的啼声。杜相国回答道:“听到了!”
紧接着乌鸦飞走了,无住禅师再问杜相国是否还听到乌鸦的啼声。杜相国照实回答道:“听不到了!”
无住禅师却非常认真地说道:“我现在还听到乌鸦的啼声!”
杜相国听后,惊奇不已,问道:“乌鸦已经飞走,早就没有啼声,为什么你说还听得到乌鸦的啼声呢?”
无住禅师解释道:“有闻无闻,非关闻性,本来不生,何曾有灭?有声之时,是声尘自生,无声之时,是声尘自灭,而此闻性,不随声生,不随声灭;悟此闻性,则免声尘之所转,当知声是无常,闻无生灭,故乌鸦有去来,而吾人闻性则无去来。”
杜相国终于契入。
世间诸法,皆为对待之法,如来去、上下、有无、生灭、大小、内外、善恶、好坏等,吾人妄心,终日即在此对待法上起种种分别,时而这样,时而那般。乌鸦啼声有“来去”,有“有无”,吾人不悟,故终日亦在此六尘境上是非执著;若能心不随意转,则“只手之声”,皆美妙无比。
佛的烦恼
有信者问赵州从谂禅师:“佛陀有烦恼吗?”
赵州:“有!”
信者:“那怎么会呢?佛陀是解脱的人,怎么会有烦恼呢?”
赵州:“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得度。”
信者:“假如我修行得度了以后,佛陀有烦恼吗?”
赵州:“有!”
信者:“我既已得度了,佛陀为什么还有烦恼呢?”
赵州:“因为还有一切众生!”
信者:“一切众生,当然无法度尽,那么佛陀永远都在烦恼之中而无法超越了?”
赵州:“已经超越,已无烦恼。”
信者:“众生既未度尽,佛陀为什么又不烦恼呢?”
赵州:“佛陀自性中的众生都已度尽。”
信者于言下似有所悟。
凡夫众生的烦恼,是从无明妄想生起;而佛陀有烦恼,是从慈悲心生的;佛陀无烦恼,是从般若上说的。各位读者,你有烦恼吗?你的烦恼是从慈悲生呢,抑或是从般若生呢?怕只怕就是从烦恼生烦恼啊!
一无所求
宋朝雪窦禅师在淮水旁遇到学士曾会先生。曾会问道:“禅师,您要到哪里去?”
雪窦很有礼貌地回答道:“不一定。也许往钱塘,也许往天台方面去看看。”
曾会就建议道:“灵隐寺的住持珊禅师跟我很好,我写封介绍信给您带去,他定会好好地待您。”
雪窦禅师到了灵隐寺,并没有把介绍信拿出来求见住持,一直陆沉在大众中过了三年。曾会于三年后奉令出使浙江时,便到灵隐寺去找雪窦禅师,寺僧却没有人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曾会不信,便自己去云水所住的僧房内,在一千多位僧众中找来找去,才找到雪窦,便问道:“为什么您不去见住持而隐藏在这里?是不是我为你写的介绍信丢了?”
雪窦道:“不敢,不敢!因我是一个云水僧,一无所求,所以不做你的信差呀!”即从袖里拿出原封不动的介绍信交还给曾会,双方哈哈大笑。曾会即将雪窦引见与住持珊禅师,珊禅师甚惜其才,嗣后苏州翠峰寺缺住持时,就推荐雪窦任其住持。
今日社会上为求职小事,经常棥亲带故,请托之风比比皆是,如雪窦禅师者,虽有晋升之阶,但弃而不用。吾人若能精勤修学,一日自然瓜熟蒂落,龙天推出,所谓“何患无位,患所以不立”。
贵耳贱目
唐代朗州刺史李翱非常向往药山惟俨禅师的德行,一天特地亲身去参谒,巧遇禅师正在山边树下看经。禅师虽知太守来,但仍无起迎之意,侍者在旁提示,他仍然专注于经卷上。李太守看禅师这种不睬态度,忍不住怒声斥道:“见面不如闻名!”
说完便拂袖欲去,惟俨禅师至此才冷然说道:“太守何得贵耳贱目?”
短短一句话,李太守为之所动,乃转身拱手致歉,并问道:“如何是道?”
惟俨禅师以手指上下说:“会吗?”
太守摇了摇头,说:“不会。”
惟俨:“云在青天水在瓶!”
太守听了,欣然作礼,随述偈曰:“炼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今日社会上,人与人初见时常说“久闻大名”,其实心中可能在想“不过如此”,此皆贵耳贱目之人。见面不如闻名,闻名不如死后说好,此皆人之劣根性。李翱居高官,性倨傲,以儒者自居,何能忍受药山禅师之冷漠,此即禅与儒深度不同之明证。
禅的心要
大诗人白居易有一次请问惟宽禅师道:“身、口、意如何各自修行?”
惟宽:“无上菩提者,被于身为律,说于口为法,行于心为禅;应用者三,其致一也。如江淮河汉,在处立名,名虽不一,水性无二。律即是法,法不离禅,身、口、意合一而修,身、口、意皆名为心。云何于中,妄起分别?”
白居易:“既无分别,何以修心?”
惟宽:“心本无损伤,云何要修?要知道无论是垢是净,一切都要不可起念!”
白居易:“垢,可以拂拭,不可起念;净,能无念可乎?”
惟宽:“如人眼睛,物不可住,金屑虽珍宝,在眼亦为病,乌云遮蔽天空,白云同样遮蔽天空。”
白居易:“无修无念又何异凡夫?”
惟宽:“凡夫长无明,二乘长执著,离此无明和执著的二病,是名真修;真修者,不得勤,不得忘,勤者近执著,忘即落无明,此为心要云尔!”
白居易有悟,后终于成为佛教实践的行者。
世间一切,有好有坏,有大有小。例如布施,布施多,多功德,布施少,少功德,故一切都有分别。身修则有不杀、不盗、不邪淫;口修则有不妄语、不绮语、不两舌、不恶口;意修则不贪欲、不嗔恚、不邪见。身、口、意的修行,当然各各有别。若于真心自性上讲,本自清净,本自具足,何假修证?何有勤忘?故惟宽禅师以此为之禅之心要。
桶水天地
有一信士请示无德禅师道:“禅师!我学禅多年,但仍不能开悟。尤其对经典上所说的地狱与天堂,深深怀疑,除人间外,哪里会有什么天堂地狱呢?”
无德禅师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只叫信士去河边提一桶水来。
当水提到时,无德禅师指示信士道:“你看看水桶里面,也许会发觉地狱与天堂的情况。”
信士一听觉得非常奇怪,就聚精会神地看着桶子里的水,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嘛!无德禅师突然将他的头压到水里面,信士痛苦地挣扎;就在快喘不过气来的时候,禅师松了手。解脱痛苦的信士呼呼地喘息着,责骂禅师道:“你真太粗鲁了,把我压在水桶里,你要知道,那痛苦像地狱一样!”
禅师毫不生气,平和地道:“现在,你感觉如何?”
“现在,呼吸自由,我感觉好像天堂一样!”
禅师庄严地教示道:“只一会儿工夫,你从地狱到天堂都来回过了,为什么你还不相信天堂地狱的存在?”
没有到过欧洲,就不相信欧洲的存在,这是无知,但并不因为无知就能把欧洲存在的事实否定。愚痴的人,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掉泪:聪明的人,虽不见不闻,但能感受得到。
求佛与问道
唐代杨庭光在司空山会见了本净禅师,问道:“生死事大,无常迅速,我一心一意地求道,请禅师慈悲开示我吧!”
本净禅师:“你是从京城来的,帝王所在之地有很多禅者,你就在那里问道好了,我对你所说的道一概不知。”
当杨庭光再作发问时,本净禅师说:“你到底是要求佛还是要问道?求佛的话,即心是佛;问道的话,无心是道。”
杨庭光并不懂话中含意,于是再度求教。
本净禅师:“所谓即心是佛,就是佛由心得,若再悟无心的话,便连佛也没有了,而无心不外乎是真正的道。”
听了这句话,杨庭光便说:“都城的大德们多说以布施、持戒、忍辱、苦行等来求佛,但禅师你却说无秽的般若之智慧本来就具备着,不须经由修行来获得。若果如此,则以前我所作的布施、持戒等修行,原来都是白费的了。”
本净禅师斩钉截铁地说道:“白费的!”
达摩祖师初来中国,梁武帝问曰:“朕建寺安僧,宣扬佛法,功德多少?”答曰:“并无功德。”实则并非无功德,只是真如佛性,人人本具,不假世求,故曰无功德。但吾人如何见性成佛?彼岸虽有,如无实筏,焉能得度?故布施持戒的功德庄严,多多益善。
本空非有
有一天,佛印禅师登坛说法。苏东坡闻说,赶来参加,座中已经坐满人众,没有空位了。
禅师看到苏东坡说:“人都坐满了,此间已无学士坐处。”
苏东坡一向好禅,马上机锋相对:“既然此间无坐处,我就以禅师四大五蕴之身为座。”
禅师见苏东坡与他论禅,于是说:“学士!我有一个问题问你,如果你回答得出来,那么我老和尚的身体就当你的座位;如果你回答不出来,那么你身上的玉带就要留在本寺,作为纪念。”
苏东坡一向自命不凡,以为准胜无疑,便答应了。
佛印禅师就说:“四大本空,五蕴非有,请问学士要坐哪里呢?”
苏东坡为之语塞。
因为我们的色身是由地水火风四大假合,没有一样实在,不能安坐于此;苏东坡的玉带因此输给佛印禅师了,至今还留存于金山寺。
意在镢头边
唐代陆希声居士初访仰山禅师时便问道:“三门俱开,从何门进入?”
仰山:“从信心门入。”
希声:“其他二门要它何用?”
仰山:“亦可从其门进入。”
希声:“从何门进入?”
仰山:“从慧心门入。”
希声:“另一门如何进入?”
仰山:“从慈心门入。”
希声:“一门即可,何用三门?”
仰山:“信门者从佛而入也,慧门者从法而入也,慈门者从僧而入也。所谓三宝门中可入道,即此之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