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一再强调言语道断,心缘灭绝。因为灭绝你我对待,灭绝时空限制,灭绝生死流转,那不是言语可教的,也不是足迹所到的,甚至也不是心念能想的。禅,超越有与无,超越内与外,超越知与不知,但禅是无处不遍,无处不在的。正如诗云:“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偶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肯定自己
沩山灵佑禅师正在打坐,弟子仰山禅师走了进来。沩山对仰山道:“喂!你快点说啊,不要等死了以后,想说也无法说了。”
仰山回答道:“我连信仰都不要,还有什么说不说?”
沩山加重语气问道:“你是相信了之后不要呢,还是因为不相信才不要呢?”
仰山:“除了我自己以外,还能信个什么?”
沩山:“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只是一个讲究禅定的小乘人罢了。”
仰山:“小乘就小乘,我连佛也不要见。”
沩山:“四十卷《涅槃经》中,有多少是佛说的?有多少是魔说的?现在你所说,是如佛说,还是如魔说?”
仰山:“都是魔说的!”
沩山老师听了弟子这番话,满意地点头道:“今后,没人能奈何你了。”
“肯定自己”,这是禅者的一大课题!真正的禅者,“不向如来行处行”。世间上能改变人的东西太多了,金钱可以改变人,感情可以改变人,思想可以改变人,威力可以改变人。而今仰山禅师的禅,超越信仰,超越对待,“一切都是魔说的”,如此肯定自己,还有什么能奈何他呢?
文殊现身
文喜禅师朝拜五台山,到达前,晚宿一茅屋,内住一老翁,文喜就问老翁道:“此间道场内容如何?”
老翁回答道:“龙蛇混杂,凡圣交参。”
文喜问:“住众多少?”
老翁答:“前三三,后三三。”
文喜第二天起来,茅屋不见了,而见文殊骑狮子住在空中,自悔有眼不识菩萨,空自错过。
文喜后来参访仰山禅师时开悟,因此就安心住下来担任典座(煮饭)的工作。一天,他从饭锅蒸气上又见文殊现身,便举饭铲打着,并说道:“文殊自文殊,文喜自文喜,今日惑乱我不得了。”
文殊说偈云:“苦瓜连根苦,甜瓜彻蒂甜;修行三大劫,却被这僧嫌。”
吾人因不明白自己本性,终日心外求法,故患得患失,若能自悟自性,“文殊自文殊,文喜自文喜”,两者有差异,实则无差异,何必自悔自恼呢?
文殊的偈语中,不是怕人嫌他,而是在说明三大阿僧祇劫的修行,今天才真正逢到知音,有人认识他了。
原来,文殊、文喜是自他不二啊!
一生万千
在一座禅寺里,负责煮饭烧菜的典座是非常受到尊重的职务之一。但要把这个职务做好,不仅要将饭菜煮出味道,尤其要爱惜米、菜、油、盐,不可糟蹋。参学很多道场的石霜禅师在沩山禅师那里负责典座,管理米粮。
一天,他正在筛米时,住持沩山禅师来了,对他说:“不可抛散米粒,因为那是施主布施的。”
石霜答道:“一向不抛散。”
沩山就看看四周,从地上拾起一粒米说:“你说不抛散,那么这一粒从哪里来?”
石霜禅师默默无言,无话回答。
沩山禅师接着说:“莫轻这一粒,因为百千万粒从这一粒生。”
石霜立刻把握机会,问道:“那这一粒从哪里生出来的?”
沩山禅师却不回答,呵呵大笑地回方丈室去了。到了黄昏,禅师就出现在禅堂说道:“大家听着,米里有虫!”
一粒米能生千万粒,那一粒从哪里生的?当然从千万粒生的。“一生万法”、“万法归一”,沩山禅师当然知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但他要到黄昏后才说“米里有虫”。
这又更深一层地接触到“生而无生”的真理,从万物欣欣向荣里再能回到不生不灭的真相中,“米里有虫”,还不够深思吗?
蝇子投窗
“空门不肯出,投窗也太痴;千年钻故纸,何日出头时。”这首诗的作者古灵禅师,是在百丈禅师那里开悟的。悟道后的禅师感于剃度恩师的引导,决定回到仍然未见道的师父身旁。
有一次年老的师父洗澡,古灵禅师替他擦背,忽然拍拍师父的背说:“好一座佛堂!可惜有佛不圣。”师父听了便回头一看,禅师赶紧把握机缘又说:“佛虽不圣,还会放光哩!”但是师父仍然不开悟,只觉得徒弟的言行异于常人。
又有一次,师父在窗下读经,有一只苍蝇因为被纸窗挡住了,怎么飞也飞不出去,把窗户撞得价响,于是又触动古灵禅师的禅思说:“世间如许广阔,钻他驴年故纸。”并且作了上面那首诗偈,意思是说:苍蝇!你不晓得去寻找可以出去的正道,却死命地往窗户钻,即使身首离异也不能出头呀!暗示师父参禅应该从心地去下工夫,而不是“钻故纸”的知解啊!
师父看到这个参学回来的弟子,言语怪异,行径奇特,于是问他是什么道理。古灵禅师便把他悟道的事告诉了师父,师父感动之余,于是请他上台说法。禅师升座,便说道:“心性无染,本自圆成,但离妄念,即如如佛。”
这意思是说我们的心性就好像一块黄金,即使放在污水里,也不失它的光泽,只是我们没有去发觉而已。去除了这些污染,我们的佛性就能展现出来。师父听了徒弟说法终于开悟了。
这首诗为我们揭示了两个世界,向前的世界和向后的世界,向前的世界虽然积极,而向后的世界却更辽阔,我们唯有看清这两个世界,才真正拥有了世界。
哭笑无常
自古以来,“马祖创丛林,百丈立清规”,马祖禅师和百丈禅师是禅门两大功臣。
一天,马祖禅师和百丈禅师在散步,忽见一群野鸭子飞过去。马祖问道:“那是什么?”
百丈禅师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是一群野鸭子!”
马祖禅师问:“飞到哪里去了?”
百丈禅师答:“飞过去了!”
马祖用力捏了一下百丈的鼻子,百丈痛得大叫!马祖便指着百丈的鼻子问:“不是在这里吗?你怎可说飞过去了?”
百丈听后,廓然大悟!但他一句话也不说,却回到房里痛哭。禅友问他为什么要哭,他照实告诉大家说马祖老师捏痛了他的鼻子。
禅友们不解似的问道:“是你做错了什么事情吗?”
百丈禅师回答道:“你们可以去问问老师!”
禅友们问马祖大师,马祖说百丈自己知道,禅友们再回头来问百丈,百丈却哈哈大笑。禅友们不解地问他为什么以前哭,现在又笑呢?
百丈禅师回答道:“我就是以前哭,现在笑!”
上面这一段禅门有名的公案,实在寓有深长的意义。当然这不能用常理去推敲,这必得用禅心去体会。马祖禅师问那是什么东西,百丈禅师回答说是野鸭子飞过去了,百丈是在时空上犯了错误——禅,怎可说什么这里那里、过去现在?马祖的这一捏,把时空的分界当下粉碎,百丈就悟了。百丈回答禅友说“以前哭,现在笑”,这是说,时空观念一变,永恒的本体现前,我与世界都不一样了,这就是当下认识了自我!
吃饭睡觉
修学律宗的有源请教大珠慧海禅师说:“和尚修道,有没有秘密用功的法门?”
大珠:“有!”
有源:“如何秘密用功?”
大珠:“肚子饿时吃饭,身体困时睡觉。”
有源不解地说道:“一般人生活都要吃饭睡觉,和禅师的用功不是都相同吗?”
禅师:“不同。”
有源:“有什么不同?”
禅师:“一般人吃饭时百般挑剔,嫌肥拣瘦,不肯吃饱;睡时胡思乱想,千般计较。”
吃饭睡觉是多么简单的事,可是今天究竟有多少人能舒舒服服地吃饭,安安逸逸地睡觉?可见最平常的事到达平常心的境界,是须经过无数不平常的修持。禅师们多在用功,快快乐乐地把饭吃饱,安安静静地把觉睡好。
一切皆禅
有一位云水僧听人传说无相禅师禅道高妙,想和其辩论禅法,适逢禅师外出,侍者沙弥出来接待,道:“禅师不在,有事我可以代劳。”
云水僧道:“你年纪太小,不行。”
侍者沙弥道:“年龄虽小,智慧不小喔!”
云水僧一听,觉得还不错,便用手指比了个小圈圈,向前一指。侍者摊开双手,画了个大圆圈。云水僧伸出一根指头,侍者伸出五根指头。云水僧再伸出三根手指,侍者用手在眼睛上比了一下。
云水僧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顶礼三拜,掉头就走。云水僧心里想:我用手比了个小圈圈,向前一指,是想问他,你胸量有多大;他摊开双手,画了个大圈,说有大海那么大。我又伸出一指问他自身如何;他伸出五指说受持五戒。我再伸出三指问他三界如何;他指指眼睛说三界就在眼里。一个侍者尚且这么高明,不知无相禅师的修行有多深,想想还是走为上策。
后来,无相禅师回来,侍者就报告了上述的经过,道:“报告师父!不知为什么,那位云水僧知道我俗家是卖饼的,他用手比个小圈圈说,你家的饼只这么一点大。我即摊开双手说,有这么大呢!他伸出一指说,一个一文钱吗?我伸出五指说,五文钱才能买一个。他又伸出三指说,三文钱可以吗?我想太没良心了,便比了眼睛,怪他不认识货。不想,他却吓得逃走了!”
无相禅师听后,说道:“一切皆法,一切皆禅!侍者,你会吗?”
侍者茫然,不知为对。
佛法讲究机缘。禅,就是机缘,你懂得,无时不禅,无处不禅,无人不禅,无事不禅;不懂,即使说得天花乱坠,也与禅无关。禅史中有赵州茶、云门饼之说,此皆禅也。俗语云:“讲者无心,听者有意。”故无相禅师曰一切皆法,一切皆禅。
雪霁便行
宋朝德普禅师性情天赋豪纵,幼年随富乐山静禅师出家,十八岁受具戒后,就大开讲席弘道。两川缁索无人敢于辩难,又因其为人急公好义,时人誉称他为义虎。
宋哲宗元祐五年十月十五日,德普禅师对弟子们说:“诸方尊宿死时,丛林必祭,我以为这是徒然虚设,因为人死之后,是否吃到,谁能知晓。我若是死,你们应当在我死之前先祭。从现在起,你们可以办祭了。”
大众以为他说戏语,因而便也戏问道:“禅师几时迁化呢?”
德普禅师回答:“等你们依序祭完,我就决定去了。”
从这天起,真的煞有介事,假戏真做起来。帏帐寝堂设好,禅师坐于其中,弟子们致祭如仪,上香、上食、诵读祭文,禅师也一一领受飨餮自如。
门人弟子们祭毕,各方信徒排定日期依次悼祭,并上供养,直到元祐六年正月初一日,经过四十多天,大家这才祭完。
于是德普禅师对大家说:“明日雪霁便行。”
此时,天上正在飘着鹅毛般的雪花。到了次日清晨,雪忽然停止下,德普禅师焚香盘坐,怡然化去。
悟道的禅师,有一些言行生活给人一种游戏人间的感觉,其实,禅者岂单游戏人间,连生死之间都在游戏。
在禅者眼中,生固未可喜,死亦不必悲,生和死,不是两回事,生死乃一如也。因为既然有生,怎能无死?要紧的是超越生死,不受生死轮回,如德普禅师,不但预知生死,而且在生死中,留下这一段美谈,其不勘破生死而何?
葬礼
松云禅师出家学禅后,因为挂念年老的母亲无人照顾,就自己建了一座禅舍,带着母亲同住。
松云每天除了参禅打坐,帮人抄写佛经,借此赚些生活费用。有时上街为母亲买些鱼肉,街上人总指着他说:“你们看那个酒肉和尚!”
松云不去解释,因为他不介意别人的闲言闲语。但他母亲放不下别人的批评,因此也跟着出家素食。
一天,一位美丽的小姐在路上遇到他,为其庄严的仪表感动,请他到家中说法。松云没有推辞,以为说法是好事,但事后别人传言说有人亲眼见到松云到妓院去嫖妓。乡人捣毁他的禅舍,赶他离开。松云不得已,只好把母亲寄人代养,自己出外云游参访。
事经年余,母亲因思儿成病,未几病重过世,乡人不知松云何去,只得草草收殓,等松云回来再奉行安葬。
不久,松云回来,在母亲灵棺前站了许久,然后用手杖敲打棺木说道:“慈爱的母亲!孩儿回来了!”
说完,他又学母亲的口气道:“松云!看你完成禅道回来,母亲很高兴!”
“是的!母亲!”松云又自语道,“孩儿以此禅道,回向您上生佛国,不要再来人间受苦受气,我也和您一样高兴!”
松云禅师说后,接着对众人道:“丧礼已毕,可以安葬!”这一年母亲六十八岁,松云三十岁。松云禅师五十六岁的时候预知时至,他召集弟子辞别,并在母亲遗像前上香,写下一首偈语:“人间逆旅,五十六年;雨过天晴,一轮月圆。”写后,安详而逝。
世间,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与好坏,就有光明与黑暗,说好的未必好,说坏的未必坏。松云禅师的冤屈,助长他的禅道;母亲的病逝,回报她的佛国安养。
只要有禅,就没有悲苦,就没有怨恨,禅是幸福安乐的泉源。
参禅法器
法远圆鉴禅师在未证悟前,与天衣义怀禅师听说叶县地方归省禅师有高风,同往叩参。适逢冬寒,大雪纷飞。同参共有八人来到归省禅师处,归省禅师一见即呵骂驱逐,众人不愿离开,归省禅师以水泼之,衣褥皆湿。其他六人不能忍受,皆忿怒离去,唯有法远与义怀整衣敷具,长跪祈请不退。
不久,归省禅师又呵斥道:“你们还不他去,难道待我棒打你们?”
法远禅师诚恳地回答道:“我二人千里来此参学,岂以一勺水泼之便去?就是用棒责打,我们也不愿离开。”
归省禅师不得已似的道:“既是真来参禅,那就去挂单吧!”
法远禅师挂单后,曾任典座之职,有一次未曾禀告,即取油面作五味粥供养大众。
归省禅师知道后,就非常生气地训斥道:“盗用常住之物,私供大众,除依清规责打外,并应依值偿还!”说后,打了法远禅师三十香板。将其衣物钵具估价后,悉数偿还已毕,就将法远赶出寺院。
法远禅师虽被驱逐山门,仍不肯离去,每日于寺院房廊下立卧。归省禅师知道后,又呵斥道:“这是院门房廊,是常住公有之所,你为何在此行卧?请将房租钱算给常住!”说后,就叫人追算房钱。法远禅师毫无难色,遂持钵到市街为人诵经,以化缘所得偿还。
事后不久,归省禅师对众教示道:“法远是真正参禅的法器!”并叫侍者请法远禅师进堂,当众付给法衣,号圆鉴禅师!
浮山法远禅师一生得力之处就是“为法忍耐”,用现代的话说,就是经得起考验。归省禅师不接受他挂单,骂他、打他、用水泼他,甚至罚他变卖衣单,补偿公款,即使睡在走廊檐下也要房租,这一切都无法打退他千里求法的心愿,难怪最后连归省禅师都赞他是法器了。
看今日学者青年,名曰参学,若食住待遇不好则急急忙忙地去,若人情礼貌不够则愤愤恨恨离开,比之法远禅师良可慨也。
不着相
景岑禅师,长沙人,是南泉禅师的弟子,由于谈禅论道、机锋敏捷,同道们均尊称为“虎和尚”。
有一年仲秋,景岑禅师与仰山禅师一起赏月,仰山禅师指着天空说道:“这个大家都有,只因无明,不能充分使用。”
景岑禅师不以为然地道:“既然大家都有,怎么会没有人充分使用?恰巧今天机缘会合,这大好明月,正在等你使用,试试看!”
仰山禅师道:“那是很有趣味的,用一用月光,请法座先试试看!”
景岑禅师毫不客气,奋身跳起来,踢倒仰山禅师。仰山禅师非但不生气,反而赞叹道:“真像大虫!”(后来大家都称景岑禅师为“岑大虫”,亦即虎和尚)
又一次,景岑禅师游山归来,至门口,仰山禅师问道:“禅师什么处去来?”
景岑禅师回答道:“游山来!”
仰山仍然追问:“游什么山处来?”
景岑禅师道:“始随芳草去,又逐落花回。”
仰山大为赞赏道:“大似春意!”
景岑禅师道:“也胜秋露滴芙渠(荷叶)。”
仰山禅师最初说吾人心为皎月,只是云遮月隐,被无明烦恼蒙蔽了心灵,景岑却说一切在于个人,只要有禅,就能云飞月显。仰山请他利用一下月亮,景岑立即将他推倒,意思是:在禅月交辉之下,还要你多言?一句“真像大虫”,意即禅能静能动,禅力犹如狮虎。
景岑由外归来,仰山问他到哪里去,“始随芳草去,又逐落花回”,这说明了禅人来去,顺于自然,合乎法性,你说是“春意”,难道“秋心”不好吗?这就是禅者明乎一切法,用于一切法,不舍不切法。
尚有一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