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问题包括:一、什么是吾人自己的本来面目?二、达摩祖师西来大意是什么?三、人问赵州狗子有无佛性,赵州时而说有时而说无,究竟是有是无?
问题虽多,真观禅师总是闭着眼睛,不予回答。有人也知道真观禅师不愿和人议论禅门公案,大家对公案禅搬来说去并不能得到真正的受用。
一天,五十余岁的天台学者道文法师慕名而来,他研究天台教义三十余年,非常诚恳地问真观禅师道:“我自幼研习天台法华思想,有一个问题始终不能理解。”
真观禅师非常爽朗地答道:“天台法华的思想博大精深,圆融无碍,应该问题很多,而你只有一个问题不解,不知是什么问题?”
道文法师问道:“《法华经》说:‘情与无情,同圆种智。’这意思就是认为树木花草皆能成佛,请问:花草成佛真有可能吗?”
真观禅师不答反问:“三十年来,你挂念花草树木能否成佛,对你有何益处?你应该关心的是你自己如何成佛,你要作如是想才对!”
道文法师先是讶异,然后道:“我没有这样想过,那请问我自己如何成佛?”
真观禅师道:“你说只有一个问题问我,关于第二个问题就要你自己去解决了。”
花草树木能不能成佛,这不是一个重要问题,因为大地山河、花草树木,一切宇宙万物,都是从我们自性中流出,只要我们成佛,当然一切草木都跟着成佛,不探讨根本,只寻枝末,怎能进入禅道?禅,要我们当下认识自我,不要去攀缘其他。
禅门问答
洞山禅师在会见初上座的时候,上座说道:“也大奇,也大奇,佛道世界深不可知。”
洞山禅师因此问道:“关于佛道世界可不可测知,我们暂且不谈,现在只请问你这个说佛道世界的人,究竟是什么世界的人呢?”
初上座沉默不答,洞山禅师追问道:“你为什么不赶快回答呢?你说,你是哪个世界的人呢?”
初上座道:“你不可以那么急躁!”
洞山禅师道:“你连我的主题都不回答,怎能叫我不急躁呢?”
初上座仍然不答,洞山禅师继续追问道:“不论是佛,也不论是道,都只不过是一个名字而已,那你为什么不引用经典来说呢?”
初上座一听,兴致勃勃地问道:“经典中怎么说的?”
洞山禅师回答道:“经典中‘四依止’有依义不依语的话,意思是只要把握住意义,就不需要在语言上分别了。”
初上座不以为然地说道:“你仍然根据经典在心中制造疾病啊!”
洞山禅师:“你争论佛道世界不可测知的病,这种消极无能,不肯直下承担的病竟又如何呢?”
初上座现在又在沉默,这不是不答,是已经不能回答。第二天有人说,初上座突然死亡,因此当时禅门人物都称洞山是“问死初上座的良价禅师”。
初上座的突然死亡,与洞山良价禅师的追问是不是真有关系,这很难下一定论。不过,禅门的问答确实如石火电光,快得不容你分别,“只要一眨眼,母鸡变成鸭”。佛道世界,不容论深浅,故所谓深浅之外,里外之外,还有这个分别也无?
打车,打牛?
南岳怀让禅师在般若寺住持时,发现每天下午有一个青年在大雄宝殿里打坐参禅,看样子,这个青年很有慧根,因此很关心地问道:“请问朋友,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青年不喜欢有人打扰,勉强答道:“打坐!”
怀让禅师再问道:“为什么要打坐呢?”
青年已经很不高兴,但口中仍答道:“成佛!”
怀让慈悲地再问道:“打坐怎么能成佛呢?”
青年不再回答,似乎嫌这位老和尚啰唆。
怀让禅师不得已,就拿了一块砖头,在青年座旁每天推磨。经过多日,青年终于非常好奇地问道:“请问你每天在此做什么?”
怀让:“磨砖头!”
青年:“为什么要磨砖头?”
怀让:“为了要做镜子。”
青年:“磨砖怎能做镜子呢?”
怀让:“磨砖既然不可能做镜子,那你打坐怎可成佛呢?”
青年大惊,这么一句平凡的问话使他傲气全消,立刻恭敬地起身顶礼问道:“那么要怎样才对呢?”
怀让禅师非常和善地答道:“譬如赶一辆牛车,假如牛车不进,是应该打牛呢,还是打车子呢?”
青年听后礼拜,跪下来问道:“要如何用心,才能达到无相三昧的境界?”
怀让禅师答道:“学心地法门,就像播种,我为你讲解法要,就像天降甘霖,只等因缘和合,就能见道。”
青年终于言下大悟。他,就是禅门一代宗师马祖道一禅师。
从马祖道一禅师悟道的过程看来,参禅的目的是明心见性,光是打坐当然不能明心见性,因为禅非坐卧之相,不能把禅限于固定的形态,打坐是可以用来通达禅道的方法,但不是目的。牛车不进,打牛即行,不关车事;参禅悟道,用心即是,不关身相。心为万事之王,任何修行,重在明心。
无上法宝
达摩祖师本名叫菩提多罗,南印度人,出身婆罗门贵族,是香至王的第三个儿子,后来遇到般若多罗,为祖师所器重而度化出家,改名菩提达摩。
达摩未出家以前,就具有超人的才智、脱俗的善根。有一次般若多罗尊者指着一堆珠宝,对达摩三兄弟问道:“世上还有比这些珠宝更好的东西吗?”
大哥月净多罗回答道:“没有!这些珠宝乃我们王者之家最为珍贵的,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超过这些宝物了。”
二哥功德多罗也回答道:“我没有见过世上还有比这些宝物更珍贵的东西。”
唯有老三菩提多罗却不同意这种说法,他道:“我不认为两位哥哥的话说得对,这些珠宝其实没有什么价值!”
两位兄长齐声责问道:“为什么这些珠宝没有价值?你有价值的宝物是什么?”
菩提多罗说道:“因为这些珠宝它自身不能认知自己的价值,必须假以人们的智慧去分辨,否则只不过是一些没有知觉的东西而已。而佛陀说的佛法真理,那是法宝,法宝是由人们的般若所发挥出来的智慧,这不仅能自照,而且还能区分各种形形色色的珠宝,更能分辨世间与出世间的一切善恶诸法。所以在各种宝物中,真正最尊贵的应该是无上真理的法宝。”
达摩才智超脱,其见解并不为传统所约束,以此优越的因缘,在出家以后继承般若多罗的衣钵,成为西天第二十八代祖师,在中国梁武帝当朝时东来在少室峰面壁九年,亦即中国所谓东土初祖。
什么才是真正的宝物?世界上的宝物有金银、珍珠等七宝,出世间的宝物就是佛、法、僧三宝了。佛、法、僧又称自性三宝,此即人人本具、个个不无的真心本性。金银珠宝有毁坏的时候,真心本性没有毁坏的时候。菩提达摩以年少的才智即有此认识,终能继承祖位,而且东来传授佛法,一花五叶,分灯无尽,所谓一念慧解,光照无尽,亦即真理法宝胜于金银财宝。
艰难一忘
赵州禅师问沩山灵佑道:“什么是历代禅宗祖师的意图?”
沩山禅师叫侍者道:“快把椅子拿来!”
赵州禅师说:“自从我成为一寺之主以来,还没有见过—位真正的禅者。”
此时,正有一位学僧在旁,问道:“假如碰见真正禅者,你将要怎样?”
赵州禅师说道:“一把有一千钧力量的弓箭,不会为打一只水沟里的老鼠而发射。”
学僧再问:“什么人是诸佛的师父呢?”
赵州禅师道:“南无阿弥陀佛。”
学僧问:“南无阿弥陀佛是谁呢?”
赵州禅师道:“南无阿弥陀佛是我的弟子。”
学僧把这话问长庆禅师说道:“赵州禅师说南无阿弥陀佛是他的弟子,究竟是引导对方的话呢,还是放弃对方的话呢?”
长庆禅师说:“假如向两头探索,就不明白赵州的真义。”
学僧道:“赵州的真义是什么呢?”
长庆禅师终于弹出一指。学僧不明其义,继续随赵州参问。
有一次,赵王请赵州禅师说法,赵州登上说法宝座,开始诵经。学僧在旁问道:“人家是请老师说法,不知老师为什么诵经?”
赵州禅师道:“难道佛门弟子不可以诵经吗?”
又有一次,大家在诵经,赵州禅师忽然端坐不动。
学僧:“为什么老师不诵经?”
赵州:“幸亏你对我说诵经,否则老僧几乎都忘掉了。”
在禅门古德中,赵州是一位非常风趣的人物,他不为打一只老鼠发射他的弓箭,他自语做阿弥陀佛的老师,你请他说法他在诵经,你在诵经他在禅思。他不是与人随便唱反调,禅者要超越对待,而且要做到一个“忘”字——忘你、忘我、忘情、忘境、忘是、忘非、忘有、忘无——“自古艰难在一忘”,诚信然也。
一首诗
双溪布衲禅师和契嵩禅师友善,彼此已到了真正以禅接心的阶段。一日契嵩禅师戏以诗追悼还活得好好的布衲禅师曰:
“继祖当吾代,生缘行可规;终身常在道,识病懒寻医。貌古笔难写,情高世莫知;慈云布何处,孤月自相宜。”
布衲禅师读罢契嵩禅师的追悼诗后,非常欢喜地举笔答曰:
“道契平生更有谁,闲卿于我最心知;当初未欲成相别,恐误同参一首诗。”
布衲禅师写罢,即投笔坐亡。
布衲禅师本来没有入灭的意图,但为了顾念道友诗篇的信誉,所以就入灭了。禅师们的友谊,生死以之,实在非常难得。
古人有一死以酬知己,但那都是为了报恩,或其他事故,而布衲禅师只是为了道友的游戏笔墨,就以死来维护道友的意见。契嵩禅师诗中的意思,就是直下承当布衲禅师的传法,可以说是一句玩笑话,也可以说这一首诗或真有见地。布衲禅师为了认可,就毫不犹豫地入灭,不了解的人还以为布衲禅师是被契嵩禅师逼死的。其实禅师对生死早就勘破,只要传承得人,撒手就走,可说洒脱自在,还有什么比这更美的呢?
每天吃什么
云居道府禅师专程前来拜访洞山良价禅师的时候,良价禅师问道:“你是从什么地方来?”
道膺禅师回答道:“我从翠微禅师那里来!”
良价禅师再问道:“你在翠微禅师那里,他都教导些什么?”
道膺禅师道:“翠微禅师那里每年正月都祭祀十六罗汉跟五百罗汉,而且祭祀得非常隆重。我曾请示道:‘以此隆重礼仪祭祀罗汉,罗汉们会来应供吗?’翠微禅师回答我说:‘那你每天都吃什么?’我想,这句话就是他的教言了。”
良价禅师听后,非常惊讶地问道:“翠微禅师真的是这样教导你们的吗?”
道膺禅师非常肯定地答道:“是的!”
良价禅师赞美翠微禅师,不禁非常欢喜。
道膺进一步问良价禅师道:“老师!请问您每天吃些什么?”
良价禅师不假思索回答道:“我终日吃饭,从来没有吃着一粒米;终日喝茶,从来没有喝到一滴水。”
道膺禅师听后,忽然鼓掌道:“老师!那你每天是真正吃到米,喝到水了。”
孔子曰:“祭神如神在。”神明有没有来应供,那是另外一个问题,主要是自己本身已来应供。假如有人问你每天吃些什么,吃到的都不是真吃,因为有吃无吃,那是生灭问题,假如不吃而吃,吃而不吃,从有为到无为,从有相到无相,从生灭到无生灭,所谓“百花丛里过,片叶不沾身”,那就是每天都在吃,每天都在解脱之中了。
野狐禅
百丈怀海禅师是马祖道一禅师的嗣人,“马祖创丛林,百丈立清规”,可见他对禅门的贡献。
一日,百丈禅师说法圆满,大众皆已退去,独有一老者逗留未去,禅师问道:“前面站立的是什么人?”
老者答道:“我并不是人,实在是一只野狐,过去古佛时,曾在此百丈山修行,后因一位学僧问道:‘大修行人还落因果也无?’我回答说:‘不落因果!’因此一答语,我五百世堕在狐身,今请禅师代一转语,希望能脱野狐之身!”
百丈禅师听后,慈悲地说道:“请问!”
老者合掌问道:“大修行人还落因果也无?”
百丈禅师答道:“不昧因果!”
老者于言下大悟,作礼告辞。第二天百丈禅师领导寺中大众到后山石岩之下洞内,以杖挑出一野狐死尸,禅师嘱依亡僧之礼火莽。
这是一则有名的公案。只为了回答学僧说一句“不落因果”,为什么五百世堕入狐身?百丈禅师为其转说一句“不昧因果”,为什么能脱去五百世狐身之苦?其间一字之差,实有天壤之别。问:“大修行的人还落因果也无?”答曰:“不落因果。”此即指有修行的人不受因果报应,这种随便胡乱的指点,错矣!差矣!因为任何人都逃脱不出因果报应。而百丈禅师的“不昧因果”,实乃至理名言,因为任何修行悟道的人,都要“不昧因果”。故无门禅师曾有颂云:“不落不昧,两采一赛;不昧不落,千错万错!”
没时间老
佛光禅师门下弟子大智出外参学二十年后归来,正在法堂里向佛光禅师述说此次在外参学的见闻种种,佛光禅师总以慰勉的笑容倾听着。最后大智问道:“老师!这二十年来,您老一个人还好?”
佛光禅师道:“很好!很好!讲学、说法、著作、写经,每天在法海里泛游,世上没有比这种更欣悦的生活,每天我忙得好快乐。”
大智关心地说道:“老师!应该多一些时间休息!”
夜深了,佛光禅师对大智说道:“你休息吧!有话我们以后慢慢谈。”
清晨在睡梦中,大智隐隐中就听到佛光禅师禅房传出阵阵诵经的木鱼声。白天佛光禅师总不厌其烦地对一批批来礼佛的信众开示,讲说佛法,一回禅堂不是批阅学僧心得报告,便是拟定信徒的教材,每天总有忙不完的事。
好不容易看到佛光禅师刚与信徒谈话告一段落,大智争取这一空当,抢着问佛光禅师道:“老师!分别这二十年来,您每天的生活仍然这么忙碌,怎么都不觉得您老了呢?”
佛光禅师道:“我没有时间觉得老呀!”
“没有时间老”,这句话后来一直在大智的耳边响着。
世人,有的还很年轻,但心力衰退,他就觉得老了;有的年已高寿,但心力旺盛,仍感到精神饱满,老当益壮。
“没有时间老”,其实就是心中没有老的观念,等于孔子说“其为人也,发奋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禅者人生观,也是如此。
曾有一位老翁白发苍苍,有人问他高寿,他答四岁,大家惊讶,他说:“过去七十年,都为自己,自私自利地生活,毫无意义;这四年来才懂得为社会大众服务,觉得非常有意义,所以才说活了四岁。”
没有时间老,很好;不能的话,做个四岁的老翁,也很有意义。
丹霞烧佛
唐朝丹霞天然禅师在一座佛寺里挂单,时值严冬,天气寒冷,大雪纷纷,丹霞就将佛殿上木刻的佛像取下来烤火。寺中纠察师一见,大声怒斥道:“该死!怎么将佛像拿来烤火取暖呢?”
“我不是烤火,我是在烧取舍利子!”丹霞禅师从容不迫地回答。
“胡说!木刻的佛像哪里有舍利子?”纠察师大声斥责。
“既然是木头,没有舍利子,何妨多拿些来烤火!”丹霞禅师从容地去取佛像投入火中。
在丹霞禅师的心目中,我佛如来的法身遍于整个宇宙世界,而不仅仅是佛雕像;对禅师而言,那尊佛像早已超越了形质,宇宙真理那才是我佛法身的整个表征!
纠察师所认识的佛像,只是木刻的,而丹霞烧佛欲取舍利,他所认识的佛像才是有灵性的。
无言句
有一次临济禅师行脚到翠峰山时,就顺道去参访翠峰禅师,初见面时翠峰禅师就问临济禅师道:“您从什么地方来?”
临济回答道:“从黄檗禅师处来。”
翠峰禅师听到黄檗禅师的名字,非常高兴,因此问道:“平常黄檗禅师如何教导学生呢?”
临济:“能用言语表达的东西都不是真理,黄檗禅师是从来不用言语教导学生的。”
翠峰:“什么都不言说,什么都不教导,那学生如何参学?”
临济道:“教导是有的,只是不同于一般言说,有时扬眉瞬目,有时棒喝打骂,若论教授,一字也无。”
翠峰:“能否举个例子?”
临济:“我是举不出例子的,因那是足迹所不能到达的境地,就如一箭射过西天。”
翠峰:“足迹不能到达,心念总可到达。”
临济:“如果一定要心念到达,那就有所偏差了。因为有到达的地方,也就有不到达的地方。”
翠峰:“如果完全封闭语言意念,那我们如何见道呢?”
临济:“当下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