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什么来
禅师“谁在喊痛呀!”云门:“老师,是我!”禅师:“你在哪里呢?”云门:“我在门外啦!”“你人在外面,为什么叫痛呢?”“因您把我的脚关在门里面了。”禅师“脚在门里,为什么人在门外呢?”云门:“您确实把我分成里外了。”禅师:“愚痴!一个人还有里外之分?”
风动,幡动
禅宗慧能大师得到衣钵之后,在猎人群中隐居了十几年,后因机缘成熟,开始行化于世间。有一天,途经法性寺,看到两位出家人对着一面幡面红耳赤争论不休。慧能上前一听,才知道他们在争论旗幡所以会飘动的原因。一个说:“如果没有风,幡子怎么会动呢?所以说是风在动。”另一个则说:“没有幡动,又怎么知道风在动呢?所以说是幡在动。”两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慧能大师听了,就对他们说:“二位请不用争论,我愿意为你们做个公正的裁判——其实不是风在动,也不是幡在动,而是二位仁者的心在动啊!”
从这则公案可以看出禅师对外境的观点,完全是返求自心,而不是滞留在事物的表象上面。现象的存在是片面的,其所以有分别,完全因为我们的起心动念。心静则万物莫不自得,心动则事象差别现前,因此要达到动静一如的境界,其关键就在吾人的心是否已经去除差别妄想,是否能够证得涅槃寂静。
不肯承担
利踪禅师有一次在深夜里,站在僧堂前大叫道:
“有贼!有贼!”
叫声惊动了堂内的大众。这时,刚好有一位学僧从堂内跑出来,利踪禅师就一把抓住他道:
“纠察师父!我抓住贼了。”
学僧推拒道:“禅师!你弄错了,不是贼,是我!”
利踪不放手,大声道:“是就是,为什么不肯承担?”
学僧惊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利踪禅师说偈道:“三十年来西子湖,二时斋粥气力粗;无事上山行一转,借问时人会也无?”
有道是“擒山中之贼易,捉心内之贼难”。一个人在日常生活中,常用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向外执取色、声、香、味、触、法这六尘欲乐,从而引生种种烦恼痛苦。三十年的修行,每日的二时粥饭,都只为了降伏心中的盗贼。能够如此领会,上山一转,心贼一捉,佛法就此当下了!
利踪禅师对僧人的一番考验,实在是禅师的大机大用。“六根门头尽是贼,昼夜六时外徘徊;无事上街逛一趟,惹出是非却问谁?”昼夜二十四小时,如何守护我们六根的门户,不使它蠢动妄为,是修禅不可忽视的功课。
凡圣两忘
南塔光涌禅师初参仰山禅师时,仰山问他:“你来做什么?”
光涌答:“来拜见禅师。”
仰山又问:“见到了禅师吗?”
光涌答:“见到了!”
仰山再问:“禅师的样子像不像驴马?”
光涌说:“我看禅师也不像佛!”
仰山不放松再追问:“既不像佛,那么像什么?”
光涌则不甘示弱地回答:“若有所像,与驴马有何分别?”
仰山大为惊叹,说道:“凡圣两忘,情尽体露,二十年之中,再也无人优胜于你,你好好保重。”
事后仰山禅师一见到人就赞叹说:“光涌为肉身佛也。”
这则公案究竟有何含意呢?譬如有人问人像什么,这是很难回答的问题,因为假如有所像,就有所不像。如果回答说人像鬼,鬼中也有人;如果说鬼像人,人中也有鬼。《金刚经》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虚空像什么?虚空无相无所不像,正因为虚空无相,才能包容万有;虚空无相,所以像一切的样子。仰山禅师和光涌禅师议论不像驴,不像佛,那么究竟像什么?像自己。唯有见到自性,才能与虚空一个鼻孔出气,像什么?像虚空无相之相。能够凡圣两忘,体用一如,那就是见到无相的真理了。
慧可安心
神光慧可翻山越岭来到嵩山少林寺,拜谒达摩祖师,要求开示,并请为入室弟子。达摩面壁静坐,不理不睬。慧可于是在门外伫候,时值风雪漫天,过了很久,雪深及膝。达摩看他确实求法虔溅,才开口问他:“你久立雪中,所求何事?”
慧可道:“唯愿和尚开甘露门,广度群品。”
达摩说:“诸佛无上妙道,旷劫精勤,难行能行,难忍能忍,尚不能至,汝公以轻心慢心,欲冀真乘,徒劳勤苦。”
慧可听此诲励,即以刀断臂在达摩座前。
达摩说:“诸佛求道为法忘形,你今断臂,所求何在?”
慧可答道:“弟子心未安,请祖师为我安心!”
达摩喝道:“把心拿来,我为你安!”
慧可愕然说道:“我找不到心呀!”
达摩微笑说道:“我已经为你将心安好了。”
神光慧可于找不到处,得到一个转身入处,终于豁然大悟。我们的烦恼本空,罪业本无自性,识心寂灭,没有妄想动念处,就是正觉,就是佛道。如果能够保持一颗平实不乱的真心,佛性当下就会开显。
谁的罪过
有一位居士,在江边散步,看到一个船夫将沙滩上的渡舟推向江里,准备载客渡江。此时刚好有一位禅师路过,居士一个箭步向前,作礼请示道:“请问禅师,刚才船夫将舟推入江时,将江滩上的螃蟹、虾、螺等压死不少,请问这是乘客的罪过,还是船夫的罪过?”
禅师没有考虑,就回答道:“既不是乘客的罪过,也不是船夫的罪过!”
居士非常不解,怀疑地问道:“两者都没有罪过,那么是谁的罪过呢?”
禅师两眼圆睁,大声道:“是你的罪过!”
佛教虽然讲六道众生,但是以人为本,站在人本的立场,真理有时不能说破,事相有时也不能说破。船夫为了生活赚钱,乘客为了事务搭船,虾蟹为了藏身被压,这是谁的罪过?这不但是船夫和乘客两者的罪过,而且是船夫、乘客、虾蟹三者的罪过;但又不是三者的罪过,因为这三者都是无心,“罪业本空由心造,心若亡时罪亦无”。无心,怎能造罪?纵有罪,也是无心之罪。而这位居士无中生有,妄自分别,难怪禅师要毫不客气地呵斥他:“是你的罪过!”
得意忘言
洞山禅师走到泐潭的时候,看到一个职僧对大家说法,他不引经据典,只是自言自语地道:“也大奇!也大奇!佛界、道界,不思议!”
洞山禅师听后,走上前便问道:“我不问佛界和道界,只问刚才在这里说佛界、道界的是什么人?”
那位说法的人在本寺是一位很重要的职事,是一位首座大师,人们叫他初首座。
初首座听后,默然不作一语。
可是洞山禅师不饶过他,一直追问道:“为什么不快说呢?”
初首座不甘示弱,回答道:“快了就无所得。”
洞山不以为然,反驳道:“你说都没说,还谈什么快了就无所得?”
初首座又默然。
洞山禅师这才觉得遇到了对手,因此就温和地说道:“佛和道都只是名词而已,我问你的,你为什么不引证教义来说呢?”
初首座好像遇到好的机会,迫不及待地反问道:“教义是怎么说的?”
洞山禅师拍掌大笑回答道:“得意忘言!”
禅者与禅者对话时名为机锋,有时听起来,不知两人说些什么,好像牛头不对马嘴,但当事者彼此实有至理在焉。如洞山禅师要他快说,初首座沉默以对,初首座反问他怎么说,他说“得意忘言”,实则忘言的境界才是真正的禅啊!
禅非问答
有一位禅师写了两句话要弟子们参究,那两句话是:“绵绵阴雨二人行,怎奈天不淋一人。”
弟子们得到这个话题便议论了起来。
第一个说:“两个人走在雨地里,有一个人却不淋雨,那是因为他穿了雨衣。”
第二个说:“那是一个局部的阵雨,有时候连马背上都是一边淋雨,另一边是干的,两个人走在雨地里,有一个人不淋雨,却是干的,那有什么稀奇。”
第三个弟子得意地说:“你们都说错了,明明是绵绵细雨嘛,怎可说是局部阵雨,那一定是有一个人走在屋檐底下。”
这样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好像都有理,争得没有个完。
最后,禅师看时机已到,就对大家揭开谜底道:“你们都执著于‘不淋一人’的话题,且也执著得过分厉害,那当然争论不休。由于争论,所以距离真理越来越远。其实啊,所谓‘不淋一人’,不就是两人都在淋雨吗?”
所以,要谈禅,不要从问的方面回答,要从不问的方面去体会。禅门语录数千卷,看起来都是问答式的教学。其实,有时问的并不要回答,回答的也不是要问的。问答有争论,自悟无争论,问答不是猜谜语,在回答之外,还有这个吗?
是什么
云居禅师在洞山良价禅师处结一草庵,独自专修,有一次连着十天都没有至斋堂用餐。洞山禅师非常关心,也非常奇怪,就特地召见他问道:“这些天你怎么没有赴斋?”
云居禅师非常喜悦自得地说道:“每天都有天神为我送食!”
洞山听后,很不以为然地说道:“我以为你是个修行的禅人,原来只是个执著世间福德的庸俗之辈!明天再见吧!”
到了第二天,云居禅师依言拜见洞山禅师。洞山大声地呼唤云居的名字,他恭谨地回应。洞山突然问道:“福德为最呢?证悟福德性为最呢?”
云居听后,哑然无语,他知道福德是有修有证的,福德性是无修无证的,原来他的修行已堕入到有为法中去了。他怀着满腹的疑团返回草庵。
在庵中,他沉浸于寂静时,一连三天,天神再也不到庵中为他送食,但他获得了“禅悦为食”的无为法境界。
修行的人,报感人天,虽然是可羡慕的,但福报一完,五衰相现(天人福尽有五衰:一、头上花萎;二、腋下出汗;三、身上有臭;四、不乐本座;五、衣裳垢腻),仍不免生死轮回,故禅者不以世间荣辱为准,不以世间善恶为是。在荣辱善恶之外,能会禅心吗?
骨裹皮
有一学僧在庵侧旁看见一只乌龟,就向大随禅师请示道:“众生都是皮裹骨,为什么乌龟却是骨裹皮呢?”
大随禅师听后,并不作答,仅将自己的草鞋脱下,覆盖在乌龟背上。
守端禅师曾为大随的举止作了一首偈颂:“分明皮上骨团团,卦画重重更可观;拈起草鞋都盖了,这僧却被大随瞒!”
佛灯禅师也跟着作了一首偈颂云:“法不孤起,仗境方生,乌龟不解上壁,草鞋随人脚行。”
宝峰禅师更明显地指出:“明明言外传,信何有古今?”颂云:“掷金钟,辊铁骨,水东流,日西去!”
吾人生在这世界上,到处都有好奇心,即此好奇心,求知则可,悟道则远。悟道者乃由平常心。学僧见龟骨裹肉,即起好奇心,大随以草鞋盖覆,即盖覆此一虚妄之根源的好奇心。佛灯禅师的“乌龟不解上壁,草鞋随人脚行”,这是多么平常的事!宝峰禅师的“水东流,日西去”,这又是多么平常的事!可是在平常里,有一个世间不平常的原则:缘起性空!明乎此,则佛道也,禅心也,解脱也,均在此中心!
通身是眼
有一次,道吾禅师问云岩:“观世音菩萨有千手千眼,请问你,哪一只眼睛是正眼呢?”
云岩:“如同你晚上睡觉,枕头掉到地下去时,你没睁开眼睛,手往地下一抓就抓起来了,继续睡觉。请问你,你是用什么眼去抓的?”
道吾禅师听了之后,说:“哦!师兄,我懂了!”
“你懂什么?”
“遍身是眼。”
云岩禅师一笑,说:“你只懂了八成!”
道吾疑惑地问:“那应该怎么说呢?”
“通身是眼!”
“遍身是眼”,这是从分别意识去认知的;“通身是眼”,这是从心性上无分别智慧上显现的。我们有一个通身是眼的真心,为什么不用它彻天彻地地观照一切呢?
石头路滑
隐峰禅师向马祖道一禅师告辞他去。
马祖:“向什么地方去?”
隐峰:“南岳石头希迁禅师那里去。”
马祖:“石头路滑。”
隐峰:“竿木随身,逢场作戏。”
马祖允准了隐峰的辞别,隐峰从江西到了湖南专程去拜会石头禅师。
隐峰绕禅床一圈,振动锡杖,问:“是什么宗旨?”
石头禅师不理睬,过了许久,只说了一句:“苍天,苍天。”
隐峰不知所以,不能应对。
不得已,隐峰又回到马祖道一禅师那边,把会见石头希迁的情形说了一遍。
马祖道一禅师指示道:“你再去,听到石头禅师说‘苍天,苍天’,你便嘘他。”
隐峰再到南岳,一依前问:“是何宗旨?”
石头希迁禅师毫不犹豫,立即从口中发出:“嘘!嘘!”
隐峰不知所以,又一次黯然归来,向马祖报告一切。
马祖不得已,安慰地说:“向汝道石头路滑!”
禅,不是依样画葫芦可以学的,禅完全是“用己心去接师心”的。石头禅师叫“苍天,苍天”,就已说明禅的宗旨不可言说,隐峰再问,石头禅师“嘘!嘘”,仍是不可说。禅,要在不可说处下手,才是平坦大道。
怎可心动
仰山禅师有一位比丘尼弟子,名叫妙信,因寺中知客师解职,仰山就命她负责寺中接待事宜,寺中大众也认为非常适合,因为妙信能干、发心,有相当魄力。
一日,从四川来了十七名行脚僧挂单寺中,预备亲近仰山,向其问道。晚餐后,行脚僧们无事,开始讨论佛法,当内容涉及“风动幡动”的问题,互相不能解决,争执吵闹的声音闻于妙信。妙信也就大声呵斥道:“十七个门外汉,明天走的时候要把房钱饭钱算清楚。”
妙信的威严一点也不像女人,行脚僧一起默然相对,不知如何是好。妙信命令道:“不要争执,到我面前来,我告诉你们!”
十七个人不自觉地走到妙信的面前,妙信说道:“既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怎可以心动?”
行脚僧们一听,顿然眼前一亮,心开意解。
大家商量,不再等到仰山禅师开法堂的时候闻法请示了,第二天全体告别妙信而去。
当初慧能大师为了二僧争论风幡谁动,慧能说:“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二位仁者的心动。”今妙信禅尼曰“既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怎可以心动”的举唱,又更进一步。慧能主张把客体、主体融合在一起的妙境;今妙信禅尼超越融合,不立主客,所谓动念即乖,此乃更有深义。
默然无语
黄龙禅师住在净戒寺的时候.有一次在那里与洞山圆禅师相见,黄龙默然无语,两人只是焚香对坐而已。从下午一直坐到深夜,洞山圆禅师起来说道:“夜深了,妨碍你的休息。”
说完,就走了出去。
第二天两人各自回去,黄龙一回到自住的禅院,首先迫不及待地向永首座问道:“你当初住在庐山的时候,认识洞山圆长老吗?”
“不认识,只听过他的名字。”
停了一会,永首座问道:“老师这次见到他,看他是什么样的人?”
黄龙答道:“奇人!”
首座退下以后,询问侍者:“你跟老师见到洞山的时候,他们夜间谈话,谈些什么?”
侍者把两人对坐默然无语的实际情形告诉首座,首座深深呼吸后,喟然大叫一声:“疑煞天下人!”
人与人之间,要用语言文字才能交换思想意见,有时语言文字把理路越说越混淆不清。禅,不立语言文字,禅师传道,有时扬眉瞬目,有时棒喝笑骂,都是直截了当的教育。如黄龙、洞山二老,虽然无言,岂不已心心相印?老首座又何必多疑?不过,由疑亦能入禅。
谁在井中
有一年轻学僧问性空禅师:“什么是祖师西来意?”
性空禅师回答道:“假如有人落在千尺之深的井中,你能不假寸绳把他救出来,我就告诉你。”
学僧说:“近日湖南畅禅师去世,也是像你一样,讲的话不合乎常识。”
性空禅师就叫仰山慧寂禅师把年轻的学僧赶了出去。
仰山后来问耽源禅师说:“依你看,怎样才能救出那井中的人呢?”
耽源反问道:“痴汉,谁在井中?”
仰山无法回答,后来又问沩山禅师道:“老师!依你看,怎样才能救出井中之人?”
沩山出其不意地大声叫道:“慧寂(仰山的名字)!”
仰山应诺。
沩山禅师说:“从井里出来了。”
以后仰山慧寂曾举这些话告诉众人说:“我在耽源禅师处得命,沩山处得地。”
禅者讲话不合乎常识,是的确不错。禅,本来就是超越常识的。一般人思想观念总在事相上解释来解释去,殊不知这都是妄心上的知见,不是禅心上的体悟。
堕落在万千尺的坑井中,要假他人的绳索才能救得起来,这从事相上去做是多麻烦的事,如果能直下承当,从理上去会,自己跌倒自己爬起来,那真实的世界不是又为自己所有了吗?
云门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