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门禅师去参访睦州禅师,到了睦州禅师的道场正是黄昏薄暮的时分。云门用力敲着两扇紧闭的大门,久久以后,睦州才来应门。云门道明来意之后,正将一脚跨入门槛的时候,睦州出其不意地用力把门关上,云门大叫:“哎哟!哎哟!好痛哟!”
禅师:“谁在喊痛呀?”
云门:“老师!是我!”
禅师:“你在哪里呢?”
云门:“我在门外啦!”
禅师:“你人在外面,为什么叫痛呢?”
云门:“因您把我的脚关在门里面了。”
禅师:“脚在门里,为什么人在门外呢?”
云门:“您确实把我分成里外了。”
禅师:“愚痴!一个人还有里外之分?”
云门于此言下,好像一槌击在心上,顿时粉碎虚妄的身心世界,终于大悟。
云门禅师虽然腿被压痛,但这一关一合却截断了虚妄纷纭的意识,证悟了内外一如、平等无二的道理。世间,在禅者的眼中都是虚妄对待的,内外、你我、善恶、大小等,所以吾人给虚妄对待紧紧束缚,无法超越,而今截断众流,返归本源,统一了内外,超脱了你我,不悟而何?
是邪是正
渐源仲兴禅师在道吾禅师处任侍者时,有一次端茶给道吾禅师,道吾禅师指着茶杯道:“是邪,是正?”
仲兴走近道吾禅师的跟前面对着他,一句话不说。道吾禅师道:“邪则总邪,正则总正。”
伸兴摇摇头,表示意见道:“我不认为如此。”
道吾追问:“那你的看法?”
仲兴就把道吾手中的杯子抢到手里,大声反问:“是邪,是正?”
道吾拊掌大笑,说道:“汝不愧为我的侍者。”
仲兴便向道吾禅师礼拜。
道吾禅师开示“是邪,是正”内中的道理,所谓“邪人说正法,正法也是邪;正人说邪法,邪法也成正”。有些人天天说道,却破坏人的信心;有些好打喜骂的人却能让人人道。名医治病,砒霜毒药皆成良药。因此说“邪则总邪,正则总正”。
仲兴禅师认为宇宙有“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能体会时则不执断,亦不执常,作如此会时则一切皆正;若将手中物执有执空,则皆是邪。以此见地反问老师,道吾禅师欣慰嘉勉,终于师资相契了。
说究竟法
佛光禅师向学僧提一则公案道——
古时,人们大多用纸糊的灯笼点上蜡烛照路,某日一位盲者拜访了他的一位朋友,辞别时,因为天色已暗,他的朋友就给他一只灯笼,让他照路回家。
盲者谢绝朋友的好意说道:“我不需要灯笼,无论明暗,对我都是一样。”
朋友解释道:“我知道你不需要灯笼照路回家,但如果你不提灯笼的话,别人也许会撞着你,因此你最好还是带着。”
话说得有理,这位盲者就提着灯笼回家了,但走不了多远,却被来人撞个正着。盲者骂来人道:“看你走到哪里去了?难道你没看见我手里的灯笼?”
路人除致歉意外,说道:“老兄!你的蜡烛已经熄了。”
盲者道:“是你的心灯灭了,岂关我的蜡烛灭了?”
见性的人,光照着般若与黑暗的无明,在他都是一样,没有分别,黑暗的烦恼固然苦人,光明的烈日又何尝不炙人?虽然如此,何妨运用慈悲方便,提一只灯笼(慧炬)照开众生的心灯?
众生无始以来,我执深重,生死死生,长夜冥冥,虽然长了两只眼睛,却不见眼前路人,责怪盲者灯笼熄灭,自己睁着眼睛却不用心,心灯的熄灭,才更可悲!世人未明佛法大义,到处误解佛法,毁谤三宝,即如明眼人撞了瞎子的灯笼,还怪灯不亮。
糟蹋僧
有名的大颠宝通禅师,曾住在潮州三十多年。写《谏迎佛骨表》而触怒皇帝的韩愈,“日贬潮阳路八千”,也在潮州。韩愈向大颠禅师问禅论道,终于皈信佛教,成为大颠禅师的弟子。大颠禅师在去潮州之前到湖南衡山参访石头禅师。
石头:“你是参禅僧,还是糟蹋僧?”
大颠:“参禅僧。”
石头:“什么是禅?”
大颠:“扬眉瞬目。”
石头:“除掉扬眉瞬目之外,把你的本来面目呈现出来看看。”
大颠:“请禅师除掉扬眉瞬目来看某甲。”
石头:“我已经除掉了。”
大颠:“我已经呈现给禅师了。”
石头:“你既然呈现了,你心怎样?”
大颠:“跟禅师没有两样。”
石头:“我的心不关你事。”
大颠:“本来无你无我。”
石头:“你我之间,一物也无。”
大颠:“既然无物,即是真物。”
石头:“真物不可得,你心中的见解这样,还必须大大地护持。”
江西颍川的大颠禅师到湖南石头禅师处,才真正开悟,得无畏法,发心到蛮荒瘴气的边陲之地弘法,可见其勇猛精神。
大颠禅师的禅风,正如其赞云:“彻证至理,岂拘正偏?扬眉瞬目,一任风颇。语默动静,妙阐幽玄,昌黎拜倒,衣书纪传。”
僧有多种,在工作上分弘法僧、事务僧、苦行僧等,在行为上分隐居僧、粥饭僧、应赴僧、糟蹋僧等。什么僧都能做,就是不能做糟蹋僧。
谁是禅师
佛光禅师在参禅的生活中,经常忘记自己。一些从各方前来参学的禅者,要求拜见禅师,面请教益;侍者通报时说,某位学僧从某地来,想见禅师问禅。
佛光禅师总是自然地反问:“谁是禅师?”
有时,佛光禅师在吃饭时,侍者问:“禅师!你吃饭吃饱了吗?”
禅师也像茫然地问道:“谁在吃饭?”
一次,佛光禅师下田锄草,从早到晚都没有休息一下,寺里大众见到他都慰问说:“禅师!你辛苦了!”
佛光禅师礼貌地答道:“谁在辛苦?”
“谁在辛苦?”“谁在吃饭?”“谁在经行?”“谁在说话?”佛光禅师经常忘了自己这样回答别人,也反问别人。
不少的禅者学人因佛光禅师的话而寻回了自己,认识了自己。
世上的人,有时肯定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知识、自己的拥有,反而失去真正的自己;有时候什么都不认同、不肯定,又迷失了自己,像行尸走肉,没有灵魂,没有立场。如果一旦有了禅,虽然否定了一切,其实拥有了一切;虽然肯定了一切,其实解脱了一切。
所以,禅者的语默动静都另有一番深意,禅者的生活作息都另有一番境界。他们的机锋险峻,言行虽然朴素单调,但妙昧无穷;他们的警策虽然严厉,但风度亲切,达观超凡。“谁是禅师?”其实,这就是禅师了。
比大
韩国代表佛宝的通度寺(因收藏佛陀穿过的袈裟),拥地两千余甲,另一代表法宝的海印寺(因收藏藏经木刻版全部),拥有土地四千余甲。这两寺的禅者,在行脚的途中认识,他们就结伴同行。途中,坐在一棵树下,谈起自己的常住(寺院),便互相比较起自己常住的大。
通度寺的禅者先开口说:“我们通度寺之大及住众之多可能在全国第一。”
海印寺的禅者不信似的问道:“何以见得?”
通度寺的禅者解释道:“我每次当行堂(供应饭菜),必得坐船去舀汤呢!”
海印寺的禅者也不甘示弱地说:“我们海印寺才大呢!可以说,在韩国的寺院丛林,没有一个比得上海印寺!”
通度寺的禅者也不信,用怀疑的口气问道:“何以见得呢?”
海印寺的禅师想了一下,说道:“我们在海印寺上厕所大解时,要等三分钟后才能听到粪便掉到粪池的声音。”
这时另外一棵树下坐着代表僧宝的松广寺(历代以来,此寺被各王朝加封过的有十六位国师)的一位禅者,听到后,很不以为然地说道:“我们松广寺才大啦!我们常住的禅者个个拥有了虚空,你们能走得出虚空吗?”
谁大?禅者的口气都很大,所谓“心如虚空,量周沙界”,这不愧就是禅者的境界了。
承受信物
有一天,沩山灵佑禅师告诉他的弟子仰山禅师道:“有一位俗家信徒拿了三匹白绢来,要我为他敲钟祈福,并且希望世人和平、安乐。”
仰山禅师听老师说后,故意问道:“既然信徒对佛法这么诚心,并且又这么希望祈福,老师您收了他的自绢,请问将何物酬谢回报他呢?”
灵佑禅师即刻以拄杖敲床三下,说道:“我将这个酬他!”
仰山禅师不以为然地说道:“若是这个,用作什么?”
灵佑禅师再敲三下,说道:“你嫌这个还不够吗?”
仰山禅师解释道:“我不是嫌‘这个’,‘这个’是大家的,我只是以为老师不应以大家的东西酬谢他。”
灵佑禅师道:“你既然知道这是大家的,为什么要我另外找东西给他人呢?你说,除‘这个’外,另外还有什么东西可以酬谢他呢?”
仰山禅师仍不以为然地说道:“自己已备,何劳他人?”
灵佑禅师道:“自己虽然已备,但无他人,何缘得识?你忘了当初达摩大师东来我国,不也是如此将‘这个’予人吗?你们每一位禅者都是承受他信物的人!”
“这个”,是指什么?禅师说的“这个”,即指吾人的本来面目,既是本来面目,何劳他人赐给?话虽如此,若无师承,何能得识本来面目?如禅门不着语言文字,所谓直指本心,见性成佛,但若舍语言文字,又何能直指本心,见性成佛?黄檗禅师说:“不著佛求,不著法求,不著僧求,当作如是求!”此一句“当作如是求”,实是着力之处。
语言文字虽系工具,不是目标,如渡船过河,河尚未渡,何能舍船?但若到达彼岸,即应舍船而去。沩山灵佑站在教育立场上苦口婆心,仰山禅师站在过来人的立场上讲话,虽是所论不一,实则理性一也。
无道心
文道是个云水僧,因久仰慧熏禅师的道风,所以跋山涉水不远千里地来到禅师居住的洞窟前,说道:“末学文道,素仰禅师的高风,专程来亲近、随侍,请和尚慈悲开示!”
因时已晚,慧熏禅师就说:“日暮了,就此一宿吧!”
第二天,文道醒来时,慧熏禅师早已起身,并已将粥煮好了。用餐时,洞中并没有多余的碗可给文道用餐,慧熏禅师就随手在洞外拿了一个骷髅头,盛粥给文道。文道踌躇是否要接时,慧熏禅师说:“你无道心,非真正为法而来,你以净秽和憎爱的妄情处事接物,如何能得道呢?”
善恶、是非、得失、净秽,这是从分别心所认识的世界。真正的道,不思善、不思恶,不在净、不在秽。文道的憎爱之念,拒受之情,当然要被呵为无道心了。
不在别处
洞山良价禅师有一次对云岩禅师问道:“老师!如果您老百年以后,有人问我您的相貌风姿长得如何,我该怎么回答?”
云岩禅师答道:“我不在别处!”
对此回答,洞山禅师沉思不已。
云岩禅师道:“良价上座,对这种事情,你以此种态度处理,可要加倍慎重小心。”
洞山良价禅师仍满怀疑惑,不解云岩禅师为何如此提示他——难道这种问题犯了什么忌讳?
后来,有次洞山禅师在过河时,看见了自己映在水中的影子,才醒悟到以前云岩禅师对他说的话,于是便作了一首偈:
“切忌从他觅,迢迢与我疏;我今独自往,处处得逢渠。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应须恁么会,方得契如如。”
洞山禅师回到云岩住的地方,说道:“老师!不管什么时候,就算无量阿僧祇劫以后,您的风姿道貌我已经知道了。”
云岩禅师道:“我不在那时!”
洞山连忙说道:“不在别处,不在那时!”
一个修行者的道貌风姿,百年后,我们怎么来形容他的样子?假如这个样子可以形容、可以说明的话,这一定是假相假貌了,因为道貌风姿是无常假相,怎可认假为真呢?修道者的真假,不从他觅,不假形容,不在别处,不在那时,超一切时间,超一切空间;法身无相,而无所不相,那就是云岩禅师的真正道貌了。
反主为宾
年关将届,在外云游行脚的佛光禅师,除夕夜里终于赶回弟子平遂住的北海道场过年。禅师风尘仆仆地回到寺前,只见寺内一片暗黑,举手敲门没有回响,心想大概是平遂外出未归,不得已只好盘腿禅坐寺前等候。等了一会儿,同行的侍者不耐烦地在寺院四处探望,终于发现一扇窗户没有上锁。侍者身手矫健爬入,并且开门请禅师进去。佛光禅师进去之后,转身交待侍者说:“把所有的门窗都反锁起来。”
大约过了两炷香之久,平遂终于回到了寺中,掏出怀中的钥匙,试了又试,就是无法把门打开。平遂纳闷地自言自语道:“咦!真奇怪,这钥匙明明没有带错,怎么打不开呢?莫非是这扇门太久没有使用,所以生锈打不开?”平遂不死心地再开,那扇门顽强地关得紧紧的,不得已只好也撩起衣裾从厕所边的一个小窗子破窗而入。哪知头才刚刚伸入室内,突然从黑暗中传来一声低沉浑厚的声音:“你是什么人?爬窗做什么?”平遂一惊,跌了下来——莫非自己走错了人家?还是寺内遭了宵小?
佛光禅师唯恐弟子平遂惊吓过度,命令侍者赶快开门,把平遂迎了进来。平遂一看是师父回来了,赶忙上前礼座道:“师父!刚才弟子着实被吓坏了,师父那一声轻喝,如同狮子吼声,让弟子真不知道谁是主、谁是客了。”
常有人说,慈悲实在不易奉行,其实假如把自他互易,就容易实践慈悲了。平遂的宾主互易,实在也不知道我是谁了,明明自己是寺主,但给屋内的轻轻一问,顿然使自己有反主为宾的感觉。平常执著的自我,也有这么忘失的时刻。这种忘失仍不离对待和分别执著,假如从禅观中悟道,从无分别中忘失自我,那就能超越生死苦海了。
快乐与痛苦
昙照禅师每日与信徒开示,都离不开:“快乐呀!快乐呀!人生好快乐呀!”
可是有一次他生病了,在病中不时叫:“痛苦呀!痛苦呀!好痛苦呀!”
住持大和尚听到了,就来责备他:“喂!一个出家人有病,老是喊苦呀苦呀,不好看呀!”
昙照:“健康快乐,生病痛苦,这是当然的事,为什么不能叫苦呢?”
住持:“记得当初你有一次掉进水里,快要淹死时你还面不改色,那种无畏的样子,视死如归,你那豪情如今何在?你平时都讲快乐、快乐,为什么到生病的时候,要讲痛苦、痛苦呢?”
昙照禅师对住持和尚道:“你来,你来,你到我床前来!”
住持到了他床边,昙照禅师轻轻地问道:“住持大和尚!你刚才说我以前讲快乐呀快乐呀,现在都是说痛苦呀痛苦呀,请你告诉我,究竟是讲快乐对呢,还是讲痛苦对呢?”
人生有苦乐的两面,太苦了,当然要提起内心的快乐;太乐了,也应该明白人生苦的真相。热烘烘的快乐,会乐极生悲;冷冰冰的痛苦,会苦得无味。人生最好过不苦不乐的中道生活。
寸丝不挂
净居寺的比丘尼玄机常在大日山的石窟中打坐参禅。有一天忽然兴起一个念头,心想:法性湛然深妙,原本没有来去之相,我这样厌恶喧哗而趋于定寂,算不得是通达法性的人。
于是她立刻动身往访雪峰禅师。
雪峰初见时问道:“从什么地方来?”
玄机回答道:“大日山。”
雪峰用机锋语问道:“太阳出来了没有?”
玄机不甘示弱道:“假如太阳出来的话,会把雪峰给融化了。”
雪峰见其出语不凡,再问:“你叫什么名字?”
“玄机。”
“一天能织多少?”
“寸丝不挂!”
玄机礼拜而退,才走了三五步,雪峰道:“你的袈裟拖在地上了!”
玄机听后,赶快回头看一下袈裟的衣角。雪峰哈哈笑道:“好一个寸丝不挂!”
玄机和雪峰的对话,可以看出禅的不同境界:玄机的话是捷辩,不是禅;雪峰禅师的一句“好一个寸丝不挂”,那才是禅机!
残缺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