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慧嵬禅师在山洞内坐禅时,来了一名无头鬼,若是一般人见了,必定吓得魂不附体,而慧嵬禅师却面不改色地对无头鬼说:“你原本就没有头,所以不会头疼,真是好舒服啊!”无头鬼听后,顿时消失了行踪。
又有一次,出现了一个没有身躯只有手脚的无体鬼,慧嵬禅师又对此无体鬼说:“你原本就没有身躯,所以不会为五脏六腑的疾病而感到痛苦,这是何等幸福!”无体鬼一听,也突然地失去了踪影。
有时,无口鬼现前时,慧嵬就说没有口最好,免得恶口两舌,造业受罪;有时无眼鬼现前,慧嵬就说没有眼最好,免得乱看心烦;有时无手鬼现前,慧嵬就说无手最好,免得偷窃打人。各种幽魂野鬼只要一出现在他眼前,慧嵬就将前述的话说出,他们就会销声匿迹。
一般说来,无头、无体,而且对方是鬼,应该感到恐怖才对,无眼、无口、无手是非常狰狞的样子,而慧嵬禅师却对他们说无头、无体是多么好,无眼、无口、无手是多么幸福的事。能将祸视为福,所谓转迷为悟,转秽为净,就算鬼也畏惧而不敢出现了。
生乎,死乎
道吾禅师带着弟子渐源到一信徒家诵经吊祭超度。
渐源敲着棺木问师父:“棺木里的人是生,抑是死?”
道吾:“不说生,不说死!”
渐源:“为什么不说?”
道吾:“不说就是不说。”
回寺途中,渐源道:“师父若不说,我以后就不再去檀家诵经超度了。”
道吾:“不去就不去,我就是不说。”
渐源真的从此就不去为人诵经超度。
后来,道吾禅师圆寂后,渐源到石霜禅师的道场参学。一日,以相同的话问石霜禅师。
石霜:“不说生,不说死。”
渐源:“为什么不说?”
石霜:“不说就是不说。”
渐源这时终于在言下大悟。
生死轮回,这是事相上的话,吾人的本性哪有生死?真如佛性都不许说,岂准更说生死轮回?
棺材里的人,从有为法的体相上说,有生有死;若从无为法的自性说,就无生无死。人,应该死不了的。人的身体可死,精神(佛性)则不死。
道吾的不说生不说死,渐源功行因缘未熟,故不能深入了解;石霜的不说生不说死,虽是同样的话,但渐源修行进步了,领会自是不同。
谁去住持
百丈禅师会下有一位司马头陀,他懂天文、地理、算命、阴阳。有一天,头陀从外面回来,告诉百丈禅师说:“沩山那个地方是一个一千五百人修行的好道场。”
百丈说:“我可以去吗?”
头陀回答说:“沩山是肉山,和尚是骨人,你老如果前去,恐怕门徒不会超过千人。”
百丈乃指众中的首座华林禅师,问:“他可以去吗?”
头陀:“他,也不相宜。”
百丈又指典座灵佑问:“他可以去吗?”
头陀说:“他可以去。”
华林对百丈说:“我忝居第一座,尚不能去住,灵佑为什么能去呢?”
百丈回答道:“若能于众中下一转语出奇制胜,当去住持。”就指座前的净瓶说:“不得叫净瓶,你们唤作什么?”
华林说:“不可叫做门闩。”
百丈不以为然,乃转问灵佑;灵佑什么也不说,便上前一脚踢倒净瓶。
百丈笑着说:“华林首座输给煮饭的人啰!”遂遗灵佑住沩山住持。灵佑禅师在沩山大阐宗风,后成禅门沩仰宗一派。
禅的体验,不讲地位高低,不谈知识有无,只论证悟深浅。“不得叫净瓶,唤作什么?”这是试题,灵佑一脚踢倒净瓶,什么不说,这就是最好的答案。禅,不必解说是什么,扬眉瞬目,语默动静,那都可以表达微妙的真理。
放下什么
佛陀住世时,有一个名叫黑指的婆罗门来到佛前,运用神通,两手拿了两个花瓶,前来献佛。佛陀对黑指婆罗门说:“放下!”
婆罗门把他左手拿的那个花瓶放下。
佛陀又说:“放下!”
婆罗门又把他右手拿的那瓶花放下。
然而,佛陀还是对他说:“放下!”
这时黑指婆罗门说:“我已经两手空空,没有什么可以再放下了,请问现在你要我放下什么?”
佛陀说:“我并没有叫你放下你的花瓶,我要你放下的是你的六根、六尘和六识。当你把这些统统放下,再没有什么了,你将从生死桎梏中解脱出来。”
黑指婆罗门才了解佛陀放下的道理。
放下,这是非常不容易做到的。吾人有了功名,就对功名放不下;有了金钱,就对金钱放不下;有了爱情,就对爱情放不下;有了事业,就对事业放不下。
吾人在肩上的重担,在心上的压力,岂止手上的花瓶?这些重担与压力,可以说使人过得非常艰苦。必要的时候,佛陀指示的“放下”,不失为一条幸福解脱之道!
不如小丑
白云守端在杨岐方会禅师处参禅时,久久不悟,杨岐挂念,很想方便开导。有一天,杨岐方会禅师问守端以前拜过谁为老师,守端回答:“茶陵郁山主。”
杨岐又问道:“我听说茶陵郁山主是因为跌了一跤而大悟,写了一首偈,你知道吗?”
白云守端:“知道!那诗偈是这样的:‘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杨岐听了之后,便发出怪声,呵呵地笑着走了。守端却因方会禅师的一笑,饭食不思,整夜失眠。第二天便至法堂请示方会禅师,为何一听到茶陵郁山主的诗偈便发笑不已。
杨岐:“昨天下午你可看到寺院前马戏班玩猴把戏的小丑吗?”
守端:“看到了。”
杨岐:“你在某方面实在不如一个小丑。”
守端:“为什么呢?”
杨岐:“因为小丑的种种动作就是希望自己博得别人一笑,而你却怕别人笑。”
一个人的自我认识不够,心中不能自主,就会经常受外境的影响。别人的一句赞美,自己就会扬扬得意;别人的一句谤言,自己就会怨恨嗔怒。所以自己喜乐忧苦,全为别人左右,可说已失去自己。杨岐方会禅师的一笑,还不够吾人觉悟吗?
我也可以为你忙
佛光禅师有一次见到克契禅僧,问道:“你自从来此学禅,好像岁月匆匆,已有十二个秋冬,你怎么从不向我问道呢?”
克契禅僧答道:“老禅师每日很忙,学僧实在不敢打扰。”
时光迅速,一过又是三年。一天,佛光禅师在路上又遇到克契禅僧,再问道:“你参禅修道上有什么问题吗?怎么不来问我呢?”
克契禅僧回答道:“老禅师很忙,学僧不敢随便和您讲话!”
又过了一年,克契禅僧经过佛光禅师禅房外面,禅师再对克契禅僧道:“你过来,我今天有空,请到我的禅室谈谈禅道。”
克契禅僧赶快合掌作礼道:“老禅师很忙,我怎敢随便浪费您老的时间呢?”
佛光禅师知道克契禅僧过分谦虚,不敢直下承担,再怎样参禅,也是不能开悟。
佛光禅师知道不采取主动不可,所以又一次遇到克契禅僧的时候,问道:“学道坐禅,要不断参究,你为何老是不来问我呢?”
克契禅僧仍然说道:“老禅师您很忙,学僧不便打扰!”
佛光禅师当下大声喝道:“忙!忙!为谁在忙呢?我也可以为你忙呀!”
佛光禅师一句“我也可以为你忙”的话,打入克契禅僧的心中,禅僧克契立刻言下有所悟入。
有的人太顾念自己,不顾念别人,一点小事,再三地烦人;有的人太顾念别人,不肯为己,最后失去好多机会。禅的本来面目就是直下承担!当吃饭的时候吃饭,当修道的时候修道,当问的时候要问得必要,当答的时候要答得肯定。不可在似是而非的里面转来转去!
我可以帮忙,你为什么不要我帮忙呢?你要我帮忙,我为什么不可为你忙呢?人我,不是要分得那么清楚的!
锁虚空
金碧峰禅师自从证悟以后,能够放下对其他诸缘的贪爱,唯独对一个吃饭用的玉钵爱不释手,每次要入定之前一定要先仔细地把玉钵收好,然后才安心地进入禅定的境界。
有一次,因为他的世寿已终,应该把业报还清,阎罗王便差几个小鬼要来捉拿禅师。金碧峰预知时至,想和阎罗王开个玩笑,就进入甚深禅定的境界里,心想:看你阎罗王有什么办法?几个小鬼左等右等,等了一天又一天,都捉拿不到金碧峰。眼看没有办法向阎罗王交差,就去请教土地公,请他帮忙想个计谋,使金碧峰禅师出定。
土地公想想,说道:“这位金碧峰禅师最喜欢他的玉钵,假如你们能够想办法拿到他的玉钵,他心里挂念,就会出定了。”小鬼们一听,就找到禅师的玉钵,拼命地摇动它。禅师一听到他的玉钵被摇得砰砰地响,心一急,赶快出定来抢救。小鬼见他出定,就拍手笑道:“好啦!现在请你跟我们去见阎罗王吧!”
金碧峰禅师一听,了知一时的贪爱几乎毁了他千古慧命,立刻把玉钵打碎,再次入定,并且留下一首偈曰:“若人欲拿金碧峰,除非铁链锁虚空;虚空若能锁得住,再来拿我金碧峰。”
当下进入了无住涅槃的境界。
金碧峰禅师能和业力挑战,能和阎罗王开玩笑,他是自以为有“自受用三昧”。在自受用三昧里,他能灭除时空、人生、生死等一切对待,才不受后有,假如对钵起了爱憎,这是在境界上生起了涉境心,生死就会现前,小鬼就可捉拿。所幸金碧峰禅功深厚,立刻进入自受用三昧,安住在自性无住之内,真心和虚空融为一体,所以他能自豪地说“虚空若能锁得住,再来拿我金碧峰”。
无位真人
岩头、雪峰、钦山等三位禅师,有一天在路上遇到定上座,岩头禅师问定上座说:“您是从哪里来?”
定上座答道:“从临济院来。”
岩头顺口又问道:“临济老师还好吗?”
定上座老实地回答道:“已经圆寂了。”
岩头禅师等三人一听,非常意外,悲伤地道:“我们三个人特地要去礼拜老师,无奈福缘浅薄,未能见面他就走了。请您把老师在世时的教诲说一些给我们听听好吗?”
定上座道:“临济禅师常开示说:‘在我们肉体中,有一个无位真人,常常从你们的眼、耳、鼻、舌、身、意中出入,换言之,你们看到的时候,听到的时候,思想的时候,都可以产生活生生的活动感觉,没有这种自觉体认的人就要展开心眼看看。’”
岩头禅师听完之后,不自觉地伸出舌头。但钦山禅师说道:“为什么不称为非无位真人呢?”
定上座突然抓住钦山禅师道:“无位真人和非无位真人有什么不同?你说说!”
钦山禅师无言以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岩头禅师和雪峰禅师赶快靠近向定上座谢罪,说道:“这个人是新参者,不知好歹,得罪了上座,请原谅!”
定上座道:“如果不是你们两位说情,今天我便捏死这个初参者!”
无位真人,这个“位”字是指空间而言,无位真人即是不落空间的绝对真人。那真人是谁?即吾人之佛性。无位真人,即是超越时空的吾人本来面目,委屈地暂住在我们肉体之中,其实这时也可以说他是“非无位真人”,定上座要打钦山,主要怪他多嘴:无位真人已经难寻难觅,非无位真人,又怎么证悟呢?好在有岩头禅师的调和,定上座才认为“无位真人”与“非无位真人”没有给钦山禅师斩断!
人面疮
悟达知玄禅师还是云水僧时,有一天途经京师,看到一位西域异僧身患恶疾,无人理睬,于是就耐心地为他擦洗敷药,并照顾他的疾病。病僧愈后,就对悟达禅师说:“将来如果有什么灾难,你可以到西蜀彭州九陇山间两棵松树下面找我!”
多年后,悟达禅师的法缘日盛,唐懿宗非常欣仰其德风,备极礼遇,特尊他为国师,并钦赐檀香法座,掸师亦自觉尊荣。一日,禅师膝上忽然长了个人面疮,眉目口齿皆与常人无异。国师遍寻群医,都无法医治。正在束手无策时,忽忆起昔日西域异僧的话,于是就依约来到九陇山,并道明来意,西域异僧怡然地指着松旁的溪水道:“不用担心,用这清泉可以去除你的病苦。”
悟达国师正要掬水洗涤疮口的时候,人面疮竟然开口说话:“慢着!你知道为什么你膝上会长这个疮吗?西汉史书上袁盎杀晁错的事情你知道吗?你就是袁盎来转世,而我就是当年被你屈斩的晁错,十世以来,轮回流转,我一直在找机会报仇,可是你却十世为僧,清净戒行,故苦无机会可以下手。直到最近你因为集朝野礼敬于一身,起贡高我慢之心,有失道行,因此我才能附着你身。现在蒙迦诺迦尊者慈悲,以三昧法水洗我累世罪业,从今以后不再与你冤冤相缠。”
悟达国师听后,不觉汗如雨下,连忙俯身捧起清水洗涤,突然一阵剧痛,闷绝过去,苏醒时,膝上的人面疮亦已不见,眼前也没有什么西域异僧。
参禅悟道,虽然明心见性,但三世因果业报却历历分明,谁也逃脱不了。只有广做善事,多结善缘,忏悔消业,灭罪离愆,庶几方可得救。在自性上虽然没有罪业可言,但在事相上因果俨然,丝毫不爽。所谓现报、生报、后报,但不会不报。悟达国师所幸遇圣僧迦诺迦尊者,施药护病,尊者报以解冤消业。后悟达国师作《水忏》流行于世,普劝世人“但愿随缘消旧业,更莫招愆造新殃”,三世业报,可不慎哉?
道在何处
僧问惟宽禅师:“道在何处?”
“只在目前。”
“我何不见?”
“汝有我故,所以不见。”
“我有我故不见,禅师还见否?”
“有我有汝辗转更不见。”
“无我无汝还见否?”
“无我无汝阿谁求见?”
又有人问禅师:“谁是佛祖?”
“我不敢告诉你,告诉你恐你不信。”
“禅师指示,谁敢不信!”
“那汝即是!”
“如何保任?”
禅师回答:“一翳在眼,犹若空华;但离妄缘,即如如佛。”
“道在何处?”“谁是佛祖?”吾人何必舍近求远,舍己求人!
骑牛觅牛
长庆大安禅师,福州人氏,在石头禅师处得法后,因为平时对经典颇为深究,但对禅道心性玄极最高之理始终不得其门而入,经常觉得愧对石头禅师,后来特别去礼拜百丈怀海禅师,道:“学人欲求识佛,何者即是?”
百丈禅师回答道:“大似骑牛觅牛。”
大安禅师再问道:“认识佛陀后如何?”
百丈禅师又回答道:“如人骑牛回家。”
大安禅师对这种解释似乎很不放心,追问道:“不知要如何保任?”
百丈禅师开示道:“如牧牛人,执杖视之,不令其犯人苗稼。”
大安禅师听后,并依此修行,把持自己,肯定自己,更不向外驰求。后来与同参灵佑禅师创建沩山,大安禅师躬耕助道;灵佑禅师圆寂后,他由大众推举而任住持。
大安禅师晚年回到福建,住怡山院,终日端坐,不言不语,无所事事,大众背后称他为“懒安禅师”,如有禅僧道:“终日不言不语,如木石一样,那就是禅吗?”
另一禅僧道:“终日端坐,既不领众梵修,也不指导作务,这就是禅吗?”
大安禅师的懒已经引起大众的不以为然。一天,他集合大众,宣告道:“请大家今天跟我终日端坐,不言不语,只要三天,当可令大家识得自己。”
大众随大安禅师静坐一日,腰酸腿痛;第二日,个个请求,宁可作务,不愿静坐。大安禅师这时才告诉大众道:“老僧坐一日,胜过千年忙。”
大众无言。
大安禅师不是一个懒者,他年轻时,助灵佑禅师开创沩山,终日耕作,虽然搬柴运水是禅,但禅不是搬柴运水,等如善恶是法,法非善恶。作务是禅,端坐亦禅;语言是禅,不语亦禅;动固是禅,静更是禅。何必将语默动静分割?何必将忙闲看作两事?骑牛觅牛,皆因不识自己佛性;骑牛回家,就已经万事放下。《华严经》云:“若人欲识境界,当净其意如虚空。”故大安禅师有“老僧坐一日,胜过千年忙”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