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谷禅师却双手合十,学着女孩子的姿态在圈外低头礼拜,表示他对慧忠国师的尊敬。
南泉禅师看到两个人的举止,非常失望地说道:“我们可以不用去了!”
归宗禅师和麻谷禅师反问道:“这是为什么?”
南泉禅师回答道:“我们不能用有相参拜无相。”
“无相”,是宇宙人生最真实的真理,例如若有人问虚空像什么,虚空非长非短,非方非圆,实乃无相。因其无相,而又无所不像,如虚空在方为方,在长为长,无相虚空为体,才有世间森罗万象。慧忠国师画一圆圈,借此表示实相无相,要人从有念归无念,从有相到无相。难怪南泉禅师说,我们不能以有相去参拜无相了。
一与十
龙潭崇信禅师,湖南人氏,未出家前非常穷困,在天皇道悟禅师寺旁摆一个卖饼的摊子,连一个住所也没有。道悟禅师怜他穷苦,就将寺中一间小屋给他居住。崇信为了感恩,每天送十个饼给道悟禅师。道悟禅师收下以后,每次总叫侍者拿一个还给崇信。有一天,崇信终于向道悟禅师抗议道:“饼是我送给你的,你怎可每天还我一个,这是什么意思?”
天皇道悟禅师温和地解释道:“你能每天送我十个,为什么我不能每天还你一个?”
崇信不服气地抗辩道:“我既能送你十个,何在乎你还我一个?”
道悟禅师哈哈笑道:“一个你还嫌少吗?十个我都没有嫌多,一个你还嫌少?”
崇信听后似有所悟,便决心请求道悟禅师为其剃度,准他出家。
道悟禅师说道:“一生十,十生百,乃至能生千万,诸法皆从一而生。”
崇信自信地应道:“一生万法,万法皆一!”
道悟禅师为其剃度,后在龙潭结庵居住,世称龙潭崇信禅师。
这一段公案,完全表现的是自他一体、能所不二的禅心。天皇道悟禅师的房子,要让给龙潭崇信禅师去住,这表示我的就是你的;龙潭崇信禅师的烧饼,天皇道悟禅师收下以后,又再还一个给龙潭崇信禅师,这表示你的就是我的。当然,那时天皇道悟禅师的苦心,不是一个卖饼的俗人所知,但经常如此,终于触动崇信的灵机;从参究这个疑团到直接的抗辩论争,龙潭崇信终于觉悟到多少不二、你我不二、心物不二、有无不二,原来宇宙万有,千差万别,皆一禅心。
自性与法性
神会禅师初参六祖慧能大师时,慧能大师问道:“你从远处来,路途遥远,太辛苦了,自性禅心带来了吗?可看见本体的法性是什么吗?”
神会禅师道:“报告老师:我有来去,自性没有来去,本体法性,普遍法界,怎可言见,抑或不见?”
慧能大师道:“好敏利的词句。”接着拄杖就打了下来。神会并不退缩,反而紧问道:“老师坐禅时,是见或不见?”
慧能大师并没有马上回答神会的问话,先用拄杖打了他三下,说道:“我打你,是痛或不痛?”
神会回答道:“感觉痛,又不痛。”
慧能大师顺着他的口气说道:“我坐禅是见,也不见。”
神会不放松,追问道:“为什么是见又不见呢?”
慧能大师开示道:“我见,是因为常见自己的过错;我不见,是因为我不见他人的是非善恶,所以是见又是不见。至于你如果是不痛的话,那么你便像木石一样的没有知觉;如果是痛的话,那么你便像俗人一样会有怨愤之心。我要告诉你,见与不见都是两边的执著,痛和不痛都是生灭的现象,你连自性都摸不清楚,居然还说无来无去?”
神会听后,大为惭愧,立刻向慧能大师行礼,并亲近依止,誓为老师服务。
后来,慧能大师要圆寂时,每一个听到这个消息的弟子都放声大哭,唯独神会默默不语,也不哭泣。慧能大师道:“为什么你们要哭呢?我很清楚自己要到什么地方去,如果我对自己一无所知,如何能预先告诉你们?只有神会一人超越了善恶的观念,达到了毁誉不动、哀乐不生的境界。你们大家要切记,法性是不会生灭去来的。”
世间万事万物,皆名对待法,如有无、大小、好坏、善恶、男女、净秽、里外、上下等;今言见与不见、痛与不痛,六祖大师先让神会说出了毛病,然后再告以见与不见都是两边的执著,痛与不痛都是生灭的现象,而佛性禅心是超越一切的。要截断两边,不思善、不思恶,不谈生、不论灭,还他中道一如,才算见本来而目。
我不是众生
惟宽禅师有一次被一学僧问道:“狗有没有佛性?”
“有。”惟宽禅师答。
“你有没有佛性?”
“我没有。”
“为什么一切众生皆有佛性而你没有?”
“因为我不是你所说的众生。”
“你不是众生,是佛吗?”
“也不是。”
“那你究竟是什么?”
“我不是一个‘什么’!”
学僧最后问道:“那是我们能够看到或想到的吗?”
“那是不可思议的不可思议。”
我是什么?我就是我。如果人人都能肯定自我,那就是真我,所谓真我非众生,非不众生,那是个什么呢?
责骂与慈悲
黄龙慧南禅师在庐山归宗寺参禅的时候,坐必跏趺,行必直视。后来云游至泐潭澄禅师道场时,泐潭澄就令他分座接引,指导禅法,这时他的声誉已经名闻诸方了。
云峰悦禅师见到他,就赞叹道:“你虽有超人的智慧,可惜你没有遇到明师的锻炼!泐潭澄公虽是云门禅师的法嗣,但是他的禅法与云门禅师并不相同。”
黄龙禅师听后,不以为然,问道:“为什么不同?”
云峰禅师回答道:“云门如同九转丹砂,能够点铁成金;澄公如同药物汞银,只可以供人赏玩,再加锻炼就会流失。”黄龙听后愤怒异常,从此不再睬云峰。
第二天,云峰向黄龙道歉,再对他说道:“云门的气度如同帝王,所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愿意死在他的语句下吗?泐潭澄公虽有法则教人,但那是一种死的法则,死的法则能活得了人吗?石霜慈明禅师的手段超越现代所有的人,你应该去看他!”
后来,黄龙在衡岳福岩寺参访慈明禅师,慈明禅师道:“你已经是有名的禅师了,如果有疑问,可以坐下来研究。”黄龙因此更是真诚地衷恳。
慈明禅师说道:“你学云门禅,必定了解他的禅旨,例如,放洞山顿棒,是有吃棒的份儿,或是无吃棒的份儿?”
黄龙答道:“有吃棒的份儿。”
慈明禅师很庄重地说道:“从早到晚,鹊噪鸦鸣,都应该吃棒了!”
于是慈明禅师端正地坐着,接受黄龙的礼拜。然后又问道:“假如你能会取云门意旨,那么赵州说‘台山婆子,我为汝勘破了也’,哪里是他勘破婆子的地方?”
黄龙被问得冷汗直流,不能回答。第二天黄龙又去参谒,这次慈明禅师不再客气,一见面就指骂不已。黄龙问道:“难道责骂就是我师慈悲的教法吗?”
慈明禅师反问道:“你认为这是责骂?”
黄龙在言下,忽然大悟,就作了一首偈:“杰出丛林是赵州,老婆勘破没来由;而今四海明如镜,行人莫与路为仇。”
在受苦的时候感到快乐,在委屈的时候觉得公平,在忙碌的时候仍然安闲,在受责的时候知道慈悲,那就是体会出真正的禅心了!
一宿觉
永嘉玄觉禅师从年轻时就开始学习经论,本是一位精通天台止观的秀才居士,读《般若经》之后豁然大悟,出家参禅。六祖慧能大师的弟子玄策禅师曾忠告永嘉禅师说道:“无师自悟是天然外道。”
永嘉禅师听后,反复思维,决定去参访六祖大师。
永嘉禅师到曹溪见到六祖慧能大师时,既不参拜,也不问话,只是手执锡杖,在六祖的禅床四周绕行三圈,然后站在六祖面前一动也不动。
六祖大师道:“出家人应具有三千威仪和八万细行,大德从何而来,如此我慢?”
永嘉禅师道:“无常迅速,生死之间只是刹那,哪里有时间顾及什么礼仪不礼仪!”
六祖大师道:“既然你担心生死无常,那么,为什么不体认无生以达成无灭的境地呢?如能这样,哪里还有时间快慢的存在呢?”
永嘉禅师道:“既已真正体认无生,既已真正达其境地,所以早就没有快慢的说法了。”
六祖大师听后,连声称赞,并为其印可。
这时永嘉禅师脱笠整衣,正式礼拜,然后就向六祖大师告辞欲去。六祖大师问道:“为什么急着回去?”
永嘉禅师道:“自性本来就是不动的,并无急与缓、来和去!”
六祖大师道:“那么,又有谁知道不动的呢?”
永嘉禅师回答道:“就是自己本身。”
六祖大师听了这话,拍拍永嘉禅师的背说道:“住一宿再走吧!”
由于永嘉禅师在六祖大师处住了一宿的故事,所以禅宗史上称“一宿觉”。
永嘉禅师跟六祖大师对话的时候是三十一岁,四十九岁时示寂,他的近两千字的《证道歌》,不但是禅门文字的精华,更是明心见性的必读佳作。我们从永嘉禅师和六祖会而的经过来看,永嘉禅师是一个非常自负的人,如非六祖,何有“一宿觉”的佳话美谈?永嘉禅师住了一宿以后,第二天辞别他去,行十步,振锡说道:“自从认得曹溪路,了知生死不相关。”可见两位禅家惺惺相惜了。
卧如来
赵州从谂禅师,山东人,十八岁时到河南初参南泉普愿禅师时,因为年轻,南泉禅师正躺着休息,就没有起身,看见赵州时就仍睡着问道:“你从哪里来?”
赵州:“从瑞相院来。”
南泉:“见到瑞相了吗?”
赵州:“不见瑞相,只见卧如来。”
南泉禅师对赵州颇欣赏,于是坐起来,问道:“你是有主沙弥,还是无主沙弥?”
赵州:“我是有主沙弥。”
南泉:“谁是你的师父呢?”
赵州恭敬地顶礼三拜后走到南泉的身边,关怀地说道:“冬腊严寒,请师父保重!”
于是南泉禅师非常器重他,因赵州是以行动来代替语言。从此,师徒相契,佛道相投,赵州成为南泉禅师的入室弟子。
有一天,赵州禅师请示南泉禅师一个问题:“什么是道?”
南泉:“平常心是道。”
赵州:“除了平常心之外,佛法无边,另外是否还有更高层次的趣向呢?”
南泉:“如果心中还存有什么趣向,就有了那边,没有这边,就会顾了前面,忘了后面。因此,所谓全面、被扭曲了的东西,怎会是圆融无碍的道呢?”
赵州:“如果佛法没有一个趣向,回顾茫茫,我怎么知道那就是道呢?”
南泉:“道不属知,不属不知;知是妄觉,不知是无记。若欲真达到不疑之道,你应当下体悟,道犹如太虚,廓然荡豁,岂可强说是非耶?”
赵州禅师自小就聪明颖慧,出言吐语自有禅味,一句“不见瑞相,只见卧如来”,赢得了南泉普愿禅师的欣赏,即至问他是有主的沙弥还是无主的沙弥,他不用一般的语言回答,他用行动表示,顶礼、侍立,这不就是无言说的禅风吗?赵州禅师的禅,重在自我肯定,自然随缘,所谓从平常心流露,不作斧凿,自有一番禅心慧解!
真正回答
云岩昙晟禅师是药山禅师的弟子,是洞山良价禅师的老师。有一次,他对众人说:“有一个人,凡是向他提问题,他没有不能回答的。”
洞山问道:“他屋里有多少典籍?”
昙晟:“一个字也没有。”
洞山:“何以他如此多知呢?”
昙晟:“他日夜都不睡觉。”
洞山:“我可以问他一件事情吗?”
昙晟:“他的回答,就是不回答。”
洞山:“既是没有不能回答的,为什么不回答呢?”
昙晟:“因为不回答,才是真正的回答。”
禅门的疑问,是心智的开花;老师的答案,是神秘的果实。神秘,就是不说破。不说破才是禅者用力之处。“家藏万卷书”,这是迷时的纸上知识;“日日不睡觉”,那才是悟时的主人翁。不睡觉的真如佛性,还要回答些什么呢?
所以,有时候,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如何见道
马祖道一年轻时初遇怀让禅师,即请示道:“怎么用心,才能契合无相三昧?”
怀让:“你学心地法门,犹如下种,我说佛法譬如下雨,只要缘合必能见道。”
马祖:“禅师!你说的见道,是见什么道呢?道并非有形相的,如何才能见无形无相的道呢?”
怀让:“即此心地法眼,就能见道,道本来就是无相三昧,也是从心地法门自见其道的。”
怀让担心道一禅师还不明白,又再补充道:“若契于道,无始无终,不成不坏,不聚不散,不长不短,不静不乱,不急不缓。如果由此理会得透,应当名之为道。”
道是什么?道,没有时间,无始无终;道,没有空间,无内无外。所谓真理,应该是“竖穷三际,横遍十方”。道是亘古今而不变,历万劫而常新。如何见道?明白自己的常住真心,就是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