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喝禅
学僧们异口同声:“大喝一声,这是非常简单的事。”径山禅师立刻大喝一声,问:“这一喝,是什么意思?”众学僧茫然不知如何应对。径山禅师道:“那一喝上通天堂,下达地府,竖穷三际,横遍十方,你们五百学人大多放逸散漫,犹如聋哑,怎能懂得狮子吼声?”
棒与喝
古代的禅师大德们喜欢手持禅杖,作为领众的威信象征。禅师们的棒,不是用来时常打人的,只在研讨问题的时候有时轻轻表示一番,作为赏罚的象征。后世的宗门,以及学禅的人,若是在老师那里碰了钉子、受了批驳都叫“吃棒”。而“喝”则是大声的一叱,表示责罚的意思,和“棒”的作用是一样的。
有师兄弟二人一起至无德禅师处学禅,于每次小参请示时总例行似的老是吃棒,不管他们两人躲得多快,棒棒都落实地打在身上。无德禅师举棒之快与准,实在是百发百中。
有一天,师弟就对师兄说道:“我们来此参学多时,却老是吃棒,仍不能开悟,真想他去。可是要找一位比无德禅师有道行的禅师实在不容易。”
师兄也无可奈何,不过他建议道:“这样好了,以后我们小参问法时,我们就站在法堂外,不要进去,任凭禅师的棒再怎么快,也不至于打得到我们。”
于是,第二天师兄弟二人就站在法堂外恭谨地问道:“请问如何是西来意?”
无德禅师大喝一声:“你两个慢法者!”
师兄弟二人一听到此喝,如雷贯耳,吓得屈膝下跪,不约而同地说道:“想不到禅师的‘喝’比‘棒’来得迅速而有威力!”
参禅求道,不可存侥幸的心理,亦不可求速成。看起来禅师一语能使学者开悟,但学者若无穷年累月的积聚功行,不说禅师一语不能给你开悟,即使千言万语,甚至棒喝亦无功。当然,积聚功行,棒喝亦能助其悟道。
知恩报恩
临济禅师向老师黄檗祥师告辞他去。
黄檗禅师就问道:“你要到哪里去?”
临济禅师答道:“不是到河南,就是去河北。”
黄檗禅师当场就打临济禅师一拳,临济禅师抓住黄檗禅师回打他一巴掌。黄檗禅师被打后,哈哈大笑着呼叫侍者道:“你去把百丈先师的禅板和经案给我拿来!”
临济禅师也高呼道:“沙弥,顺便将火拿来!”
黄檗禅师道:“我话虽然如此说,火也烧不着的,你尽管去你的,今后你必须堵塞天下人的嘴巴!”
后来沩山灵佑就这件事问仰山禅师道:“像临济的言行,是否背叛了老师黄檗?”
仰山:“并非如此。”
沩山:“你的想法究竟如何呢?”
仰山:“只有知恩的人才懂得报恩。”
沩山:“在古代圣贤之中,有没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仰山:“有的,只是时代已经很远,我不想叙述。”
沩山:“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可是我并不知道,还是请你说说看!”
仰山:“例如在《楞严经》中,阿难赞叹佛陀说:‘我愿把一颗赤诚之心奉献给像尘埃那么多的国家和众生。’其实,那就叫做‘报佛恩’,这不就是报恩的实例吗?”
沩山:“的确如此,的确如此!见识和老师的程度相同时,会减损老师的一半盛德;唯独见识超出老师时,才可以传授老师的遗教。”
在禅宗史上,黄檗希运和临济义玄禅师传承禅法,叫做临济宗;沩山灵佑和仰山慧寂禅师传承的禅法叫做沩仰宗,他们同是百丈怀海禅师的门人或再传弟子。沩山的年岁比黄檗和临济都长,而且宗风不尽相同,能一再推崇黄檗和临济,此亦即所谓量大德大、恩大禅大了。
抢不走
一日,临济禅师跟随老师黄檗禅师一同下田工作,临济禅师走在黄檗禅师的后面。黄檗禅师回头一看,发现临济祥师空着手,就对他说道:“你怎么把锄头忘记带来呢?”
临济禅师回答道:“不知谁给我拿走了。”
黄檗禅师停下脚步道:“你走过来,我有事跟你商量。”
临济禅师向前,黄檗禅师就竖起锄头道:“单单是这个,世界之上就没有一个人能拿得动。”
临济禅师一听这话,就毫不客气地立刻从黄檗禅师手中把锄头抢过来,紧紧地握在自己手中,说道:“刚才老师说谁也拿不动这个,现在为什么这个在我的手中呢?”
黄檗禅师道:“手中有的未必有,手中无的未必无,你说,今天有谁给我们耕田呢?”
临济禅师道:“耕田的由他耕田,收成的由他收成,关我们何事?”
临济禅师这么说了以后,黄檗禅师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回到僧院。
不久,沩山禅师就这件事问仰山禅师道:“锄头在黄檗禅师手中,为什么却被临济夺去?”
仰山禅师答道:“强取豪夺虽然是小人,可是他的智慧却在君子之上。”
沩山禅师再问仰山道:“耕种和收成,临济为什么要说不关己事呢?”
仰山禅师不答,反问道:“难道就不能超脱对待关系之外吗?”
沩山禅师一句不说,转身也回到僧院。
黄檗禅师的转身,沩山禅师的转身,转身的世界,就是肯定一切的世界。世人有理话多,无理更是话多,若能在真理之前回头转身,那不是另有一番世界吗?
石头狮吼
石头希迁禅师刚来南台,次日就对怀让禅师道:“昨天我来到你这里,有一个荒唐的青年禅僧如如不动地坐在石头上面。”
怀让禅师听后问道:“你有没有弄错?”
希迁禅师道:“没有弄错!”
于是,怀让禅师就吩咐侍者道:“你到山门外调查一下,坐在石头上的那个禅僧是谁。假如是昨天刚来的那个青年禅僧,你就责备他玩弄什么玄虚。假如他承认,你就问他说:‘石头上的东西,移植后还有活的可能吗?’”
侍者就用这句话回报希迁禅师,希迁回答说:“诸佛如来的世界里,没有可搬动的东西,也没有死活这句话。”
于是侍者回来将希迁的回答报告怀让禅师,怀让禅师自语似的说道:“这个禅师,他的后代子孙将使天下人的嘴噤若寒蝉。”
接着他又派侍者去考问希迁道:“如何才算是真正的解脱?”
希迁:“谁绑住了你?”
侍者:“什么才是净土?”
希迁:“谁污染了你?”
侍者:“什么才是涅槃?”
希迁:“谁把生死给了你?”
侍者回来把这些问答报告给怀让禅师,怀让禅师听后双手合十,一言不发。
六祖慧能大师门下两大弟子青原行思、南岳怀让已是当代宗师,而他们都认为:“在那石头上能听到狮子的吼声。”
石头希迁禅师对于讨论问题以问作答,正如六祖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说法。所谓束缚,原来是自己束缚了自己;所谓污染,原来是自己污染了自己;所谓生死,原来是自己沉沦生死苦海,并不是由谁造成。本是石头如如不动,无死无活,我们定要庸人自扰,所以要怀让禅师叫我们听听石头上的狮子吼声!
变与不变
岩头禅师在唐武宗毁灭佛法时缝制了一套俗装,准备到不得已的时候可以应变。不久圣旨下来,强令僧尼还俗,有声望的高僧还要被逮捕判刑,岩头禅师为了躲避,他穿了俗装,戴了低檐帽子,悄悄躲进一个在家修行的师姑佛堂里。当时师姑正在斋堂吃饭,岩头大摇大摆地走进厨房,拿起碗筷也开始吃饭。这时一个道童看见他,立刻告诉师姑,师姑拿起棒子,作准备打人的姿势,并且口中说道:“啊!原来竟是岩头上座,怎么变形了?”
岩头禅师不慌不忙,安然说道:“形可变,性不可变。”
后来,大彦禅师初次参见岩头禅师时,岩头正在门前拔草。大彦戴着斗笠大摇大摆走过来,直直地站在岩头的面前,用手敲敲斗笠举手说道:“你还记得我吗?”
岩头抓起一把草,朝着大彦的脸上打过去说:“世间变化无常,不记得了。”
大彦不肯让步说道:“世间无常,但法性永恒,怎可不认账?”
岩头禅师一听,当场打了大彦三拳。于是大彦站好姿势才进僧堂,岩头禅师这时说道:“已经寒暄完了,根本没有再进僧堂的必要。”
大彦立刻转身往回走,可是第二天早粥吃完时他却又走进僧堂。刚进门,岩头禅师立刻从法座上跳下来,一把抓住大彦的衣襟道:“你快说,你快说,不变的前账在哪里?”
大彦禅师也一把抓住岩头禅师,说道:“师姑家里,形可变,性不可变!”
说罢,两人哈哈大笑。
世间一切诸法,形相是生灭变异的,法性就不会变异了。就如世界是成住坏空,人是生老病死,心是生住异灭。唯有诸法本性,即吾人的本来面目,是“亘古今而不变,历万劫而常新”。
岩头禅师在没有信仰自由之暴政下,换着俗装,如他所说,形相可变,心性不变。吾人如能体悟到自己不变的真心,如黄金尽可变形为耳环、戒指、手镯,而其黄金本性不变,人在生死五趣中流转,其本性实亦未变。
虎头长角
黄檗希运禅师有一次到厨房,看到典座就问道:“你在做什么?”
典座:“我正在盛禅僧吃的米。”
黄檗:“每天需要多少米?”
典座:“每天三餐,约吃两石半。”
黄檗:“是不是吃得太多了?”
典座:“我还担心不够吃呢!”
黄檗一听这话,顺手就打典座两个耳光。典座就把这事告诉临济禅师。
临济禅师听后很不以为然,认为这样的答话也没有罪过,为什么要打人呢?他就安慰典座道:“我替你问一问这个老和尚!”
临济禅师到黄檗禅师那里,黄檗禅师就提起先前的事。
临济禅师说:“由于典座不明白老师为什么打他,所以才托我替他问老师一声。”
黄檗禅师道:“为什么?你说为什么打他?”
临济禅师不服道:“难道担心不够吃也不行吗?”
黄檗禅师:“为什么不答‘明天还要吃一顿’呢?”
临济禅师竖起拳头,大声说道:“说什么明天,现在立刻就要吃!”说完,拳就顺势挥过去。
黄檗禅师挡开临济的拳头,责怪道:“你这个疯和尚,又来这里拔虎须了!”
临济禅师怒吼着走出了僧堂。黄檗禅师反而欢喜,说这只小虎的头上长角了。
后来沩山灵佑禅师就这件事问仰山慧寂道:“这两位禅师究竟是在做什么?”
仰山:“老师的用意如何呢?”
沩山:“生了孩子才知道亲情伟大。”
仰山:“我却不认为如此。”
沩山:“那你又作何想法呢?”
仰山:“这就恰如把小偷领进自己家中,偷自己的东西。”
沩山灵佑禅师听后哈哈大笑。
临济义玄禅师是黄檗希运禅师的弟子,弟子打老师,这是忤逆,但黄檗不以为忤,反而赞美临济。俗语说:“打是亲,骂是爱。”在禅宗接心上看,这倒别有意义了。
去问他
径山禅师门下有五百位学僧,但真正用心参学的并没有几人,黄檗禅师就叫临济禅师到径山禅师那儿去。当临济要出发时,黄檗禅师问道:“你到径山禅师那儿时要如何?”
临济禅师回答道:“到时我自有方法。”
临济禅师到了径山禅师那儿以后,就直人法堂去拜见径山禅师。径山禅师刚一抬头,临济禅师就对着他大喝一声;径山禅师正要开口,临济禅师掉头就走。
有一学僧问径山禅师道:“刚才那位法师对老师说了些什么?为什么敢对你大声吼叫呢?”
径山禅师道:“他是黄檗禅师门下的弟子,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何不自己去问他?”
学僧道:“我们就是不知道怎样去问他。”
径山禅师道:“你们会大喝一声吗?”
学僧们都异口同声地说:“大喝一声,这是非常简单的事。”
径山禅师立刻大喝一声,问道:“这一喝,是什么意思?”
众学僧面面相觑,茫然不知如何应对。
径山禅师道:“那一喝上通天堂,下达地府,竖穷三际,横遍十方,你们五百学人大多放逸散漫,犹如聋哑,怎能懂得狮子吼声?”
径山禅师的五百位学僧,大部分就此分散各自去各处参访了。
径山禅师在古德中是一位证悟很高的禅匠,从不方便地观机逗教,启发后学,经临济禅师这一喝,真有振聋发聩之功;他知道禅者教导后学契理容易,契机不易,故自己也大喝一声,遣散十方学子,到各方寻找有缘。自古以来,所谓大德者,风格虽各有不同,但不会蒙混学者。
西来意
龙牙居遁禅师在临济禅师处参学,一日,请示临济禅师道:“如何是西来意?”
临济禅师道:“把香板拿来给我。”
龙牙禅师把香板递给临济禅师时,临济禅师拿起香板就朝龙牙禅师打过去。
龙牙禅师:“老师打我没有关系,但总要告诉我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吧!”
临济禅师道:“刚才的香板难道没有告诉你吗?”
后来,龙牙禅师到翠微无学禅师处参学时,又请示道:“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翠微无学禅师道:“把蒲团给我拿来!”
龙牙禅师将蒲团交到无学禅师手中时,无学禅师顺手就把蒲团往龙牙禅师身上打去!
龙牙禅师道:“别急着打我!您还没有告诉我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呀?”
翠微无学禅师道:“刚才的蒲团难道没有告诉你吗?”
龙牙祥师经过多年的参究,终于明白了香板和蒲团的西来意了。
一日,在禅堂里有位学僧问龙牙禅师道:“和尚行脚时,曾参学访问临济与无学二位大德,对他们印象如何?”
龙牙禅师道:“印象很好,就是没有告诉我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学僧道:“为什么他二老不告诉你呢?”
龙牙禅师非常开心地回答道:“因为香板和蒲团都早有消息了。”
禅宗常常用法器和法物来象征禅道、传衣、传钵,就是用衣钵代表禅法。香板打人,这也是将禅交给你担当,所以香板就是西来意。蒲团打你,蒲团是礼拜之物,作为凡心接触佛心之用,因此蒲团也可告诉你西来意了。但是,要从香板和蒲团中懂得西来意,那还需要长年累月的参究!
一起活埋
临济义玄禅师有一次与大众出坡,看到黄檗禅师远远地走过来,就拄着锄头不动地站在那里。黄檗禅师看到后就问:“你是不是太累了?”
临济禅师:“我还没有开始工作,怎么就说累了呢?”
黄檗禅师将手中的棒子随手向临济禅师打了过去,临济禅师抓住黄檗禅师的棒子,一推,就把黄檗给推倒了。
临济禅师赶忙对黄檗禅师说:“对不起,我把你推倒了,现在,我拉你起来!”
当临济禅师正要拉的时候,黄檗禅师道:“不必了,我根本就没有动,何必你拉?”
临济禅师将手缩回,黄檗禅师就叫道:“维那(僧职)!维那!快把我扶起来!”
维那赶快向前去扶起黄檗禅师,说道:“老师!您怎能原谅这个无礼的临济呢?”
黄檗禅师刚爬起来,一听此话,立刻就举手打维那,临济禅师在旁锄地说:“其他的地方都是火葬,可是我这里却是一起活埋。”意指参禅要把动静、来去、荣辱、起卧等对待分别的意识全部抛弃。
后来,沩山禅师昕到此事,就问仰山禅师道:“黄檗禅师打维那,不知其用意如何?”
仰山禅师回答道:“真正的小偷跑掉,却让追捕的人挨揍。”意即超越的人永远解脱,拘泥的人只有挨打了。
禅门的打骂,我们不可用世俗的观念来衡量,因为禅师们的打骂其实是在接心,是在传法。黄檗禅师举棒要打临济,其实要把禅法交给他负担,临济禅师推拒,意即自己早已直下承当,何必传授。临济举手要拉黄檗,黄檗禅师只有说“我在如如不动之中,何劳你拉”。维那的挨打,只怪他多嘴,不懂得禅心罢了。
不能代替
临济禅师将圆寂时,曾开示弟子道:“我入灭后,你们不可将正法眼藏也随着灭却!”
座中三圣惠然禅师听后说道:“身为弟子的我们,怎敢将老师的正法眼藏灭却呢?”
临济禅师于是问道:“那么,假如有人问起道是什么,你们要如何回答?”
惠然禅师马上就学着临济禅师一向教导学人的方法,高声大喝!
临济禅师非常不以为然地说道:“谁能想象,我的正法眼藏以后却在这些大喝一声的人处灭却!说来真叫人伤心!”
说完,就坐在法座上端然而寂,时为唐咸通七年。
临济禅师入灭后,惠然禅师非常不解地说道:“老师平时对来访者都大喝一声,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学着老师也大喝一声呢?”
临济禅师忽然又活回来:“我吃饭,你们不能当饱;我死,你们不能代替。”
惠然禅师急忙跪叩说道:“老师!请原谅,请住世给我们多多指导。”
临济禅师大喝一声,说道:“我才不给你们模仿!”
说后,临济禅师真的就入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