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不管是什么原因让你这么做,我只问你,现在的你,站在哪一方。”
他说过,无论她对他做什么样的事情,他都不会责备,因为他亏欠她。
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情况下,也不例外。
而他这个样子,令她的负罪感成倍地增长。
为什么他总是这样,被侄子算计,被心腹背叛,绝大部分的军队丧失战斗能力,面对这一切,他都是无所谓的样子……似乎所有的一切都不足以给他造成冲击,除了她。
除了她!
邬雪琴捏紧拳头,迈动机械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顾北冥那边。
只有丈余的距离,她却像是,走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每一步都那么艰难。
她能感觉到,屈昂的唇角,扬起了欣慰的弧度。而在身后,某道注视自己的目光,正在疾速黯淡下来。
顾北冥微笑着向她伸出手,她根本连瞧也不想瞧。
她只是站在道路旁,离顾北冥很远,离屈昂也很远。
如果可能,她希望看不到这些人,看不到屈昂,也看不到顾南风。
如果他们也能无视她,那是最好。
在这种时刻,她只希望自己能无限变小,最好变成一颗尘埃,消失在空气里。
她只祈望,顾南风不要被屈昂料中,因为自己的背叛,而变得意志消沉,丧失斗志。
她在心底呐喊。
遭到美人无视的顾北冥,则很大度地收回了在空气中变僵的手,脸上再度出现华丽的笑容,非常包容地用目光爱抚了邬雪琴一把,那目光,不客气地说,简直和一个狂热的粉丝看着自己的偶像时没什么区别。
“皇上,您永远只顾着做这种不合时宜的事情吗?”实在看不下去的屈昂,在身后小声而严厉地提醒。
顾北冥似乎这才想起自己所处的大环境,于是抬起下巴,脸上重新摆回充满王者风范的表情,向着对面道大声:“皇叔,怎么样?现在的局面,你很清楚了。不过,朕也不会强人所难,只要你愿意,朕是很有诚意和你和谈的……”
邬雪琴在心中冷笑了一声,好一个和谈,这山谷中近十万的有生力量,极有可能会全部归到顾北冥的麾下,他自然不愿意自己的任何一支力量受到折损。
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看啊!
顾南风抬起眼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皇上果然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窝囊废了,竟然会想到兵不血刃地摘取胜利。你别忘了,就算一切真如你所说,我手中还有近二万的军力,你认为举手头像是本王的作风吗?”
话虽这么说着,他眼中的光芒和之前比起来,毕竟黯淡了不少,而且这句话,也没有得到身后军队的回应,尤其是那些身中罂粟之毒的军士,得知自己身体之所以一直疲软无力,乃是因为染上了顽毒之后,更是连意志力也被摧垮,变本加厉地打起了呵欠,流起了眼泪,有的甚至就势躺了下来,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全然丧失了之前的凛凛威风。
“皇叔,你不觉得你这番话说得极是心虚吗?两军交战,最关键的就是士气。拜托你回头看看,你认为你的军队还有士气可言吗?况且在军营之中,人际关系纵横交错,如果一个人认怂,可能会带动十个人投降,你行军打仗这么多年,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朕更明白吧?”顾北冥此时的表情,已经不能说是得意,而是一种成竹在胸,志在必得的神气,“好吧,就算是你剩余的这些军士,个个都能派上用场,那么经过这半个月的长途跋涉,体力也消耗得七七八八了。你再看看朕的军队,你大概就能明白,什么才叫威武之师。”
邬雪琴第一次发现,顾北冥这个人,也许没有什么太高的才能,生活作风或者非常糜烂,但是他绝对是一个讲演的高手,如纳粹头子希特勒一样,讲话极有煽动力。
他的这番讲话,起到了非常明显的效果,随着他的演讲,两方的军队都在互相打量着对方的军貌,当发现他的话绝对属实的时候,高昂的变得更高昂,颓丧的则变得更颓丧。
两方的军队都开始躁动起来,只是躁动的内容有所不同。顾北冥那一方是在给自己呐喊助威,嘲笑彼方;而顾南风这一方,则是在研究“如果真的打起仗来,我们该装死还是逃跑”这样的话题。
“都给我住嘴!”终于忍耐不住的顾南风,回头暴喝一声。
邬雪琴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揪起来了。她太了解顾南风了,他是一个珍视自己的形象如生命的人,即使心里再不受用,面对自己的部下时也是庄严的。如果不是愤怒到了极点,他绝不会这样失态地大叫。
他转过脸来,一脸阴婺地看着顾北冥:“北冥小儿,废话就不要讲了,咱们在刀枪上见真章。”
然后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他已经率先一马,冲出己方队伍阵营。
“王爷!当心!”
顾南风身边的将领,在他身后大声惊呼,顾南风此举实在太出乎他们的意料,毕竟由统帅打头阵的事情,多半只存在于门外汉们的意淫里。两方对阵时,统帅的性命安全,有时候甚至比将领和军士加起来的总和还要重要。
顾南风竟然就这么轻率率地冲出去了。
大家一方面受到冲击,另一方面,却也因顾南风的英勇,而受到了极大了感染。
统帅尚且不要命,何况寻常军士乎?所以,原本军心溃散的那些人,都提起精神,义无反顾地追随着顾南风的马蹄冲了上去,甚至那些正在犯毒瘾的军士,也都大声呐喊着,骑兵提枪上马,步兵龇牙睁眼,将战斗的火焰,燃到了最高点。
“保卫皇上!”随着屈昂的高声疾呼,顾北冥已经被一大群人极好地保护了起来,在人群堆里,优哉游哉地看着好戏,嘴里则感慨不断。
“皇叔真是,老骨头一把了,还这么拼命,不怕散架吗?”
“真是太壮观了,朕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边擦鼻涕边打仗的军士,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是一大堆呢!”
“唉,想朕也是一个准热血青年,这种激昂壮烈的场合,你们怎么就是不放朕出去呢?朕的手好痒啊!”
或许是受到主人大义凛然情绪的感染,顾北冥胯下的骏马长嘶一声,扬起前蹄,大有冲出重围,替主人解手痒的意思。
大家都崇敬地看着顾北冥,谁说我们皇帝不中用,看他多勇敢,连马都被感动了!
只是下一刻,顾北冥的言行举动,却让他们崇敬的目光,变成了冷汗淋漓。
“嘿!这马坏透了!”顾北冥急急地拉紧缰绳,生恐力道不够,一边使出吃奶的劲夹住马肚子,大声呵斥:“你想让朕去送死吗!”
待马终于认清主人的面目,安静下来之后,他似乎也觉察到众人目光的不妥,解释道:“列位,不要这样,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大家好像没有要听您的解释吧。”站在高处瞭望战情的屈昂一脸黑线,“皇上,您还是安静一点的好,您这么吵,非常影响属下的判断。”
顾北冥非常听话地点了点头:“说的是,你忙吧,朕闭嘴就是。”
然而,安静了三两分,他忽然又似想起了什么,扯动缰绳,奋力地要冲出众人的保护圈。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劝阻:
“皇上,不要冲动!谁也没有小看您!”
“皇上,您不需要这样证明自己!您说得对,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顾北冥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闭嘴!朕的美人还在外面,朕要去把她从死神的威胁下就出来!”
众人流着汗道:“皇上,区区小事,属下为您代劳就是!”
“放屁!你们安的什么心!”顾北冥怒不可遏地斥责着,“英雄救美人,这是千载难逢的的机会,朕倒要看看,谁敢和朕抢功!”
在众人的一片白眼(晕厥前兆)中,顾北冥用马刺在马屁股上狠狠来了一下,无比英勇地冲出了保护圈。
眼看外面就是惨无人道的战争现场,人屠人的游戏进行得正欢,虽然这个皇帝离谱得有点过了,但好歹也是以国之君,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老人家就这么跑去送命啊!
念及此,顾北冥的那些贴身侍卫毫不犹豫地驾马前行,试图履行自己保卫皇上的指责,哪知,马儿还没开动,却被一个人出言阻止了。
“不用,让皇上去吧。”屈昂眼睛望着厮杀得正欢的战场,面无表情地说,“你们真以为,皇上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么?他只是习惯于扮演这样的角色罢了。”
在众人的眼里,屈昂的话,简直比圣旨还有效。但是对于他说的话,绝大部分人还是抱有怀疑。
毕竟,这是战场,也是杀场,刀枪是不长眼的,皇上那么细皮嫩肉的,刺上一枪还得了?而且,他分明什么武器也没带,就这样赤手空拳的冲出去,他还能活着回来吗?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在下一刻,他们眼睛里的忧惧和怀疑,就逐渐变成了震惊。
顾北冥的确是朝着邬雪琴出发没错,那女人,在众人眼里看来,其实是再安全不过的,原因很简单,两方的首领都已经摆明了,将她视为珍宝,试问这十万大众里面,还有谁敢动她一根手指头?
所以,尽管处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中心,邬雪琴只是垂着头站在那里,没有防御,没有自守,却像是处于真空地带一般,绝对的安全。
因为,根本就没有人敢靠近她一步。原本密不透风的战场,在她站立的地方,生生地被打开一个豁口。
顾北冥纵马疾驰,心无旁骛地朝邬雪琴所处的真空地带全速前进,尽管他极力地想把自己伪装成隐形人,但还是很快就被人发现了。
“皇上,皇上下来了!”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下来,隐喻着下台的意思,古人在这方面的想象力很丰富),也只有在战场上才不会受到追究,并且很快地传播开来,像一声炸雷一样,在混乱中造成了巨大的冲击波。
“先把皇上做了!”
邬雪琴被这样另类的声音刺激到了耳膜,本能地抬起头看,凝眸看到的第一幕,就是顾北冥坐在马上飞驰而来,一边飞驰一边对着自己笑。
第二幕紧跟着上演:无数闪着寒光的刺刀,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的,齐刷刷地向顾北冥头顶上砍来。
“兄弟们,砍死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信念,邬雪琴大声疾呼起来,“提头来见的,赏金千两,生擒活捉的,赏金万两!”
听得到的金钱数量,刺激到了那些逼近顾北冥的军士,他们也不管邬雪琴这赏金是不是空口开白条(赏金前面并没有加“王爷”二字,全是以她自己的名义开的),也忘记了她现在所处的立场(本能地记得她是王爷的女人),于是更加用力举起大刀,不顾一切地朝顾北冥俊美的头颅上招呼。
顾北冥顿时花容失色,惨叫道:“美人啊,怎么说朕也是一国之君,难道朕在你心中就值这个价吗?还有,朕虽然很欣赏你的直率,但是你也不必用‘砍死他’这样粗鲁的措辞吧,很伤人心啊!”
一边惨兮兮地叫着,一边举起手中捏着的马鞭,好像是要抵抗的样子。
“伤你妈个头!”邬雪琴骂了一句,看他举鞭的样子,绵软无力,根本不具备任何防御效力。
“哦,美人,你骂得朕……好爽啊!”似有言语被虐狂倾向的顾北冥,一边厚颜无耻地口头调戏着战场上唯一的雌性动物,一边大力挥动马鞭,大剌剌地向对他发起攻击的军士反击回去。
看到他的举动,邬雪琴的眼睛睁得浑圆。
那分明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马鞭,牛皮制的,在军营里随处可见物事。可是就是这样一条马鞭,在顾北冥手里,却像是最上等的武器一般,闪耀着华丽的光芒,瞬间划出无数条圆满的弧线。
如果不是站在近距离看得清,邬雪琴会怀疑,这条马鞭是不是被赋予了生命,要不然,它怎么能在顾北冥这个草包的手里,灵活急转,在空中优雅舞动。
每一鞭下去,都有一个军士应声惨叫着摔下马来。原本看似弱不禁风的皇帝小儿,此刻竟像是传说中的佐罗一般,一支神鞭在手,指哪打哪……
若说他和佐罗有什么不同,除了没戴面具以外,还有一点,就是废话特别多……
“嘿!哈!呼!哼!”
充满了感情的感叹词,像是在给自己的动作配音一般。
“皇上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愚昧的大众啊,觉悟吧!”
接下来,就是花样迭出的祈使句,咏叹调。如果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在抽风。
“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死忠于朕的皇叔呢,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啊!放弃黑暗,跟着光明走吧!”
诸如此类,充满了热情和力度,只是全无煽动力,只让人产生“快把眼前这个啰嗦鬼砍死,让这个世界清净下来”的冲动。
然而,令他们想不到的是,顾北冥就像是一根品质极高的弹簧一样,遇到的打击越大,回敬的力度就越强。
邬雪琴实在没有料到,平素看起来草包一个的顾北冥,竟然会暗藏了一身如此卓绝的武艺,在她瞠目结舌的过程中,顾北冥已经用不可忽视的速度,以“一步杀十人”的效率,朝她逼近过来。
他的脸上,自然还维持着那种花痴般的笑容。
虽然花痴,但是不可否认,依旧华丽之极,几乎是带着魔力的。
若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的,黄金铸成的笑容。
如果他不是一个城府这样深的人,她应该很乐于和他交好吧。因为若放在现代,他就是一个足以令无数腐女失声尖叫的极度闪亮生物啊……
下一刻,他已经向她伸出了和平的橄榄枝——橄榄枝以马鞭的形态出现。
“美人,上马来吧。”
“上你妈啊!”邬雪琴怒叫一声,拔腿就往回跑。
没跑几步,只觉得身子一轻,腰似乎被什么东西卷住,腾空而起,下一秒,她整个人已经结结实实地摔在了某人的怀里。
“已经近在咫尺,朕怎么舍得再让你跑?”顾北冥毫不避讳地在他耳边轻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