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雪琴睡不着,披了件外衣缓步在梅林间,夜寒漫上肌肤,身体本能地开始微微发抖。可是她喜欢这样的感觉。温暖让人麻痹,寒冷却能叫人保持清醒。
梅园依旧是梅园,顾南风不知听从了谁的建议,从岭南购置了几十株最好的玉梅,重新栽种在梅园里,着人精心看护。到了今年的冬天,这里又该是满枝冰洁,遍院幽香了。可是在这春寒料峭的三月里,干瘦突兀的梅枝就那么嶙峋地支楞在冰薄的空气里,沐浴着幽冷的月华,更显出一派萧瑟寂寞的情形。
梅树分七行,一共五十株,原本是七七四十九株的,可是贴着围墙的那一行,在院角多出一株,那梅树的枝头探过院墙去,像是要探出墙头。
她一直记得小学课本里“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的那句咏梅诗。“红杏出墙”又是再有名不过的典故,所以顾南风安排人栽种梅树的时候,她不知是出于诗意还是恶意,坚持在墙角补种了一株。
顾南风当然不知道她的用意,既然这样做能让她高兴,他就照做了,也没问为什么。
邬雪琴想起这一出,嘴角噙上微微的笑意,她伸手抚摸着梅树的树干,低垂着头,步子轻缓,手扶上一株又一株的树干,然后停了下来,抬起头。
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好像少了一株梅树。而且梅树排列的样子,好像也发生了变化。
她收紧眉头,重新数了一遍梅树。
四十九。
贴着院墙的那一行梅树,不知什么时候少了一株。可是墙角的那一株依旧还在,只是把原本七株的间距稍微拉长了一点,变成了六株,这种变化极为隐秘,不刻意观察根本看不出来。
邬雪琴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意味着有人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悄地挖走了一株梅树,并且给六株梅树挪了窝。
这么做有何用意?难道这人是个偏执狂,看到植株排列不规范,便浑身不舒服,一定要想办法把不规范变成规范,晚上才能睡得着?
可是这是梅园,王府最为冷僻的梅园,平常极少有人来的,又有谁会察觉这梅株的排列?况且,此人是偏执狂的可能极小,偏执狂只出现在悬疑电影和侦探小说里,而且,好像只出在穿越来的那个时代。
那么这个人是谁?他(她)这么做,用意又何在?
不是顾南风。如果是他,他当时不要答应她加种一株的要求就好,何必自找麻烦?而且直觉上,顾南风固然可恨,却不是这样阴险的人。
也不可能是园丁。园丁是不允许夜宿王府的。而这样的事情,只可能是在晚上做。
如果这人能轻易地挪动梅树,而不被任何人察觉,那么,他(她)是不是也有可能半夜潜进自己的屋子,趁她熟睡时,无声无息地要了她的命?
邬雪琴正想得后怕,忽然听到一个极细微的声音,隐隐地从墙外传来。像是有人在接近这里。
她急忙快步走进屋里,掩上门,站到窗台后,目不转睛地望着外面。
一个浑身黑衣的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月亮门后,手里提着一件颀长的东西,邬雪琴定睛看时,发现是一个铁锨。
这人进了院后,放下手里的铁锨,谨慎地四处观望,然后将视线投到邬雪琴所在的窗户上来。
那人在明处,她在暗处,根据光学原理,那人是瞧不见她的。饶是这样,邬雪琴的心仍旧一阵狂跳,她屏住了呼吸悄悄从窗口撤下,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床上,盖好被子,装作熟睡的样子,眯着眼睛盯住窗口。
须臾,那人的身影出现在窗户,脸上带着黑纱蒙面,根本看不出来是谁。
那人显然是在观察邬雪琴的睡眠情况。邬雪琴非常配合地打起了轻鼾。那人观望了一阵,便离开了。
邬雪琴急忙掀开被子,重新回到那里。
月光下,那人拿起手里的铁锨,开始给靠墙那一行里的第四株,也就是中间的那株梅树松土。他的动作快而熟练,不一会儿就将梅树取出,扛在肩上,丢下铁锨,转身出院。
他就这么走了吗?邬雪琴正在困惑,却见他去而复返,肩膀上依旧扛着一株梅树,接下来,他将这株梅树小心翼翼地栽到了树洞里。
看来,这株梅树一定不是刚才那株了。
只是,他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他这么劳师动众,就是为了这株梅树?
容不得邬雪琴多想,那个人已经做完善后工作,将挖出来的梅树扛在肩上,离开了。
邬雪琴急忙走出门,跑到他新栽的梅树下,细细观察这棵新栽的树,然后再一次愣住了。
一株普普通通的玉梅,粗糙的树干,嶙峋的树枝,和梅园里所有树一般无二的玉梅。
邬雪琴彻底困惑了。
她想不出这人是在做什么,这不是完全没意义的事情吗?莫非这人是在梦游?
她苦笑了一下,有谁梦游还换夜行衣,戴面纱的?
黢黑的天色已经微微泛白。那鬼魅般的影子,已经深深刻进她的脑海,可刚才发生的一切,已经像是一场梦一样的恍惚。
她不知道,不久之后,她会为这场恍惚的梦,付出人生最为惨痛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