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群居的动物,不管在家庭、学校或社会上立足,都免不了要与人群接触。人际关系是现代人处世很重要的一环,许多人生活里所以有忧苦烦恼,都是肇因于群我的人际关系不和谐。因为不懂得如何善待“你”,也不自知如何修持“我”,甚至还强烈分别你和我,因此产生人际纷争。
其实,人我之间的关系,都是靠缘分来维系,善因得善果,恶缘招恶报。然而一般人往往不能了悟这层因果关系,不仅不能相互成就,反而常常因为不服气别人比我好、比我高、比我大,而千方百计地和对方计较、争夺,总希望自己能胜过别人、赢过别人。人,一旦有了计较、比较之心,有了人我的利害得失之心,即使亲密如家人、恩爱如夫妻也不能避免互相斗争。
佛教的僧团本身就是一个社会,“僧伽”的意思就是“和合众”。佛陀虽然重视独修,但也建立僧团,表示佛教对群我关系的重视。在佛门里有谓“丛林以无事为兴隆”;人和,才能无事。《三皈依文》说:“自皈依僧,当愿众生,统理大众,一切无碍。”所谓“统理大众”,即“人和”二字而已。僧团里平时依“六和敬”来维系人事的和谐,即:身和同住(行为礼敬)、口和无诤(语言和谐)、意和同悦(善心交流)、戒和同遵(法制平等)、见和同解(思想统一)、利和同均(经济均衡),因此又称“六和僧团”。
《阿弥陀经》云,西方极乐净土“诸上善人,聚会一处”。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和谐。和谐就是净土,一家和谐,就能一家快乐;一个社区和谐,社区就能平安。此外,解空第一的须菩提,因为深入空理,故而所证的“无诤三昧”,最为第一;乃至戒律学上的“七灭诤法”,都是僧团和谐的圭臬。
佛教是以人为本的宗教,凡是人生的各种问题,在佛法里都有圆满的解决之道。例如对于人我是非,《增壹阿含经》中举出四种处理方法:“不诽谤于人,亦不观是非;但自观身行,谛观正不正。”
此外,人人都希望有好的名声,然而有的人过分地希求令名,不惜自赞毁他,说人长短过失,不但容易与人结下恶缘,而且有失厚道,往往反招恶名,所以《六波罗蜜多经》说,想要获得好的名声必须注意:“不说他人过,亦不称己德;智照无自他,当获大名称。”
《出曜经》亦说:“不可怨以怨,终已得休息。”以怨报怨,永远不能息怨,唯有以德报怨,才能结束一切冤怨的根本。例如提婆达多虽然一再和佛陀作对,甚至三番两次设计陷害佛陀,但是有一天提婆达多生病了,群医束手无策,佛陀还是亲自前往探视,给予无尽的关爱。佛陀的懿行,正如《六波罗蜜多经》说:“不念他人恶,常思其善事;智慧离分别,人中最第一。”
世间人都希望自己比别人伟大,因为有胜负之心,争执也就层出不穷;诚如《法句经》说:“胜则生怨,负则自鄙;去胜负心,无争自安。”如果我能怀着尊重你的伟大,我有拥护你、成就你的心态,自然能化戾气为祥和。
一般人总希望自己拥有的比别人多,而不顾别人的空乏;一般人总是好逸恶劳,只求一己逸乐,不顾他人苦楚;甚至争功诿过更是一般人的通病,也是纷争的原因。如果人人都能承认自己错、自己坏,凡事不推诿、不卸责,所谓“如有暴恶人,非理相加谤;智者以诚言,安忍能除遣”(《诸法集要经》),则人我关系自然能和谐无争。
现代的社区提倡守望相助,邻里之间要互相敦亲睦邻,对独居长者要主动关怀,殷勤慰问。在佛教的《大宝积经》更说:“在家菩萨,若在材落,城邑郡县,人众中住,随所住处,为众说法。不信众生,劝导令信;不孝众生……劝令孝顺。若少闻者,劝令多闻;悭者劝施,毁禁劝戒,嗔者劝忍,懈怠劝进,乱念劝定,无慧劝慧,贫者给财,病者施药,无护作护,无归作归,无依作依。”
一个团体里,能干的人,大都能促进和谐;不能干的人,则容易引起纷争。人与人之间,能够容许异己的存在,就能和谐;尊重宽谅,就能和谐。《华严经》有谓:“说四摄法,令众生欢喜充满十方。”想协调人际间的关系,行四摄法是最好的法门。所谓四摄法,即布施、爱语、利行、同事。不论我们布施的是金钱、财物,或力量、言语,都能使人感到欢喜,有利于彼此的往来。说赞美他人的话,做有益他人的事,表示与他是平等地位,和平相处,都是处事接物的妙方。佛经常教我们要广结善缘,就是要我们不侵犯他人,不辜负他人,并且要多多给人方便,因为给人方便就是给自己方便,不侵犯他人,才能使得他人乐意与你交往。
其实,人我彼此都是相关一体的,都是因缘的相互存在。每一个人都只是世间的一半,甚至是三分之一;“我”以外还有一个“你”,你以外还有一个“他”,你我他之外,还有周遭接触的各种人等。
人与人之间如果关系良好,相助相成,这是很大的福分;如果相嫉相斥,则痛苦不堪。人我之间,重要的是相互尊重、包容、谅解、帮助,如果有一方不能体谅另一方,则人我之间必然会发生问题。
总之,人所以会有纷争、不平,就是因为“你、我”的关系不协调。因此,想要获得和谐融洽的人际关系,唯有把“你”当作“我”,你我一体,你我不二,能够将心比心,彼此互换立场,才是和谐群我关系的相处之道。
六、忠孝观(立身之道)
俗云:“忠臣出于孝子之门。”一个能尽忠于国家的臣子,必然也是侍亲至孝的人子;一个懂得孝顺父母的人,也才能尽忠于国家。忠孝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根本,中国数千年的历史文化,无非是教导人民如何尽忠尽孝。所以,家中如果出了一位忠臣或孝子,全乡里的人莫不同感无比的光彩;反之,一个人如果悖忠逆孝,则将为人所唾弃,必定很难在社会上安身立足。
谈到忠孝,过去一般人总认为佛教出家遁世,逃避世间,对于忠孝之道无法克尽本分。其实佛教和儒家一样,非常重视人伦关系、道德纲常,尤其注重忠孝的实践。《净名经关中释抄》说:“忠则爱主,孝则爱亲。”《释氏要览》更说:“国有君王,一切获安,是故人王为一切众生安乐之本。在家出家,精心道检,皆依正国而得住持,演化流布。若无王力,功行不成,法灭无余,况能利济。”因此《心地观经》说世间有四种恩,应该晨暮回向祝祷:“一父母恩,二众生恩,三国王恩,四三宝恩。”此中所谓国王恩,即代表国家也。
此外,在《杂宝藏经》中,佛陀曾提出十种譬喻,说明人民应该如何尽忠仁王国君,并且进一步告诉执政的人主,应该如何爱护他的子民,为他们尽忠。经中说:“王当如桥,济渡万民;王当如秤,亲疏皆平;王当如道,不违圣踪;王者如日,普照世间;王者如月,与物清凉;王如父母,恩育慈矜;王者如天,覆盖一切;王者如地,载养万物;王者如火,为诸万民,烧除恶患;王者如水,润泽四方。”
一国之君既具备如此的仁德懿行,为人臣民自然会竭诚殚智地尽忠效命;同理,君王官员对于黎民百姓也应该尽心爱护,为他们谋幸福。尽忠是人我之间彼此互敬的关系,非常平等。因此,《尼乾子经》说,国君官员应该做到如下八点,以表示他们对部下僚属的尽忠:“一者,念诸一切众生如念子想;二者,念于恶行众生如病子想;三者,常念受苦众生生大慈心;四者,念受胜乐众生生欢喜心;五者,念于怨家众生生护过想;六者,能于亲友众生生覆护想;七者,能于资生之中生如药想;八者,能于自身生无我想。”
佛陀认为理想的尽忠之道,应该是君仁臣敬,彼此互爱的融和关系,而不是上暴下惧、交互争利的各怀鬼胎。
关于尽忠,古代的沙门释子为了国家的安危,忠贞爱国从来不落人后。例如宋朝遭遇靖康之难,徽、钦二帝被掳,康王在江南即位,礼聘法道禅师参与军机大事,筹募军粮,对于日后南宋江山的保安稳定,有举足轻重的贡献。唐安禄山之乱,经济凋敝,幸赖神会大师贩卖度牒来资助军需,才得以平定叛军,这是佛教在灾难乱世对国家的效忠事迹。
佛光山大智殿设有“宗仰上人纪念堂”,是为了纪念栖霞法脉的一代高僧宗仰上人。宗仰上人在民国缔造之前,曾经加入孙中山先生所领导的同盟会,捐助资金,帮助孙中山先生完成革命,当初他与孙先生往来的书信,都被妥善地保存至今。
除了历代高僧大德对国家竭尽忠诚之外,已经成就佛道的释迦牟尼佛本身,曾经为了阻止琉璃王举兵侵略祖国,而于烈日当空静坐路中,致使琉璃王三次进兵,三次都被佛陀的慈悲所阻挡,可见佛陀和一般人一样的爱国。
佛陀不但尽忠,也非常重视孝道。佛陀的父亲净饭王去世,出殡时佛陀也参加了诸位王子抬棺的行列,亲自为父亲抬扶棺木(《佛说净饭王般涅槃经》)。佛陀为了报答母后摩耶夫人的生育之恩,特地以神通到忉利天宫为母亲说法三个月(《佛升忉利天为母说法经》)。佛陀为了感激姨母大爱道夫人的抚养恩惠,广开方便慈悲法门,允许五百位释迦种族的女众出家,佛教终于有了比丘尼的教团。佛陀为了成就目犍连尊者救母于倒悬的孝心,宣说《盂兰盆经》,为后世弟子辟出一条孝亲的法门快捷方式。乃至中国历代高僧也有不少感人的孝亲事迹(见伦理观),在在说明佛教的孝亲思想浓厚。
此外,佛教的经典,如有名的《地藏经》、《盂兰盆经》、《父母恩重难报经》等,都是阐扬孝亲之道的经典,其他的三藏十二部之中,也经常可看到佛教的孝亲思想。譬如《梵网经》上说:“孝名为戒,亦名制止。”孝顺生身父母固然是孝,持戒不犯他人,以法制止身心行为,更是对有情众生的孝顺。
从上述佛陀对忠孝的诸多懿行及教诲中,不难看出佛门的忠孝观不同于古代儒家所谓“君要臣亡,臣不亡不忠;父要子死,子不死不孝”,那种陷君亲于不义不仁的愚忠愚孝之忠孝观念。
佛教认为,所谓“忠”,有诚实不二、锲而不舍,有一心一德、贯彻始终的意思;过去一谈到忠,一般人大都只想到承侍君王、对国家尽忠;实际上,应该扩大尽忠的层面,例如夫妻之间要忠诚、朋友之间要互信,乃至对工作要尽责,对自己的承诺要信守,对心中的信仰要坚定,甚至对自己豢养的小猫、小狗,既然养它,就要全始全终地照顾它等等,都可称之为忠。
所谓忠者,不能见利忘义,不能见异思迁。忠,就是要把本分的事如实做好,例如小学生要把小学的课业照顾好,中学、大学要把中学、大学的学业完成,如果胡混日子,就是不忠于自己的本分。
忠,是一种信仰,是一种坚持,也是一种善的执著,所以尽忠的对象也要有所选择,要看值不值得。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尽忠的对象必须是好的、善的、正的,要有仁义,不能尽忠邪恶,那是非法的,所以忠也要讲正派、讲善美。
忠,是发扬仁义、慈悲、信仰。所谓“忠君爱国”,意思就是说,忠和爱是同等的。你对他效忠,就必须爱他;既然爱他,就必须对他尽忠。
佛教主张“依法不依人”,所以要为法尽忠,要忠于制度、忠于团体,不能只为某个个人尽忠。
尤其,忠是双向的,不是只有臣对君,君对臣也要尽忠。忠里面有是非,有正邪,有好坏,这是应该加以分别的;但是忠里面没有得失,没有时间长短,没有利害关系,只要是应该尽忠的对象,尽管对我不利,我也要尽忠,这才叫做忠。
忠的含义,就是专注、不二、完成、圆满的意思;能够专注不贰,不计成败地竭尽自己的忠诚,完成自己的责任,当下即已圆满忠贞之行。所以所谓“尽忠”,并不是要我们捐弃生命,做无谓的牺牲,只要每个人都能站在个人的岗位上,把分内的工作做好,尽到本分应尽的责任,就是尽忠。譬如家庭主妇把家里整理得窗明几净,有条不紊,像乐园净土一般,就是对家庭尽忠;社会上每一个分子都能努力工作,不偷懒,不取巧,就是对社会国家尽忠。身为佛教徒,凡我佛子,都能奉行佛法,以佛法来净化人心,改善社会风气,使民风敦厚,就是对国家民族尽忠。
自古以来,佛教寺院的设立,使每一个民众在心灵上点燃一盏明亮的灯火,祛除黑暗的愚痴无明,重现智慧光明,给予心理建设,给予精神武装,这就是佛教对社会大众尽忠;佛弟子实践佛陀的教示,以慈悲来化导暴戾,以忍辱来消除怨敌,以智慧来教育顽强,这就是佛教对一切众生的尽忠。所以,忠的含义,不仅仅是狭义地尽忠某一个人,或对某种特定对象的恭敬崇拜,忠是更广义地对大众的服务奉献。在家庭里,要忠于妻子儿女,忠于为人夫、或者为人妇的一份职责;在社会上,要忠于团体、忠于公司、忠于主管上司,恪尽为人部属的一份责任。与人相处要忠于道义良心,追求理想要忠于自己的原则立场,在我们的生活里,忠的美德和我们的关系非常密切,内心忠诚的人,往往是世路的明灯,光照八方。忠的懿行,对我们人格的成长影响至深且巨。
忠和孝往往是相提并论的。忠是信仰,是追随,是学习;孝是恭敬,是爱护,是孝养。谈到孝顺,一般人以为只要对自己的父母恪尽奉养,就是孝顺了。事实上,乌鸟禽畜尚且知道反哺,奉养父母只是孝顺最基本的一环,除了对父母尽孝之外,更要扩而充之,对宗族尽孝,甚至进一步扩大为对整个民族尽孝,对一切众生尽孝。
所以,现在的养老育幼,都是为了尽孝;现在的慈悲喜舍,就是要用孝敬的心来完成。我们不但要对父母尽孝,对民族、同胞、人类,都要尽孝;我们不但要对长辈尽孝,对残障、老弱也要孝养。
所谓“孝”,是爱心的表现,孝是对国家、亲人一种至真感情的流露,孝是人我之间应有的一份责任,孝是人伦之际的一种密切关系,孝维持了长幼有序,是父母子女世代相承的美德;孝是对生命的挚诚感谢,更是无悔无怨的回馈报恩。佛教认为,为自己所爱是小孝,为家族亲人为中孝,为国家民族是大孝。甚至《佛说盂兰盆经》说:“佛弟子修孝顺者,应念念中常忆父母,供养乃至七世父母。”佛陀不仅教育弟子们要孝顺当世父母,更要孝顺七世父母,乃至一切众生父母。因此,孝的意义,并不限于对今生今世父母的孝思;孝顺应该从自己的亲人做起,进而“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地扩充至社会大众,乃至一切无量无尽的众生。不仅要孝顺自己的父母,更要泽被广大的众生父母,全心全力解决一切有情的烦恼,这才是佛教理想中的至孝。正如《金刚经》说:“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这才能说是为众生尽孝。
如果说忠是与国、与民、与己的关系,那么孝就是与亲、与人、与生的关系。传统中国文化主张三纲五常,但是一切人生的重心主要在孝道的阐明,以孝顺为中心,扩而充之,对国家的孝顺就是忠,对兄弟的孝顺就是悌,对朋友的孝顺就是义,乃至对众生的孝顺就是仁。尤其今日提倡孝道,就是要如何积极去孝养父母,解决老年的孤苦,甚至解决同胞民族之间的老人问题,这才是真正的大孝。
忠孝在人间,彼此是相互的。一条忠狗为主人尽忠,因为感念主人对他的爱护;大臣为领袖尽忠,也是感谢君王的知遇、赏赐。我们想要别人对我们以忠孝来往,就必须先为对方付出忠诚和孝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