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亲子家教父母课:我国传统家庭教育经典译注大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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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胡达源远小人[清]

胡达源(1778-1841),清代学者。字清甫,号云阁,湖南益阳人。

晚清名臣、湘军重要首领胡林翼之父。

家训原典

孔子之于阳货,辞顺而礼恭a;孟子之于王欢,辞严而礼正b。先儒以孟子锋芒毕露,不及孔子之浑然。学者于此,宜致察焉。

乡原c乱德之害,在一“似”字。百行中几有百似,百似中却无一是。此孔子所以深恶痛绝,而孟子直指为邪慝d也。

闻者是驾空求名e之人,色取行违f,虚声假借,患在居之不疑g。

乡原是浮沉谐俗之人,同流合污,阉然媚世,患在自以为是。此两种人胸中一定把握,不肯退悔,故终无转机。

隐恶讳过,在己无伤于刻薄,在人可生其愧耻,乃有称人之恶者;尊君亲上,上下之定分,忠敬之本心,乃有居下而讪上者。此于人心世道大有关系,故圣人恶之。

居广居,立正位,行大道,见孟子泰山岩岩气象h。权势窃取,妾妇顺从,见仪、衍阿谀苟容伎俩i。

妄人之横逆j,害在一人一时,禽兽奚择k,又何难焉,可以不校。

处士之横议,害在天下万世,率兽食人l,人将相食,不可不辩。

羿不能取友而杀身m,孺子能择交而免祸n。孟子正羿之罪,而许孺子之生,全在取友之端与不端耳。

富贵利达之所以求,与齐人墦间之所以乞o,在人看做两样,在君子则看做一样。其情其状,可羞可泣,却是一点不差。惟孟子礼义分明,一介不取,万钟弗屑p,故能洞见小人五脏,痛下针砭。学者充其羞恶之心,养其刚大之气,则卓然有以自立矣。

笔端刻薄,岂有宽厚心肠?口中雌黄,必无远大见识。

谈死友之过,道中构q坦率之言,此等心术,试问何如?可以谏,正言以斥之;不可谏,掩耳而过之。

言笑便作圆美态,此是巧言令色;言笑故作刚方态,此是色厉内荏。

有识者自宜辨之。

君子耻独为君子,小人亦耻独为小人。多方引诱,以成人之恶为快。

惟在我自主持,则此辈无所施其伎俩。

木心不正者,其发矢必不直,非良弓之材也;金质不炼者,其制器必不坚,非精金之品也。人苟心术不正,其为材也缪矣;学问不深,其为器也浅矣。

骄淫之人,不可近也。我虽未即骄淫,而耳目濡染,有变易而不觉者;险诈之人,不可近也。我虽未必险诈,而势利挤排,有倾陷而不已者。

道义中有全交,势利中无完友。质直敢言者为诤友,善柔顺意者非良朋。

闻善则喜,闻谗则怒,此明断之大用也。

有不誉之誉,不毁之毁,惟心如明镜,斯物无遁情。

有一言而贻祸百年者,有一事而流毒四海者。听其言似乎可信,即其事亦属可行,而不知其害之无穷,何也?以一人之私,坏天下之公也。

以私喜用人者,原非举天下之才,“我喜之耳”,不计人之贤否;以私怒退人者,亦非除天下之害,“我怒之耳”,不计事之安危。如此居心,岂有济耶?

奔竞之风炽,则恬退者不能望其光尘r;谄谀之习行,则木讷者不能输其诚悃s。

简末沉静者,大用有余;轻薄浮躁者,小用不足。以浮躁为才,则必偾事t;以沉静为拙,则必失人。

《治家良言汇编》

注释

a阳货:春秋鲁国大夫,孔子反感其专权,但表面上仍保持来往。

b王欢:战国齐人,受宣王宠,独断专行。孟子从不理他,并认为自己是依礼而行。

c乡原:亦作“乡愿”,参见《葛端肃公家训》注4。

d邪慝(t-):犹邪恶。《孟子·尽心下》:“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矣。”

e驾空求名:做事务虚,只图猎取名誉。

f色取行违:表面上奉行、遵守,行动上违背。

g居之不疑:指有名望的人多是佞人,外表像个仁人,所行则伪,并安居其伪而不自疑。

h泰山岩岩:泰山高大,高耸的样子。《诗·鲁颂·閟宫》:“泰山岩岩,鲁邦所詹。”孔颖达疏:“言泰山之高岩岩然,鲁之邦境所至也。”

i仪、衍:战国时纵横家张仪、公孙衍。《孟子·滕文公下》认为他们是以顺从为最高原则,乃妾妇事夫之道,不是大丈夫行为。

j横逆:横暴无理的行为。《孟子·离娄下》:“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则君子必自反也。”赵岐注:“横逆者,以暴虐之道来加我也。”

k奚:何。奚择,犹言何择,实即不加选择。

l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语出《孟子·滕文公下》:“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着,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

m“羿不能”句:逄蒙向羿学射箭,技学尽后而杀羿。所以说羿不会选择朋友。

n“孺子”句:战国郑人子濯孺子因所教徒弟是正派人,故后来徒弟的徒弟也不愿趁孺子生病而杀之。《孟子·离娄下》认为羿错在不善取友,而肯定孺子。

o“齐人”句:典出《孟子·离娄下》,齐国某人于郊外墓地乞食残羹,却洋洋自得向妻妾吹嘘。后妻妾发现真相,相对而泣。

p万钟弗屑:如果不合礼义,万钟米的俸禄亦不屑一顾。钟:古容量单位。

q中构:指他人房中内室之事。

r“奔竞”句:为功利奔走追逐的风气高涨,则安于退让的贤者便不能接近在上之人。炽:兴盛。

s“谄谀”句:谄谀的习气盛行,则不善言辞者不能表达他的诚恳之见。诚悃(k^n):真心诚意。

t偾(f-n)事:坏事,败事。

评析

在儒家的着作中,“小人”这个概念主要有两种含义。一种是把地位低下的劳动人民称为“小人”,把高高在上的统治者称为“君子”。这种称谓,无疑是错误的。另一种是把那些违背儒家道德规范或违背政治理想的人称为小人。胡达源所抨击的便是后者。两千多年来,儒家思想实际已经成为中华民族主体意识的一部分,所以,按儒家的尺度判定的“小人”,不但为现代中国人所认同,而且已经成为中国人(包括政治意见和信仰不同的中国人)衡量一个人好坏优劣的准则。从这个意义上说,现代和古代的“小人”观,并无什么原则的不同,有的只是对待“小人”

的方法上,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做法而已。

作者所说的“小人”,主要是指社会生活和日常生活中的那些“便辟”、“善柔”、“便佞”之类的人。这类“小人”是危险人物,当然必须“远”之。他认为“远小人不可以示恶,恶则患及之,又何以远?”他还把孔子与孟子对“小人”的态度作了一个有趣的比较:阳货是个有钱有势的小人,孔子见阳货时是“辞顺而礼恭”。而孟子见到同样有钱有势的小人王欢时是“辞严而礼正”。对此,作者评论说:“先儒以孟子锋芒毕露,不及孔子之浑然,学者于此,宜致察焉。”作者“敬小人而远之”

的态度其实是一种消极的以明哲保身为前提的“远”,其思想基础是儒家的中庸之道。这在当今社会也是很有市场的。实际上,小人是不值得敬的,怕祸及自身而敬之,则是无原则的妥协。对“小人”应当以教育、批评和斗争为主,“敬而远之”,客观上只能起姑息养奸的作用。对一个喜欢造谣陷害他人的小人,你越“敬”他,岂不是越使他自以为得计吗?

惟批评、揭露,以至于告其诬陷,绳之以法,才能使他不得售其奸。

值得佩服的是,作者对“小人”的剖析倒是很深刻的。他说“小人亦耻独为小人。多方引诱,以成人之恶为快”。小人多了,就不再是过街老鼠;引诱君子也成了小人,还分得清什么“小人”、“君子”呢?

这正是小人险恶用心之所在。作者又道:“言笑便作圆美态,此是巧言令色;言笑故作刚方态,此是色厉内荏”。这番话,可以说是对“小人”

两面派嘴脸的入木三分的刻画,对那些善良但辨别能力不高的人来说,无疑是一声警钟。作者响亮地指出:“骄淫之人,不可近也。我虽未即骄淫,而耳目濡染,有变易而不觉者;险诈之人,不可近也。我虽未必险诈,而势利挤排,有倾陷而不已者。”作者这段话,明明白白地阐述了一个道理,这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日近小人,不知不觉之中君子也会变成小人。这是由量变到质变的必然过程,是完全符合辩证法的。对于涉世不深的青少年而言,尤其应当注意“远”这种小人。有的小人,则需领导者高度警惕,他们善于拍马,会“不誉之誉”;善于“不毁之毁”。这就要求领导者心如明镜,洞察一切。经验告诉人们,生活中一般小人的危害,远不如那些权势小人。作者写道:“以私喜用人者,原非举天下之才,‘我喜之耳’,不计人之贤否。以私怒退人者,亦非除天下之害,‘我怒之耳’,不计事之安危。如此居心,岂有济耶?”这番话把权势小人的“用人之道”剖析得见肉见骨,令人拍案叫绝。君不见古今多少当道的权势小人,正如作者所言,凭一己之喜怒,进张退李,其为害小则颠倒贤愚,大则祸国殃民。这种小人,岂可不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