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国皇宫。
荒草丛中还堆着些积雪未化,地面上映着月光又反射到一间间殿堂,清冷非常。
白花花站在御花园中,想起在这里她和东方君寒乌龙的初见,想起东方君月狼目狠绝的拉着她离开,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呵,认定的东西就一定要据为己有,比谁都要绝情,又比谁都要痴情。
一路宫人巡夜,提着半灭不灭的宫灯,走起路来像是默哀一般无神。白花花隐藏在假山后面四处寻着,这皇宫她来过,皇帝的寝宫应该没变吧。
小心翼翼的寻到他的住处,她站在门外迟疑着。
灯火通明,红烛摇曳,她呆愣的站在门外,不知该不该再见他一面。
哐嘶!
似乎是陶瓷脆裂的声音,随即传来一阵笑声,笑声断断续续,苦涩而轻蔑。
忽然,门开了,她迅速躲到一边悄悄观看。
这是他么……
为何,满头华发……
东方君月只穿了一件白色单衣,上面有血迹有水渍,他赤着脚,散着发,看不清楚脸上的神情,只听见他不断的苦笑,走路踉踉跄跄,走几步便会趔趄跌倒。
她想上去扶他,但终究停住脚步,手指抠着石雕,紧紧的,紧紧的。
“皇上!”一声尖叫,她随声望去,那跑来的女子纤腰细束红裙妖娆,正是萧绯美人,呵,现在这后宫,她是独宠了吧。
萧绯蹲下身,招呼一旁的太监将东方君月抬进去,可是她刚触及他的身子,他立刻翻身一转用力一推,将她跌个踉跄。
“皇上……”萧绯叹息,似乎是稀松平常了。
“滚!”东方君月伏在地上喊道,“都给我滚!”
宫人面面相觑,搀着萧绯起来,她想伸手去拉他,却又被他推开,他嘶吼着,“朕要你们滚!听不懂吗,滚!”
他似乎是喝醉了,手足犹疑的在地上摸索,抓住了一旁的稻草,胸口剧烈的起伏。
萧绯皱眉,泫然一转说,“都退下吧。”
她几步一回头的流连,蹙起的眉头满含心疼,最终消失在夜色中,而东方君月还是那样蜷缩着,似乎是头痛,他用手抓着头顶咬牙撞地。
砰砰,每一声都仿佛撞进她心里。
“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回来……”东方君月呢喃着哽咽着说,“做我的皇后……真的这么让你厌恶么……”
白花花心头一跳,身子震了震。
“咳咳……呃……”他的胃口一阵翻腾,干呕了几次,他爬到草丛边上呕吐。
那样高高在上,桀骜华贵的人,竟会变成今日的模样……衣衫不整,狼狈肮脏,他怎么会把自己折磨成这样,而那满头华发,是为了自己么?
回想与他的初见,他们裸身赤体躺在床榻上,他凤目微挑笑意迷人的说,“你是我东方君月的王妃。”他那双睿智邪魅的眸子,让她几度沉溺。他对她很好,为了她冷落萧绯,为了她不管闲言碎语,便是当初那样一个傻气的她,他也视如珍宝,他总是抚着她的腹部,去听胎儿的动态,然后会轻轻的吻她,为了孩子的顺利生下在夜里隐忍住自己的欲望。
后来,她逃跑了,他便做了一个被天下人耻笑的王爷,他们几次再见,她毫不留情面的逃走,最后,她为了还给他,死过一次。可是到底还了没有,谁又欠了谁的,两个人依旧心痛如绞,各自沉溺在绝望之中。
“为什么……为……什么……”他似是在哭,但是声音卡在喉咙里只剩沙哑的嘶吼,终于,他晕倒在草丛中。
不知不觉,竟然流了泪吗?
白花花拭去眼泪奔上前去,蹲在他面前,她伸出手,颤抖着去捋他的白发,那丝滑光亮的乌发,竟然变得苍白如雪,手指轻轻一拢,几根短发缠绕在她的掌心,那里还有那道疤痕,已经结痂的疤痕。
他的手翻在外面,垂在地上,她赫然的看见那道横纹般的伤口,半年了,竟然还没有痊愈吗!那血不断的流着,沾染了他白色的衣发,触目惊心。
天知道,为什么他要留着那道伤疤,自她死后,他每天盯着那道伤口发呆,恨不得将他斩断,可是那道伤口却极强极快的愈合,她说过,那是还给他的,他不能让它消失,于是他总是在伤口快要愈合的时候,用她留下的那把匕首,划破手心,深深的刻进肉里,刻进心里。
三个月来,他便是这样摆弄着自己的手,那已经成了一双残废的手啊!过渡失血,过渡嗜酒,他变成了比乞丐还要狼狈的人。
他走入民间,以为她还活着,他喝醉了酒被挑衅的流氓打伤,他明明可以还手的啊,为什么就任他们打着骂着,好像身体上的伤痛能够覆盖心痛一般,他在雪地里昏迷了三天,最后被月家军的暗卫带回皇宫。
慕容赓烈曾经进宫对他忠言直谏,但是,呵,除了她的话,他谁也不想听,除了她,他什么都不想要了……就在她从城楼飘下去的那刻,他的心便裂开了一道缝隙,无法痊愈。
白花花的泪不停的落,她搀扶着他起身,让他压在自己的身上,可是那瘦弱鲜明的骨骼却压的她很疼,几个月,他变得这样瘦,两颊都收了进去,眼眶深陷,脸色与发色一般苍白,毫无血色。
她将他送回房间,这才发现房间里竟然点了那么多的蜡烛,而他的窗前,掰着她的牌位!
爱妻白花花。
她将他放在床上,为他掖好被子,他皱着眉反身抱住了那个牌位。
他便是每晚抱着这个牌位入睡的吗?
他的血、汗、泪混杂在一起,将那张俊美的容颜全部毁灭,他的眼角又流出一滴热泪,他亲吻着牌位,颤抖着说,“对不起……”
白花花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来,她蹲下身去,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双手附上他的,感觉到他身子一震,他忽然睁开眼睛。
他没有丝毫的惊讶,只是惺忪的眨着眼睛,笑着说,“你来了……我又梦到你了……”他伸出手,颤抖着去接近那仿佛一触即碎的容颜,冰凉的手指在她脸上流连,然后解下她的面纱。
他的眉头轻轻一皱,用手指轻抚那些结痂的伤疤,然后他勾住她的香颈,她不自觉的便被他蛊惑,投入他的怀抱。
他的吻像是细碎的雨,落在她的眉眼上、鼻梁上,轻轻啄取那些伤疤,心疼的舔着,似是在安慰她,他的动作极轻极轻,像是蝴蝶的羽翼一般,像是恰巧经过的一阵微风。
最后,他颤抖的唇碰触到那温热的唇瓣,他轻轻含住,只是淡淡的吻着,不夹杂任何欲望的驱使,他的泪滑到她嘴里,好苦好苦,好涩好涩……
他拥住她,小心翼翼的犹如拥着一个瓷娃娃,白花花蜷缩在他的怀里,试图去温暖他的身体,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他。
他闻着她的发香,希望这场梦永远不要醒来,如果可以,他宁愿就这样沉睡下去。
他的睡颜安稳,像一个毫无防备的孩子,她抚摸着他清瘦的脸颊,那浓重的黑眼圈是很久没有睡好过了吗?她凑近他的怀里,温暖的鼻息喷薄在她的发顶,这样安心,好像从来就没有什么爱恨情仇,他们只是一对相爱的夫妻,可以相携白首。
转天中午,他的身体一片寒凉,他睁开眼,看见自己确实躺在床上。是梦么,这样真实的梦,每一次梦到她,她都是远远地看着他笑,从未有这样接近过。
他摸着一旁的衾被,凉的,可是,却散落了一颗珍珠。
他一惊,大喊道,“来人!”
一名太监闻声如入,跪在地上说,“皇上,有何吩咐。”
他蹙眉,问,“昨天晚上,可有人……侍寝?”
太监抬头疑惑,然后低头答道,“昨夜您倒在园子里,绯贵妃想扶您进屋,被您赶走了……”
他抓着被子,说,“你下去吧,朕要静一静。”
地上,是碎裂的酒坛,床上,是朝夕相伴的排位。没有人侍寝,难道,真的是她……
他身子一震,他一直不相信她死了,若不是全天下也找不到她,他不会认为她死了。
清晨,白花花移开他的怀抱离开皇宫,她回到不夜城的后院,便看见安之素趴在石桌上还未睡醒。
听见脚步声,他即刻惊醒,回过头见她安然无恙的回来先是一喜,随即看到脸上的泪痕问,“你,怎么了……”
白花花淡然一笑问,“怎么睡在这里……”
“昨夜看你迟迟未归,想等你,没想到太倦了便睡过去了。”安之素走近她说,“我叫下人给你准备热水,沐浴休息下吧。”
白花花点点头,静静的走回卧室。
安之素望着她的背影出神,最后叹口气走了出去。
这一日,金萧两国的不夜城连锁店纷纷开仓施粮,很多常客都是达官贵人,他们也纷纷响应,捐财捐物,两国皇城一时间热闹非凡,而城郊等偏僻地方也受到了朝廷的资助。
而不夜城的举动轰动全国,人们这才开始正视这个庞大的娱乐场所,没想到竟然有这样强悍的力量,而它的总掌柜的身份却成了一个谜,似乎只有少数人知道。
萧华焱高坐明堂,将奏折合上,笑道,“民间组织尚能发挥如此大的威力,我萧国的官员却是如此不济,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朕不相信你们比百姓还要疾苦。”
朝臣胆颤心惊的下跪表示愿意捐出家产去赈灾,他嘴角噙起一丝满意的笑意。
而此时,收到信报的赫连寂生用手指敲击着桌子下令道,“看来我要亲自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