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晕烛色轻柔缀染精湖夜幕,临水小榭处。
屋内酾白荼靡竞相胜芳,浓香幽溢,繁开盛茂,宛欲尽现其韶华极至的绚丽娇色。勾月映铜,镜中鎏金凤翅、青丝梳曳,两双修美皓白的姣婉柔荑捷攒梭饰,致详地修绘着镜中绝靥上的梳妆脂粉,谨然序秩,毫不显慌杂错乱。一对翦水明眸于镜中游转不定,忽然斜目微睨到镜中那为黄铜、烛光所染,映泛鹅黄之色的妖艳簇花,不由微微怔凝。
“琼玉揽巧”觉感到绯依蠕首微侧,便缓停掌中簪饰钗插,循着丽人眸光观盼望去,于着眼处寻见为夜湖泊风轻轻牵拂的盆栽荼靡,不由抿颦温笑,诙声言道,“我们的缀红姑娘啊,看来又在遐想了呢~~~”
“是遐想嘛?可我为何总觉得该是瞎想、胡想、乱想,或又是情动相思了啊~~~”,另一双纤纤柔荑闻言亦为一止,“永夜香弄”嘟着丽腴润唇,容靥满布朦胧茫然,语至尾末,却倏然狡黠一笑,目中戏谑之色了然可见。转眼,便契合地与“琼玉揽巧”玩拥笑抱在一块儿,使得屋内顿为春色海棠,亮丽增色。
越镜映望着身后二女的娇颤丽欠,绯依心头不由微生嗔怪念头,不觉中惆怅积郁为之冲淡不少。“琼玉揽巧”似是嬉笑足够,轻轻将“永夜香弄”推离身怀,转而侧俯靥贴绯依面颊之上,柔吐芳息,温煦言道,“小依儿可知,为何楼中皆栽置这哀感之花?”
“我知道,我知道!”镜中倏地又增添了张天真烂漫地笑颜,“永夜香弄”学着“琼玉揽巧”模样,紧贴绯依侧颊,却不安分地抚磨厮蹭,不一会儿,便玉颊染上红云,俏皮言道,“当年主娘可是和我提起过呐,荼蘼花开,意蕴恋情即将终结。楼中四处摆置放盛开的盆簇荼蘼,便是要提醒我们要快快出手,早早找到可托之人。莫要等到荼靡花谢之时,后悔莫及呐~~~~”
“琼玉揽巧”与绯依闻言,微微一愣,过了半晌,绯依樱唇翕动,出声问道,“主娘…她真是这样说的么?”
“这是自然!”,“永夜香弄”不满地咕囔道,“难道你们还不相信我…”言罢,已然愁云满容,似欲泪雨滴落。
“好啦,知道你难伺候!”,“琼玉揽巧”舒臂轻捏住“永夜香弄”脸蛋,拽动扯拉,复又调笑言道,“弄姑奶奶如此难伺候,却不知找谁方好托付呐…”
“永夜香弄”任凭“琼玉揽巧”捉弄,亦不生气,闻言却不乐地反驳道,“我觉得城主大叔不就不错,既没架子性子又温和,还处处迁就人家的很。诶,真狠那该死的药商,弄得大叔都不敢随意来楼内探望了,就怕被人抓住谈生意…”
望着“永夜香弄”咬牙切齿的娇蛮模样,二女不由啼笑皆非,只闻“琼玉揽巧”轻声一叹,翕唇言道,“轩辕城主虽已然统管莫痕水城快满十年了,但被你大叔大叔地呼唤,想来心中也未必有多高兴。记得十年前他自愿退出皇统争位之时,也不过刚行完立冠之礼,算来至年末,也方而立之岁…”
“永夜香弄”面露新奇之色,等至听完“琼玉揽巧”所述,不由诧异说道,“呀,我只知自我十六岁初次见他起,他便是那个死板沉稳的模样了。五年已过,直到现在他还是如初见时一样,一点不变、毫无变化,还让我曾一度以为他是懂得养颜的百年老怪物呐~~~~”
“噗”,绯依与“琼玉揽巧”尚能忍住笑意,周遭丫鬟们却已然放声呵笑,“你们平日不告知我也就罢了,今日倒还作取笑,等晚些好好收拾你们~~~”,“永夜香弄”形作微怒,娇声嗔怪道,丫鬟们却似未闻,笑得更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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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桂阁中祥和宁瑞,六人围桌而座,把酒言欢,行箸交错,先前阁内凶拔对峙的光景荡然无存,夜婵含笑侍立于旁侧,思海之内却波澜涌动。
正当侍卫行欲拿下三人,白总管怒斥自己失职无能之时,马驹由侧间步蹄而出,与其莫名地对答几句后,白总管那满腔愤火便逐化为疑虑之色,后终至虚无静致,重归往日的凝重稳静之色,令人再难揣出其心思。
淡淡吩咐了声好好招呼客人后,便遣散了众侍卫,与“昔日老友”一道踱入侧间内,更唤退了屋内的纤、云二女,紧锁门闩,友谈良久未出。
细致回想着白总管当时每一个举止神态,夜婵心中不禁愈加惊疑,楼内会客精阁甚多,此次白总管却一反常态,择选入近邻侧间作为会谈之地,加上闭门之时眸中一掠而过的迫急之色…难道…
“夫人,”轻唤之声令夜婵晃回神来,烈山德火举杯敬至,朗声说道,“方才德火失礼之处,还望夫人莫要责怪,且容我敬夫人一杯,以做谢罪!”言罢,便仰首豪迈一饮而尽。
夜婵夫人见状,只得欠身还礼,温和说道,“烈山公子莫用多礼,既然三位贵客亦不曾放心上,醉想楼自然更不会怪罪公子一行。”
“照这么说来,我还得敬刚认识的三位朋友一杯才是啊!”烈山德火闻言放声而笑,斟满杯酒,对着桌侧三人虚举敬礼,再度一饮而尽。
“好!”,小果双目泛亮,鼓手赞道,“果然喝酒还是得要有人做伴才来得痛快!兄台好酒量!来,我们来喝个痛快!”接过侍奉手中所执酒坛,为烈山德火满满倾上,两人随即开怀畅饮起来。
“粗俗。”姜伊泽与柯鱼涟的细声喃语为二人笑声所打断,默契地皆蹙起眉,异口同声说出两字,便又垂首侧拢,交谈论评起各种奇风异俗、僻离见闻。
契望着眼前少年的狼吞虎咽,心中不停估算着对方有多久没吃东西了,已吃了多少东西了,还能吃多少东西……
被注视许久后,小胧终觉察道眼前那俊美男子的异样目光,似是自知有所失态,箸下不由一顿,但夹着碧芽青笋虚空而悬,着实有些尴尬,忽地灵机一动,将箸下之物递入了对方花瓷纹碗内,双颊羞红地说道,“你…你也吃些…”
看着那双油腻筷箸收离自己碗内,与少年的红晕双颊,契不觉会心一笑,手执金箸,将碗中青笋送入口中,轻轻咀嚼,开口言道,“有劳兄台了,多谢。”
少年闻言心中喜悦,出声呵笑起来,憨笑可掬,双颊红晕却愈加透红。契不禁对眼前纯朴天真的少年多出了一份好感。离世十年后,能于回归之时,遇见如此珍稀之人,确值些许庆幸,比之遇见诡秘谋辣之人,好上了数倍…
若定要说出什么不足之处,就是自己碗中的菜肴,不觉间又增多了不少…
觉察到烈山德火与姜伊泽眼中所投来的诡笑异色,契不由轻咳了一声,出声向夜婵温煦询道,以解尴尬,“敢问夫人,不知绯依姑娘何时将至,我们三人未告而入,是否会有不得体之处…”
夜婵闻言心神一动,欠身回应道,“依儿若知公子来见,必定欢喜地很,怎会有不得体之处。望公子稍候,我这去催望下依儿那里。”
“有劳夫人了。”契颔首示意,立身恭送夜婵离阁而去。等至夜婵身影隐没门侧后,转身回望,却发现碗中菜肴已然堆积如山,少年面露着兴高采烈的真挚笑容,与烈山德火、姜伊泽眼中更浓厚的嘲弄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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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身丫鬟们执灯引路,夜婵夫人盈迈碎步,沿朝着临水小榭方向漫踱而去。
湖风微凉,徐缓吹拂,夜婵撩手挥将散下玉颊的青丝拢入鬓角,心中深思着先前所怀疑虑。水榭将至,阵阵嬉笑之声已然传荡响至耳畔,瞥望见路旁栽种的盛开荼靡,似又想到了什么,夜婵轻轻喟叹一声,按捺下杂乱心绪,方举步前行。
榭内伊人梳妆将毕,“琼玉揽巧”倚坐于窗阑之上,悠然地啜饮着掌心香茗,观望“永夜香弄”精细地摩挲胭脂红粉,倏然听闻珩璜珮鸣之声,便转首而视,只见夜婵夫人掀帘而入,望见铜镜中绛皓绮丽之人,便莞尔一笑,出声赞道,“是你俩的手艺又有精进了,还是我们的依儿愈加水灵了?”
“自然是依妹妹愈长愈水灵了。但若主娘喜欢,巧儿便愿日日为主娘梳妆。”,“琼玉揽巧”柔和置下手中盏茶,轻盈欠身拜礼,一静一动之间,尽显雅致冶艳。
“就知道你爱讨主娘欢心~~~主娘,弄儿也要每天为主娘上胭脂!”,“永夜香弄”惊呼说道,弃下了手中胭粉,一路颠簸至夜婵身侧,拥住她的纤细玉臂,撒娇般地来回晃动,不时还向“琼玉揽巧”投以坏坏嬉笑,令人尽皆莞尔。
“好啦,弄儿不要闹了。先去帮你的依妹妹修饰粉妆吧,正事要紧。”夜婵夫人顺抚着“永夜香弄”的燕尾盘髻,柔声说道。应诺了一声后,“永夜香弄”欢快地再度跑至绯依身侧,着心粉妆摩挲。
夜婵夫人轻挽“琼玉揽巧”柔臂,携至绯依身侧,“主娘…”绯依碍于妆饰未毕,不便行动,只得轻声唤了一声。夜婵望着镜中丽人,目含柔爱,颔首轻点,温和说道,“契公子他们与客人们结交上了朋友,一会将一同观艺…”瞥见绯依眼眸中掠过的喜悦之意,夜婵不禁笑叹一声,复又说道,“悉心准备吧,我与巧儿说些事,于门外等你们。一会儿再一同前往。”
“恩…”
夜月琥珀,湖镜褶映,夜婵与“琼玉揽巧”二人临湖扶阑,伫立甚久,却未发一语。
“主娘,可是有不便言语之事。”见夜婵夫人多次欲言又止,默然无声,“琼玉揽巧”心中微讶,终出言询道。
夜婵夫人闻言,再度思忖了许久,方开口说道,“在你们离去之后,白总管终归来了…”遂将先前发生之事复详细叙述了遍。“琼玉揽巧”听完夜婵夫人的言语,亦不禁蹙眉不展,陷入深思。
“主娘可是望我能推测出那驹偶的底细?”
“恩,为娘知道巧儿搏记****,涉猎古今。不知可否能推出其出身底细?”
“琼玉揽巧”思索片刻,摇首言道,“巧儿却不知其身份,若仅论驹形异兽,中漩陆内倒确有一族,称为“墨损”。但其族内异兽皆浑体通黑,壮形巨高,常群集驰骋纵横,传言所至之处皆踏为平地,凶猛无比…如此白躯娇小之辈,却从未听闻过…”
“妈妈可能将它与白总管对答之言详细于巧儿说上一次?”两人默然多时后,“琼玉揽巧”复又开口问道。
夜婵夫人微怔后,翕唇言道,“也好,我总觉得那对答别扭地很。也许巧儿你能从中瞧出些什么。对答之间,皆是由马驹答,白总管问…”整了下思忆后,夜婵夫人回述道,“那马驹出侧间后,第一句便说,“哟,这不是昭南么,都长这么沧桑了。”
白总管说道,“你是谁,我们曾今认识过?”
“你怎么连我都忘了啊,我们可好到穿过一条裤子啊。”
“哦?是哪条裤子?”
“当年我们穷,只有两件家当,裤子便是其中一件,还得轮着穿,难道你都忘了?”
“似乎确有这事,你倒说说清楚,到底是哪条裤子?”
“那裤子两裤管一被洗刷白得厉害,另一裤管还整露出了个大窟窿,就这我们那时还地当个宝,不舍得穿…只好整天偷黑光着上街,想起来了没?”
“还有件家当是什么!”
“自然还是一条裤子了,不过就大了些,款式还是一样的。”
“原来是你,敢问如何称呼?”
“像以前那样叫白牙哥哥就好啦,我们是不是找个地方叙叙旧啊?”
“有理!”
问到了这,白总管便与那马驹入了侧间叙旧。”
听闻完这别扭地对答之言,“琼玉揽巧”容靥上不由朦胧一片,自喃言道,“白总管早年生于商贾之家,衣食无忧,定然不会缺什么裤子…后行入白露,数百年间行修拓性之诀,于百年前达至“限”境,期间更未曾有过潦倒之时…就算再潦倒的叫花子,棉絮麻袄亦皆为必备之物…何曾见过缺裤的…况且既然两件家当皆为裤子,又何必轮流换穿…以白总管之性,更不用说摸黑光着身上街了…除非…”,“琼玉揽巧”忽地眼眸一亮,复思绪了一番,心中生起一念,于是侧附夜婵耳畔,低声语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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