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塔重归肃静之中,只剩下稀疏有序的沉步踏梯之声有规律的回荡徘徊,小胧低垂着头颅,默默思绪着之前的撼人惊闻,吾白牙仍是熟络地带路攀登上一层又一层的阁塔,越是上层的连接梯板之间的空隙亦渐增高,攀爬起来亦逐加吃力,吾白牙扭动着娇小茭白的身躯,由先前的信手跨步,变为了如今的不断拱跃。
望着眼前不远处的那皎白布偶,小胧心中倏地闪出一问,疑惑问道,“白牙啊,你之前明明落入水坑之中,又是怎样来到禁阁的呢。”马驹闻言,潇洒地回头甩望过来,得意洋洋道,“孩子啊,要知道,作为一名资深的偷香窃玉之驹,除了熟悉道路门通的基础知识之外,对于迷雾气候、习作时间、地理特点,都应当有所参学。当我发现那水坑非雨水淤积而成,乃是与地下水脉相连接。凭借当年我对此城地底水脉的研习记忆,自然畅游无阻,一路游至此处龙口喷池,浮探而出。”
小胧微冒冷汗,颤颤问道,“白牙啊,你当年来此城究竟为的什么事…”
“先是为了捉人,然后是为了不被人捉…”吾白牙隐晦地说道,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苍青涡流汇成一半圆弧壁,圆弧内轰鸣之声不断,雷光闪烁,时而溢射出几道微小雷丝,击在周近土面,顿时爆声乍响,触击之物皆化为一寸寸焦裂炭黑,草木亦皆焚裂焦枯。沉止立于弧壁外侧,遥望空际紫红绚色冲撞相击,身躯之内却有无数粗臂大小的连绵苍雷青电翻滚而出,冲射充入涡流弧壁,引发出阵阵嘶咧异响,令涡流漩速愈加凶猛。
沉止倏地眉心一蹙,负于身后的双手伸至胸前,合掌一击。震天巨响猛然而起,苍青圆弧之内顿时有如巨兽哀嚎咆哮,涡流愈漩愈疾,瞬息见已快地令人无法眼辨,搅变为整一团青白光团,一异兽尖吟之声随即乍起,只见光团之中猛然跃起一条苍青电柱,直窜天际,半空途中渐显其形,竟是一披鳞巨龙。雷龙彻天凶吟,躯上电光流闪,直入云端,登时虚空之上雷鸣轰响,青色芒光于云间翻滚不定。
雷光长龙将涡流苍壁扯引一空,原弧壁所笼之处,已尽是满目疮痍的焦土炭灰,地陷数尺之深,坑洼起伏。尘烟渐散,浮露出中央的淡淡黄晕,只见绸潇一人轻摇罗扇,安然静坐于碧黄草坪之上,其身周围一丈之内皆然无恙,未损一草一叶。
绸潇美目凝视着天际云间青芒泛耀,耳畔聆闻着不断传来龙吟嘶嚎,不由轻声哀叹道,“这又是何苦呢…”沉止捂胸凶咳了数声方止,闻得绸潇叹息,淡然说道,“你我百多年方有此一会,我自然应借此良机,试下此诀尚存多少余威。”
绸潇停下手中扇摇,转目望向沉止,喃喃言道,“自第七血劫你身负重伤起,至今仍痼疾难愈。如此妄动“苍龙罡雷一御”之诀,未免太不自惜了。”沉止突地怒声嘶哑道,“我还没成一无是处的废物!”空中苍龙应声而吟,顿时霹雳炸闪裂现,许久方息。
沉止气息渐平,遂向默然无语的绸潇出口言道,“抱歉,我…先前有所失态…”语毕,亦不等绸潇出言回复,便缓慢闭上双目,苍茫说出四字,“罡…雷…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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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已登上了多少几层,小胧只是渐觉阁梯增多起来,由起始之时的单座阶梯,逐渐增为两座,后又增为三座、四座,逐步变为如今九座一般模样的阶梯。吾白牙此时亦由始前的随心而走,转为了游走徘徊于阶梯之间,思忖片刻后方能决定攀上哪座阶梯。
“走这里。”吾白牙登上一座阶梯之后,吆呼身后的小胧道,遂一边引路,一边沉声解释,“你可知道这里为何被叫做禁阁?摩金禁阁共有七十二层,每逾六阁,阶梯便会多出一座,外人一旦闯入其内,常殒命于此繁多阶梯抉择之下。”小胧闻言一凛,抬头复视起脚下那平朴无异的古楠板踏,不由一阵心寒,“白牙,你是如何知道此处攀登之法的。”
“这里啊,也算是我的一个窝吧。”吾白牙淡然说道,娇小的身躯持续拱跃,一格一格攀登而上,忽然空中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怵目苍青雷光穿透浓黑暗雾,映耀阁窗而入,一人一马,隔窗而望,只见一道巨大雷电霹雳穿云电射而降,重重劈打在城外不远处,形如鳞龙舞动,怒吼咆哮,四溢电芒狰狞狂猛,无数电雷闪电亦随巨龙顺势劈下,声势震撼骇人。
“诶,看来又多了位熟人。”吾白牙面容之上显露出一副遇到麻烦事的愁态。
“喔,也是来收你情债的不。”小胧若有所思,忽地恍然大悟道。
“人家没那种嗜好啦…”
阁楼中的阶梯逐渐又为了十座、十一座,最终增为了十二座阶梯。吾白牙领着小胧,安然步上了具十二座阶梯的五层阁层之后,却倏然四蹄一软,卧倒在阁央的古朴纹毯之上,再不见起身动弹。小胧正欲张口劝说,以免吾白牙扬纹毯中的积尘,弄地尘灰扑面,却倏然发现第七十一层的别然之处,阁中片尘不染,壁上镶嵌着数颗夜光明珠,荧荧生辉,不似先前塔层般灰蒙晦暗。
吾白牙惬意地躺在厚重柔软的纹毯之上,轻晃着脑袋,唠叨道,“真累啊,诶,好久没做剧烈运动了。”小胧见状如此,心中讶然,开口询道,“白牙啊,只剩下最后一层就到塔顶了,为何不…”
“为何不攀上顶层之后再作休息对不,”吾白牙接着小胧的话语,道出了后续字词,却不对此做出答复,只是前蹄轻叩在厚毯之上,漫不经心地说道,“小胧呐,你过来,仔细看看这毛毯的绣纹如何。”小胧拢过身子,向着吾白牙前蹄所指之处一望,顿时蹙眉不展,陷入默然沉思之中。
古朴纹毯上之纹路宛如静湖涟漪,自吾白牙所卧央处起始,向外泛起一轮轮褶折金纹,在墙间明珠荧光映照之下,隐烁萌辉,久而凝观,纹路竟迷幻不定,竟如活物般交错斜纵起来。小胧默不作声,由央处开始,围绕着一轮轮金纹漫步移走,目光深锁不挪,仿佛世间再无他物。
金纹自央处向外算起,一纹长于一纹,一轮宽于一轮。待小胧看至第二轮之时,已汗水满衫,举步为艰,循步阅完此轮之际,终脱力摔地,胸口淤凝再难压制,只觉体内气血一阵翻滚上涌,忍不住张口呕吐,却未见鲜血溢出,反而吐出了一口金抹清液,喷洒于纹毯之上。古朴纹毯一遇金抹清液,旋即将其吸渗入内,不剩一滴。片刻后,只见阁中耸耸而颤,涟漪金纹大放赤黄之芒,小胧只觉眼前光耀炫目炙眼,意识逐渐涣散起来,终倒地晕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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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白、黑影于禁阁中飞速攀登着,片刻间便已达至第七一层阁间,之后却倏然一停。显现身形的雪丁、皇鸟二人分别缓缓观察两侧阁梯,随后相聚于阁间中央。
“未发现脚印痕迹。”皇鸟冷淡说道。
雪丁娉婷俯身,月白皙指轻轻划过褶裙边侧的铺毯,只见指尖依旧玉洁无垢,不由轻声叹道,“看来,先前的方法用不了了。”两人自第七层分上阁梯,皇鸟触动机关遇袭之后,便开始留心注意起每层阁梯的表面积尘,择取留有崭新踏痕之阶梯一路而上,自然畅通无阻,直登至七一层之上。
此刻,最后的十二座阶梯赫然立于两人面前,却令两人不敢随意逾上一步。半晌过后,两人忽然对视一眼,心中已定决策。“六分之一的机会么…”雪丁口中喃念道。须臾间,只见月白、黑影分开两路,各自奔上一阁阶,消失不见踪迹。
两人身影消失未久,阁楼之中便响起了踏踏响声,只见小果与鱼涟两人相互搀扶,踉跄攀爬上了此层阁之中。
“诶,看来我们来的太晚了些,人都走光了。”小果见此阁中仍是空无一人,不由苦恼起来。“还有一层来着,不急。”鱼涟推开肩上的小果,循步观察起了十二阶梯,“都找不到任何踪迹了,我们怎么办?”
小果用手抽了抽鼻子,开口说道,“倒也不能说没线索。”鱼涟心念一动,询问道,“怎么说。”小果跨于一阶梯之前,手指说道,“这是雪丁走的。”复又指在另一阶梯之上,“这个是皇鸟那斯走的。”
“你怎么知道的。”
“香气与血气。”
“你来生去做只猎犬的话,素质定然不错。”
“这是我家老爷子逼的…”
停下调侃,鱼涟肃容说道,“他们既然分路而上,自是不知哪条阶梯是真了,纯为一搏。那我们怎么该选。”小果哂笑道,“若他们中一人搏对了,而我们又没上,岂不可惜,为避免此等可能发生,恐怕你我就不得不陪着他们走上一段了…”
“你选男的还是女的。”
“选送死的话…我还是比较倾向和女子在一块儿。”
“那就这么定下了…”鱼涟出奇的没有抱怨,令小果心中一凛。难道,雪丁真如此难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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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身暖阳舒适,小胧仰躺在柔嫩芽丛草坪之上,望着朗空朵白缓慢飘动,惬意无比。春夏季风拂过颊颈之间,不断送来爽凉丝意,天际之边泊来薄淡灰蒙云色,轻将微晒橘阳遮藏入中,仿佛欲将整个乡土野地纳入参树荫底,令人舒畅顺心。
时光荏苒,淅沥水雨逐渐落下,零碎湿滴润打于小胧脸庞之上,少年却不欲避躲,只是安然地闭上双目,静卧不动,尽情地任由肆意雨滴迎面击打,惬意享受这自然界中的生息之力,昏昏落入眠中。不知过了多久,细雨遂转为硕大雷雨,厚重雨滴随着劲风挥洒而下,令小胧渐觉双颊生疼。
这场雨仿佛下得意犹未尽,狂风顿起,冰雹夹杂于雷雨之中,肆虐而坠,发出呯嘭暴响之声,小胧昏睡之中受着此等风雨孽虐,只觉脸颊之上的痛感逐渐清晰深重,越来越难以令人忍受,终怒吼一声,睁开了双眼…
小胧睁开了双眼,只见吾白牙趴于自己胸前,前蹄一下下重落砸敲在自己脸面之上,乐此不疲…
“啊,你醒了啊。”吾白牙见小胧清醒过来,悦声说道,“诶,可真费了我不少力气呢。”
“谢…谢谢…”小胧呆然不语,过了半天,方涩声感激道。
“小事,不用放心上的啦。”吾白牙满脸流露着俺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一心舍身为道的凛然大义的表情,语气淡然,似乎不过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小胧起身回顾四周,却发现早已不在七一阁层之中,此时所处阁间之内,壁砖地板皆为水晶琉璃所制,晶莹剔透,柔白圣洁之光透过四壁照射入内,明亮而不耀眼,令人倍感舒适。
“这里是?”小胧不由怀中马驹问道。
“这里自然是塔顶了。”马驹得意地说道,丝玉尾鬃挥甩摇摆不定,以示其内心欢愉。
小胧心中不免一阵激动,“白牙啊,你竟将我驮到了这里,这…这真的太委屈你了…”
“这个嘛…”白牙不安地扭动起玲珑娇躯,开口言道,“其实,我没驮过你。”
“那我怎么到了这的?”小胧讶然道,忽又一问,“白牙啊,后来我们上的是哪座阶梯的呢?”
“这个嘛…”白牙面露戏谑之色,侃侃说道,“其实呐,我们没有上任何一座阶梯。”
“什么!”小胧闻言一愣,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吾白牙望见小胧呆状如此,噗嫩脸蛋上露出了满意之色,仿如夫子般教声道,“七一层乃是最为凶险的一层,却亦是最为宽仁的一层。登十二阶梯其中任一,皆不能通入塔顶之中,唯有触动阁中“金文血仪”,方可传至所谓的顶阁之中。”
闯入禁阁之人,无一不欲攀上塔顶之阁为目的,七十一层的阁梯抉择注定让群多之人湮没其中,吾白牙虽未说明过阁梯一旦走错将会如何,但见其谨慎之心,已让小胧心中略有底数。攀至七一层之上之人,心中执念已成,“只要攀对阶梯,便可登上层阁。”、“只剩最后一层了,只要攀上其中一阶梯,便可…”、“阶梯,哪座才是真正通路…”,再难分心遐想其他。
小胧想念至此,不由一阵胆寒,无论来者何人,只须一旦落此怪圈之内,便再难有人可以脱出。譬如自己先前便一心执念于阶梯之上,再复无他想。
“白牙…倘若有人登上了先前十二座阶梯中的一座,那将会如何…”
“恩…就像我先前说的那样,登上了七十一层的那十二座阶梯的人们啊,有的会觉得其凶险超逾先前总叠,亦有的却会觉得再美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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