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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三部 81.前门楼子九丈九

师空剑忽然想起李三曾跟他说过,天是老大,地是老二,他是老三!他常呆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天桥,再一个就是前门楼子的房顶.他说,前门楼子高九丈九尺,任北京城里的警察、捕快、侦探怎么去想,就是挖空心思地想,再也想不到他会藏在那离天最近的地方.也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上到他那个地方.“好,就去那儿看看!”想到这儿,师空剑就大步流星的直奔前门.

到了正阳门城门洞口抬头观看,那平时不怎么上心注意的城楼却忽高大起来.他边端详着边思忖道:我那三哥是怎么蹿上楼顶的?噢,这城墙墙体虽高,两边都设有楼梯,就是这门楼往上不太好爬,得有壁虎游墙之术.但,即便就是爬到屋顶檐下,那硕大的顶檐盖在头上,又怎得跃飞得上去?他又走到箭楼根前,那斜射的阳光照得晃眼,肚子里咕辘辘的几声惨叫,在呼唤着提醒他该进食了.他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里的两块大洋,那是师父临走时分给他的,让他要节省着用,必须要维持到能找到安身立命之处.他只好把裤带松开,然后又反手狠命的勒了两扣重新结好.不知为什么,两膝感到自己的脚步突地沉了起来,似绑着十斤沙袋.他慢慢的迈向了箭楼东侧的楼梯,在二层向上的拐弯处坐了下来,因他见通往箭房的出口门垛被厚厚的铁门牢牢的封死了,他前头没了路.

天很快黑了下来,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周围静悄悄的,星星也眨着眼睛都歪着头瞅着那弯弯的月牙.他感到寒气直往他两肋处扎,屁股底下那砖冰凉冰凉,逼得他再也坐不住了,只好把卷曲的腰身展开来.他忽地见有两只水亮亮的眼睛在他眼前轻晃着盯着他看,他吓得上身一抖,复也瞪大了双眼仔细地瞅对面那双大眼,看清楚了,啊!是一双人眼,是一双好熟悉的眼啊!谁呢?

“三哥!”

师空剑欢喜若狂,忍不住扑上去抱住了那人.几乎在同时,燕子李三也认出了师空剑:

“师空兄弟!”

师空剑似感到有一股热流催他紧紧地搂着他不忍放手,那热流也使他那刚刚闭上的眼睛,“唰”地涌出了一股清泉.

“三哥!三哥你到哪去了?我在这等你......”

师空剑似有一肚子委屈涌上心头,啜泣着,呜噎道.李三拍着师空剑的后背安慰道:

“别哭了兄弟!好了,好了!天气太凉,我们走!”

燕子李三领着师空剑到廊房二条便宜坊饱饱地吃了顿羊肉水饺,又领着他住进了大栅栏新开的客店大华旅馆,哥俩住一个单间房,铺好了被子,钻进了被窝,搂在一起那叫亲热,有说不完的话.师空剑问道:

“三哥,自从那晚警察来捣乱之后,杜大侠说先叫你家转移,你们转到哪去了?”

“咳!先到京南马家堡我师叔张三爷家躲避了三个月,怕时间长了给人添麻烦,我在涿州乡下买了个农家小院搬了过去,过了几年清静日子.后来,小五整六岁那年,二叔李云虎回来了,他按张三爷写的地址找到我们,说大哥李元在昭通成了家,不回来了.舅舅在昆明参加了讨袁护****,任连长,在叙州一役被流弹所伤,退下来就死了.母亲自打那时就得了心口疼的病,前年死的.奶奶也因伤心过度,也于去年病故.我一看家中已无牵无挂,我就满天飞了!”

师空剑一听奶奶没了,黯然神伤,良久,又问道:

“那李四呐?”

“前年母亲死时他回来的,他虽比我小一岁,但长得与我一个模子.他轻功不如我,但武功肯定比我强.奶奶死后他又回堰淄岗了.去年我同他一起去的堰淄岗,原来我五叔刘呈祥与他媳妇林黑娘都去了堰淄岗,同我两个姑姑玉面禅尼徐二旦和紫云道姑郑紫琼俩人一起都住在日照庵里,早晚在一起练功唱曲,倒也快乐消遥.因他(她)们均没有孩子,就一齐认李四做乾儿子,这可道好,李四一个人就有三个娘,三个姑姑,四个师父,一个五叔!哈哈哈!多大的福份啊!”

“后来呐?”

“我在堰淄岗只住了几天,就直奔南宫县去给我爹和师伯上坟,又绕道巨鹿故地重游.我去时,那范秉刚已死五年,因他家已不剩一人,所以家产早已充公.可怜我姐秋水姑娘,八年来无人拜祭,坟上长满了杂草,只孤零零的一人面对漫漫长夜,我李三于心何忍!,我花钱找人给她刻了块墓碑,只写‘李三之姐范秋水之墓’,又在她坟前给她守了九天灵,烧有一车纸钱,以感激她今世的救命之恩!”

师空剑见他说得悲切,心想,难得三哥是个有情有义的英雄,于是陪他沉默半晌无语.还是李三想起了师空剑方才在前门箭楼楼梯上的可怜相,便问师空剑道:

“师空兄弟,你怎得半夜跑到前门来了?我若不是赶来取些物件,兄弟岂不是冻坏了?”

“唉!三哥,我若不是寻你,那黑更半夜跑到这里何干?只是我从今起,又没有家了!”

师空剑于是把自己自从跟罗良君先生到了他骨科诊所以后,如何学医,如何练功,又如何结交天桥那帮艺人,这八年来的始末经过向李三粗略的叙说了一遍.最后,他才把今晨突遭殃变的事情,怎么来怎么去细致的讲说了个清楚.听的李三点头不已.临末了,师空剑又把自己在中央法政学校门前看到<悬赏辑拿飞贼大盗燕子李三>布告的事说了,随之问道:

“三哥,这回危险大吗?”

李三沉默了一会儿道:

“嗯!是有些麻烦!不过,是因为斗气所致.”

“怎么?跟段祺瑞殴气?”

“嗯!”李三答道:

“是这么回事.袁世凯当皇上惊恨而死以后,段祺瑞执政.我听人说,他仗势欺人,派兵去什刹海敲了那个北平的活财神沈万三一笔银子,这还不算完,还把人绑了去,打得遍体鳞伤.我气不忿,就打算把这笔银子再要回来,出出这口闷气.于是,我就挑了那没星星的天,专门到他六姨太的家.一上房,我亦先‘升点’(高来高去的人,每逢到了谁家,都用问路石子往院里一扔,故意地叫那石子吧哒一声,有了响动,调侃儿叫‘升点’),试问有护院的没有。当时他家护院的听见有响动,就出来搭话说:‘塌笼上登云换影的朋友,不必风声草动的,有支杆挂子在窑,只可远求,不可近取’(即:有护院的在此,往别处去偷吧!这里的东西动不得).我就在房子上‘答钢’(江湖人管答言调侃儿叫答钢)问护院的:‘你支的是什么杆?你靠的是什么山?’护院的答道:‘我支的是祖师爷那根杆,我靠的是朋友义气重如金山,到了啃吃窑内我们搬山,不讲义气上梁山。’我说:合字‘念杵头儿’(江湖人管没有钱花调侃儿叫念杵头儿),‘柳海拘迷杵儿’(即借一千银子).这护院的就回去找段祺瑞疏通。段祺瑞一听不但不肯,还把那护院的辞掉了,而且派了一个连的兵丁黑白轮换把手他六姨太家,他本以为如此就万无一失了,哈!我偏就不信那个邪!我也来一个把他十个姨太太家轮流偷个遍.我让他家夜内接二连三地丢东西,家无宁日,家里要想再找护院的,就没人敢给他干了。哈哈!他这不?就贴出布告来了,要悬赏辑拿于我!过几天我还得去,我要叫他认识认识马王爷是几只眼!”

师空剑道:

“三哥,我总有点儿担心!”

燕子李三道:

“怕什么?”

师空剑忧心忡忡地说:

“无论干什么,要是心平气和的就不会出事,你这跟段祺瑞怄气,气赶气就恐要出漏子.”

李三思量了一会儿道:

“兄弟,你提醒得对,有几分道理,赶明儿我就先不去他那儿了!好吧!天快亮了,咱哥俩先来一觉,睡醒了咱去天桥听书去!”

李三与师空剑手牵着手,在拥挤喧闹的天桥市场内东撞一头西插一脚,不一会儿就随着人流挤到了马路东的燕舞台.这个剧场是用荆条抹灰做墙,上有罩棚做顶盖的简易戏棚.剧场里已开戏,从戏棚门前的水牌看出,早场是永胜社白牡丹(荀慧生)和刘鸿升主演的霓虹关。棚口隐隐传出打击乐的敲击声,那武场锣鼓正敲得紧:“八答亢七,亢七,将将将将将......”李三与师空剑都被这热闹的景况所痴迷.忽然,他俩闻到一股栗子味儿烤白薯的香甜味道,那诱人的香气一阵阵地在袭扰着他们饥肠辘辘的肚腹.李三急忙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戏棚东侧买回了两大块热乎乎的烤白薯,顺手递给师空剑一块,就一边用手捧着吃着一边向王八茶馆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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