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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

第 八 章 (1)

那时,黄河从淮安入黄海,过河,指过黄河。

黄河将徐淮平原划分天然的南北界限,清江浦是南北船运的重要分码关,南北运河的船不论南来北行,都必须在这里停泊,接受检查,抽税,办理过往路引检证……

因此,清江浦事实上市况比淮安府繁荣十倍,复杂十倍。

码头区好大好大,足以容纳三五百艘大小船只,每次漕船抵达,矗立极为壮观。

整条街除了公营的三十座塌房(仓库)之外,还有七八十家大小栈号。

升平栈,是规模最大的一家,名列十大战号的第三名,代理南北货承诺,转运,报关……

东主八臂金刚詹信,淮安地区的地头龙,富豪,老大,英雄,仁义大爷……手下的三位执事号称大河三条龙,大总管叫江河巡海夜叉井东海。

在码头区,甚至河两岸各店州,升平号的爷们提得起放得下。

詹东主雄厚的财力有目共睹,每天真有论箱金银进出,连他自己也弄不清,到底一天有多少金银出入,所经手的银票、庄票、金银、制钱……往来的客户到底有些什么人?

詹东主自己,就拥有合法的改铸工场,实在没有大批杂金杂银(官私各种金银锭各色碎银混合交付)支付的必要。

大量交付以整箱的清一色合法改铸规格计算,改铸银有合格的有案铸造印证与暗码。

这是说,从升平找流出的这批杂金,是分批交付与好些客户,而后集中运过河的。

被天口的周老哥,是某一黑道小集团徐州地区的负责人,直接受南京的首脑指挥,可知中间已经换了中介委托人,上手应该在南京接头。

而第一次付款地淮安,付款人在淮安必有不少接应的人手,才能分批收集杂金以杜绝追查的线索,集中改铸交付便可消灭来源去向,布置十分严密,不易寻根究底。

抽丝剥茧,李平平以另一面目光临清江浦。

要打八臂金刚这条地头龙的主意,真需要超人的胆气。

他来了,势在必得。

周老兄被灭口,他可受不了这种恶毒的计算阴谋。

他知道,从周老兄这条线索追查,绝对没有结果浪费精力,上一手或者更上一手的中介人,可能已经见阎王去了,他是对方最后一个灭口的对象,线索早已切断,不能循线往上追查。

他掌握住最初的一根线索,直接从起点查,果然被他理出头绪,查封了线。

升平栈依例在每月初二,十六,祭财神拜天地举行小宴会酬谢伙计们的辛劳。

依往例,詹大爷必定参加主要执事人员,宴后的品茶小聚会,聚会处通常设在詹大爷建在清口街西,距清河县衙不远的另一座大宅内。

这里,是詹大爷数栋大宅中,最豪华的一栋,通常作为招待亲信好友的聚会处。

茶会通常商讨栈号的业务事宜,只有主要执事人员参予,花厅中灯火明亮,十余位心腹 在座,执役的仆人全都远离花厅。

豪门大户,少不了请有护院或打手,詹家也不例外,但屋内除了派人巡查之外,通常不会派人经常守卫站岗,一般宵小不会冒险入宅图谋不轨。

所有的人,都有了五七分醉意,品茶解酒少不了高谈阔论。

大总管江河巡海夜叉,生得手长脚长相貌狰狞,绰号表示他是水怪,江,河,海三方通吃。

井大总管正说得口沫横飞,蓦地花排窗被人推开了一扇,烛火摇晃。

东主八臂金刚坐在上首,正好面对排窗,反应最快,一把便抄住了从袖底滚出的两枚铁胆。

金刚有八臂,可知他这个神将,有八条手臂攻击妖魔鬼怪,其中以暗器为主。

手一拂,两枚铁胆破空而飞,破风声有如急雷,劲道之雄令人心凉,幻化为两道晶亮的横天白虹,一前一后破空疾射。

那是一个戴了尖头罩只露双目,外表又宽又大象罩饱,站在那儿仅具人形,更象鬼物的可怕怪人。

灰暗色的大袖一抖,两枚铁胆无影无踪,不曾发生碰撞或转动磨擦声,就这么手空消失了。

“八臂金刚,我要把你致命的铁胆还给你,准备了。”隐去本来面目的李平平阴森森地说,藏在大袖内的手自然地下垂,没有回敬的现象:“能接住,你这快速致命有两击的债一笔勾销,你可以躲,但债务在。”

突下杀手,在身为主人的八臂金刚来说,行动不算错,有权捕杀入侵的暴客。

“什么债务?混蛋?”井大总管一脚拔开凳,跳起来迎面拦住怪人的接近路线,暴跳如雷叫吼:“亮名号,看你这见不得人的混蛋,配不配在此撒野。我,并大总管,江河巡海夜叉井东海,冲我来!”

“好,冲你,你是打旗的先上,接我一记金豹露爪就知道配不配了。”

先说出把名,声落身动,手抬爪吐出袖口,毫无顾忌走中官强攻,臂豹便抓,狂妄已极,也气势磅礴。

井大总管大怒,右手一抄,五指箕张如龙爪,以爪对爪硬接。

噗一声响,十个指头扣牢了,同时挫马步发动,都想对方的手抓裂扣除,骨节传出怪响。

“能收回你的狗爪子,我饶你。”李平平冷笑:“爪将不错,但还不算好,收不回,你的手毁定了,五根指头功碎烂成断骨烂肉,赶快全力自保。”

“哎……呃……”井大总管身形不挫,双膝在发抖,嗓音大变,想用左手抢救已来不及抬不起,脸色泛青,忍受激烈痛苦的表情十分可怜。

“放你一马。”李平平手一抖,井大总管五指脱出束缚,连退五六步,几乎摔倒。

所有的人,除了八臂金刚身上带了两枚铁胆之外,都没带兵刀,变生不测,全傻了眼。

“阁下何不说明来意?”八臂金刚不得不上前沉着地问:“詹某不是没有担当的人,尊驾掩藏本来面目,未必有见不得人的事莅临寒舍有所图谋,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詹某可 以作主给阁下明确的交代。”

“首先,我要让你明白,我不会要求你这种正正当当的人士,做伤无害理的勾当。如果为财,我会去抢劫作的金银库房,凭我的身手,一定可以办得到。”

“那你……”

“为求证一件事而来。”

“请说。”

“这件事无关贵栈道义,只是有违行规,但行规有时可以变通,在不损害双方利益,是不是不从权改变的。我要知道的是,两或三月之前,有几位大客户,从贵栈兑出不少的各式金锭,其中有一百锭,是资府宝泉局所铸的暗金,每锭十两。千两黄金不是小数目,贵栈必定留有详明的帐册。在下要求的是,这几位客户的底细。”

“这……”八臂金刚一怔。

升平栈是规规矩矩的商号,虽则暗中难免涉及一些私,逃税,假帐等等违法牟利事故,也就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但这种金钱往来的业务,并不是绝对不能公开的最高秘密。

所提出的要求不算苛,詹东主反而愣住了。

“如果詹东主坚决拒绝。”李平平凶狠地说:“在下会搬走贵栈号的帐册文件,假使找不到,干脆一把火烧掉贵栈的店堂,决不留情。”

这可是最严重的威胁,最可怕而又容易执行的恐吓,假使是一个三流鼠穷混混,也可能放上一把无情火,毁掉一切。

“你的要求并不苛,官方一巡捕也可以要求合作。”八臂金刚咬牙说:“但是你不同,你这样,我八臂金刚今后不用在淮安挺胸膛叫字号了,阁下,我不能答应你,而且你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你死或者活。”

“我来,已经把淮安的风云人物,完全计算在劲敌的数目内了,自问还对付得了。”李平平将两枚铁胆抛出:“今晚,在下并没打算流血,我给你两天工夫权衡利害,以及召集人手。大后天午夜,我再来。那时,我将以另一面目与诸位相见。告辞!”“阁下……”八臂金刚接回铁胆,股气一壮。

“不要妄想此时动手,不客气地说,你们十几个人,绝对禁不起在下片刻的搏杀。”

“且慢!”井大总管阴止他离去:“阁下大后天晚上,将以何种面目前来?”

“黑豹。嗷……”

十几个人,脸上全变了颜色。

“神秘黑豹?”八臂金刚嗓音全变了。

“不错,黑豹。”

“你……你请来黑……”

“我就是黑豹,在京师杀死铁血门主三绝秀才的黑豹。我来找你,是因为那些金子,是我黑豹的花红。而这位好雇主不但不付尾款,而且切线灭口,手段太过恶毒,我一定要把他从九泉下挖掘出来。”

“你……你你……”八臂金刚快要崩溃了。

“诸位必须知道,此时你们妄想动手的后果。”李平平声色俱厉:“一旦黑豹出现,只有一个人死,那就是你八臂金刚,其他的人伤残而已。而你们现在动手,我会毫不迟疑地屠 光你们!好好准备吧!两天工夫,你们可以召集亲朋好友三百以上自保,大后天晚上见。

“黑豹老兄,如果你要全部资料,明晚来,要那一百锭金子的客户,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井大总管知道情势恶劣,后果严重可怕,断然作主急急说:

“我是有可靠的线索,循钱找来的,目下只需要旁证,其实不需要全部兑换金子客户的资料,井大总管肯见告,谢谢。”

“那是南京鸿盛钱庄的四夫子之一,王夫子王琛,随同京师基源栈的货源,经过本埠时到本栈拜会敝东主,要求敝东主周转一万两千两银子,指定以市价折金,持该钱庄的即期庄票调现。”

井大总管有条不紊地继续说:“鸿盛钱庄以及京师茂源栈,与敝都有生意上的往来,八九两一年有银子交易,信誉卓著,一万两千两银子小事一件,敝栈号理应协助。”

那一百锭暗金,正是敝栈以现银向宝泉局兑换的,据在下所知,当晚茂源栈便出一艘快船,连夜冒风浪过河,快船上届载有数目不详的黄金。”

“本来敝栈不会过问这些事,只是觉得可疑,因而暗中留了心,只是不知他们为何载了这么多黄金,冒着大风浪乘夜过河。”一位执事加以补充:“据行家估计,船上除了敝号支付的二千两黄金之外,另一笔黄金重量决不少于一千两,至于该船过河之后,运到何处就不得而知了,那毕竟与咱们无关。”

“晤!拔云见日了。”李平平突然喃喃地说。

“黑豹老兄说什么?”

“他们运至某一处地方改铸,改头换面再交给某个人携走。”李平平说。“京师茂源县是曹家的老三,两天王曹都督的敛财机关之一。南京的鸿盛银庄,及茂源栈更是关系密切。我明白了,京师能付出如此巨额花红的人,屈指可数,我却在南京附近寻踪摸索,何其愚蠢?”

“你是说……”

“诸位,我什么都没说。”李平平笑笑:“在座诸位如果把今晚所发生的事,透露出丝毫口风,要不了多久,贵栈号不可能存在,很快就会大祸临头,替诸位带来灾祸,在下深感抱歉,如何消灾,就看诸位的了,告辞!”

微风飒然,人影一晃即逝。

十余个人目定口呆,以为看到了鬼,一个个汗毛直竖,感到浑身发冷。

“这……这家伙到底是人是鬼?”八臂金刚终于清醒惊叫。

“咱们走运,见到了黑豹的另一面目。”井大总管打一冷颤,嗓音大变:“他如果在咱们淮安闹事,不知会有多少人遭殃。京师传来的消息有许多人不相信,连我都不相信黑豹敢向锦衣卫挑战,今晚,我相信了。”

“老天爷!咱们……”

“咱们处境凶险,除非大家都能守口如瓶。”井大总管郑重地说:“忘记今晚的事,诸位。”

南京鸿盛钱庄,并不是最大的一家,资本却十分雄厚,承办一部分官银业务。

四夫子之一的王琛,是一个老成谨慎,诚实可靠的人,通常天一黑就返回通济门的王家,那是一栋三进的中型住宅,甚少引人注目的平常宅院。

通常,返家与妻儿从不谈论钱庄的事务,做一个安份守己的帐房夫子,偶或与一些有往来的商户交际交际,也极少贪怀早早返家歇息。

这天三更时分,他在熟睡中被两耳光打醒,惊跳起来,神智还没清醒,就被揪住衣领拖下床来。

房中为灯光明亮,他被推倒在床脚下,发觉床上的妻子熟睡如泥,而自己却面对一个满脸虬须的凶悍大汉,手中有一把明晃晃的钢刀。

他完全清醒了,吓得二魂飘荡缩成一团发抖。

“王夫子,我要问你一些事。”虬须大汉的钢刀尖,在他的咽喉前发出森森冷流:“诚实地说出,你不会受伤害说谎,把你全家男女老少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