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 (1)
同一时期,地府鬼判气色不怎么好,右臂缚了伤巾,当然气色不会好,由两名随从跟在后面,匆匆返回他的家,白天当值累得半死,急于返家休息。
一个穿得寒酸,身材矮小象小花子的人,远远地盯牢了他,目送他进入院门才匆匆的离去。
绕过一条小巷,小花子一跃两丈,倏然回身,黑亮的大眼一瞪,哼了一声。
身后三丈左右,另一个身材同样矮小,青巾包头穿两截衫裤,打扮象流浪汉,脸色苍黄,却有一双同样明亮大眼的人。
“说出你跟踪的意图,以免误事。”小花子老气横秋地说,嗓音怪怪地。
“我也正打算问你的意图。”流浪汉的嗓音也怪怪地。
“我先问。”
“哼!不说,你会后悔。”
“你才会后悔,我随时可以要你的命。”
“证明给我看!”
小花子左手徐抬,流浪汉也左手徐举。
双方已表示要使用暗器,气氛一紧。
脚步声入耳,三个衣着华丽的人,出现在街东,一面走,一面交谈缓步而来。
没穿军装,打扮象仕绅,但佩了绣春刀。
京都人士都知道,这种人是锦衣卫派往东厂服役的外勤人员,性质有如外地各城市穿了公服巡捕,作用是警告那些想为非作歹的人。
乖乖给我滚蛋,别在我的辖区地作案。
与那些化装易容走动的椿番子身份不同,地位不同,也不干坑陷人的勾当。
玉河从这里流入紫禁城,所以经常有治安人员巡查。
小花子一挫腰,窜入小巷迅疾绝伦。
流浪汉略一迟疑,随即跟入。
巷子尽头,是河边白石砌的一段美观堤岸,巨大的垂柳排列整齐,罕见人迹。
小花了在小亭的亭口一站,目迎跟来的流浪汉。
“我知道你是谁了?”小花子冷冷地说。
“我也知道你是谁了。”流浪汉呼出一口长气,泰然入亭在石栏坐下。
“我追一个人,糊里糊涂跟进去了。那一带的房舍格局,好象都差不多,几乎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不辨方向地段是我的错。”流浪汉说得理直气壮。
“你不该冒充我。”小花子星目一翻。
“真是天大的冤枉,这可是他们说的,而且我也分辨否认了。”
“你穿白衣,故意……”
“你算了吧!任何人都可以穿白衣,我的绰号叫母夜叉,夜叉是百变妖神,我有权改变我的造型。我母夜叉成名比你早几天,我的威望比你白衣修罗高,没有故意假藉你的名号唬人的理由。”
“你少臭美……”
“是吗?你心中明白。我知道你未过了,失败了,早晚一定会回来找地府鬼判了断。姜小妹……”
“住口!你少托大。”
“好好好,不叫小妹。他们弄错了,情有可原,既然没牵涉到你的买卖,得放手时且放手,好吗?有你在京都一闹会误了我的大事,请你离开,感谢不尽。”
“这……”
“地府鬼判只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滥货走狗,宰了他并不能增加你的光彩。姜姐,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不怎么样?哼!你知道他们悬重赏对付我,所以我非找他们理论不可,我离开,岂不表示我是个欺善怕恶的胆小鬼?”
“何必呢?白衣修罗和母夜叉,都是会千变万化的妖神,摇身一变,他们的赏格再重也无可奈何。说真的,你一闹,就影响我的买卖……”
“你的目标是谁?”白衣修罗意动,大概觉得找地府鬼判的确有点理不直气不壮。
“别外行了,姜姐。”
“也许我能帮得上忙,咱们虽是同行,但宗旨不同,同行不是冤家,没有利害冲突。”
“这……”
“毒剑孤星魏太鸿。”
“哦!千手功曹的左右手,星斗营的奎宿,奎木狼。”白衣修罗直摇头:“你对付不了他,他一直在千行功曹身边,千手功曹出鬼没,住处无人得悉,连他的心腹也摸不清他的行踪,一切行动皆秘密派人指示。”
“就算找到了,三五个高明杀手休想近身,白送死。”
“我非找到他不可,我是很有耐心的。”
“大买卖?”
“不算大,但符合我的宗旨,半年前,某一位不大不小的好官,好象在朝堂得罪了门逵门指挥,门指挥下令报复,要求是革职输赎。”
“负责坐催的人是毒剑孤星,他却假公济私,干脆一口气杀了那位好官的全家,将全部的家产吞没,提了一部作为输赎款缴交,诳称那位好官畏罪筹不出输赎款而举家自尽。”
“那位好官一门远亲,倾家筹足五千两银子要他偿命。”
“我替你留心。”白衣修罗拍胸膛表示支持。
“你不走?”
“走,他们就罢手不成?哼!而且……”
“而且什么?”
“我要找一个人。”
“什么人。”
“不知道。”白衣修罗苦笑。
“不知道?姜姐,这是什么话。”
“实话。”
“不便说?”
“也无从说起。走吧!我们找地方聚一聚。”
“也好,我作东。”
傍晚,两组人悄悄从夏家的后门外出。
在城门关闭的前片刻,两组人匆出德胜门,在暮色四起中,与等候在城外驻马以待的一组人会合,三组人二十二匹马,抄小径驰上至海淀的大道。
二更初,二十二名骑士包围镇南端的一座大宅。
最先出现在大院子的四个人,赫然是天龙会主飞云神龙汤音、地府鬼判夏长江和一个相貌狰狞,挟了一把沉重虎头钩的大汉。
厅堂灯火倏灭,踱出五个劲装中年人。
“朋友,请示来意。”为首的中年人手握连鞘长剑,缓步下阶沉着地问。
“不必问,反正咱们来了。”飞云神龙冷森森的嗓音,令人一听感觉强烈的凶兆。
“请教老兄尊姓大名。”
“不必问。”
“在下。”
“我知道你,开封威达镖局的名镖师,擎天手马志远,号称中原七剑客之一。”
“马某要知道阁下的来意,威达镖局不是没有担当的镖局……”
“阁下,你的镖已经安全交到地头,连镖一起护送的秩满致仕还乡,官囊甚丰的河南道萧都御史一家,也已经一同到达家乡,你们的责任已了,不要管闲事。”
“咦?咱们傍晚才到达,阁下竟然一清二楚……”
“不必问,马老兄。”
“你们要怎样?”
“咱们最近有一笔意外开销,光是银子就花了一万五千两,明白了吧?”
“明白什么?你们……”
“不必问,给贵镖局五个人十声数送行,跳墙走,立即……”
分明是划下绝路给人走,又不是在凉亭歇脚的旅客,哪能说走就走?实在太过份了。
“阁下……”擎天手实在忍无可忍,除了准备拔剑,别无他途。
“二……三……四……”叫数的速度渐快。
一声剑吟,擎天手被逼拔剑。四名同伴还不怎么在意,对方只有三个人,这里是天子脚下皇都所在地,怎么可能有强梁撒野?
“九……十……”
十字出口,飞云神龙三个人倏然后退。
一声豹吼,首先扑出五个人。
“嗷……”屋顶上又一声豹吼,黑影狂野地跳入后院。
擎天手是中原七剑客之一,剑上的火候非常精纯,一声怒啸,剑起处风雷骤发,铮一声接住攻来的一支长剑,身形斜移,顺势一剑贯入第二名黑衣人的右肋。
可是,第二批五个人,恰好狂风似的扑到,第一群暗器光临。
“呃……”擎天手剑尚未拔出,左肋一震,立即浑身如中雷击,有一枚中型飞刀贯入胸腔,身形一晃第二枚暗器又贯入小腹,向前一栽。
倒下的刹那间,他发现四位同伴已先倒了三个。
“什……什么人……”他大叫,砰然倒地。
他唯一记得的是,那几声可怖的豹吼。
从此,中原七剑客少了一个。
客房中烛光摇曳,酒香中飘散着醉人的脂粉香。
几味精致的下酒菜,两壶淡淡的江南名酒花雕,足够两人亨用。
上房的外间设有小圆桌,有家眷的旅客不便上食堂,食可以送到房中,必要时还可以派一名店中的仆妇侍候,一切便利旅客为主。
当然,风流的单身爷们,也可以设法找来青楼红粉侍候,或者作为偷腥的所在。
追魂姹女不再具有女英雄形象,也不再象青衣布裙的小家碧玉。
淡绿色的短袄,同色八褶绸裙,秀发挽代表少妇的云髻,巧施铅华加几件小巧的珠翠,烛光下,她成了淑女,居然流露出几分高贵,几分绰约风华。
任何人看上一眼,决不可能把她与刀剑血腥联想在一起。
“我感到奇怪。”追魂姹女俏巧地替李平平斟酒,笑容妩媚动人:“你一个小行商,拳 头只有百十斤力道,与地痞打打架勉可以应付,怎么对江湖上的高手名宿颇为了解,而且消息灵通?你真不简单。”
李平平坦然一笑:“南来北往,数千里奔波厦米双木著主人心多看多学多吸取经验,岂不血本无归甚至老命花,该付的就不要吝啬;我能花重金聘请江南伸手将李平平推至一定大侠做保镖,就知道我真有两把刷子。”
“唔!佩服佩服,你比我们大机。”
“你用一张银票冒充告密函,吓走那两个痞棍的手法就十分危险而高明。”
“好说好说。”他尽量在言词上和行动上,表现出江湖味:“费姑娘,我问你,如果神鹰门有人在星斗营,发现你来到京都,会不会征召你替星斗营办事?”
“不可能,除非这人是神鹰门的五丁力士殷勇,他是我在神鹰门的顶头上司,别人无权指挥我。”追魂姹女的答复是肯定的:“何况我早已离开神鹰门,认识我本来面目的人甚少。”
“不过,你还有希望,但危险同样倍增。”
“怎么说?”
“星斗营与铁血门表面是一家两户,骨子里互相仇视,你对付铁血门的妙手摘星,星斗营不会干预你。问题是,三绝秀才十分护短,他会毫不迟疑,下令铁血门的人对付你。”
“如果没有八成把握,我劝你小心隐藏,克制自己的冲动,忍耐是成功的不二法门,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你……你关心我……”追魂姹女嗓音一变。
“我们是朋友,对不对?”他拍拍追魂姹女的手膀:“也许我的武功派不上用场,凭我的见识和智慧,我会尽可能提供协助。”
“比方说:我也许能告诉你什么时候是最佳的行动时机或者如何制造时机。”
“我不要你参予。”追魂姹女郑重地说。
“你……”
“我是当真的。”追魂姹女捉住他的大手,感情地轻抚:“因为你把我当朋友,所以我要你参予这种血腥的仇恨事故,而且你没有这份力量。我们暂时不谈这些,毕竟我对打打杀杀的事外行。”喝了一口酒:“明天我准备进西山,你呢?”
“去游西山?”
“不,去查朋友的下落,盛暑期间,有身份地位的人都到山里避暑去了,我那位朋友有钱有势,听说他在西山有别墅,顺便也探探西山的名胜。”
“跟我去,好不好?我们不骑马,骑小驴,沿途慢慢晃,很好的玩。”
“我……我那有这种心情?我……”
“姑娘……”
“我叫玉芬。”
“我叫你小芬。”
“小芬,不要把痛苦常常放在心上,挂在脸上,这样就会失去冷静。”
“有时候你必须把某些烦心的事暂时放下,用另一种眼光,接受另一种心境,人哪能永远在紧张恐惧中过日子?哪能时时刻刻……”
“好,我们去,去游西山。”
追魂姹女兴奋地一口干了一杯酒:“租两匹小驴,玩一天或者两三天。”
“这才对呀!好现象。”
房门突然响起叩击声,而且传来一声轻咳。
“店伙?”追魂姹女一怔,事先已交代店伙,听招呼收拾,不许前来扫扰的。
“不是。”他低声说,离座走向房门。
追魂姹女脸色一变,这是李平平的房间,她的兵刃没带来,来了意外,没有兵刃是最为危险的事,心中一急立即将一双木箸塞入袖底。
拉开房门,两名大汉象凶神恶煞,粗暴地伸手将李平平推至一旁,两面一分。
随即鱼贯踏入五个衣着华丽,佩了刀剑神气万分的中年人。
领先进来穿了孔雀蓝缎子的长衫的人,生得豹头环耳,黄虬发战立,右手搓两枚练指功的铁蛋,相貌威猛慑人,魁梧的身材也够慑人心魄。
跟在身后的一个象随从,除了佩刀之外,捧着一只两尺余长宽的锦盒。
七只慑人的怪眼,在追魂姹女身上集中,没有人理会避在一旁,想询问却又心虚的李平平,似乎他这个客房的男主人并不存在。
追魂姹女脸色又变,吃惊的神情极为明显。
“费姑娘,久仰久仰,来得鲁莽,姑娘海涵。”
这人豪迈地,笑吟吟地居然主动抱拳行礼:“姑娘一代名杀手,消息灵通见多识广,咱们虽然从未谋面而素不相识,但在下深信姑娘的见识?已知道在下的来历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