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3)
他有赤课着身躯站在人丛中,被人们品头论足的感觉,在羞愤与恐惧中,油然兴起拼命的念头。
刚准备解下九节钢鞭,为首那位灰衣人的目光,突然落在他身上。
“你给我乖乖坐下,我有话问你。”为首次衣人用阴森森的口气说:“除非你活腻了,不然你最好不要玩你那根小孩玩具。”
他拼命的勇气消失了,就凭刚才两方面的刹那间交手,两方面所表现出来的超凡入圣武功和反应,他真不敢想象自己是否接得下对方一击而仍有命在。
“你……你要问什么?”他毛骨惊然地依言在桌旁落座,语气中充满了惊慌恐惧的神色。
“有两件事请教,希望阁下能衷诚合作。”灰衣人在对面坐下说,一双冷电四射的怪限紧盯着他:“第一、贵地湘潭六太岁中,除了阁下之外有那些人曾经跟随过李赤心,或者郝摇旗或混十万。
“第二、李自成的妻子高氏,与她的弟弟高必正,手下有十名亲随,号称十孩儿,高氏姐弟与李赤心同受招安之后,成立劲旅忠贞营,这十个十三四岁的可怕小鬼失了踪。忠贞营驻守常德之后,就从来没有任何人见过他们。我知道李赤心最后在蔓州,应何太师之召领兵前来衡州,准备反攻长沙,被混十万拒绝让出常德地盘,以焚壁清野逼使李赤心械尽粮绝,孤军走长沙因而败没。从益阳赶来追寻他的何太师,也因此而在湘潭死节。
“李赤心在贵地进兵长秒之前,遣散了二十八宿亲军;甘人宿中,从前是与十孩儿直接连系的人,他们隐藏在贵地改头换面,下落不明。
“阁下是湘潭实力最雄厚的地头蛇,你的南岳酒楼隐有龙蛇,消息极为灵通,应该知道什人宿一些消息。现在,我要你合作。”
“你……”
“你如果不肯合作,下场将十分悲惨,希望你了解悲惨两个字的真实意义。你不是光棍亡命,光棍亡命可以一言不合拼死玩命,丢掉老命小事一件,死并不悲惨。”
“你能……”
“我能将你送入十八层地狱,而且将会有许许多多的人跟在你下地狱。”
“你是衡山客栈的吴锦全?”他鼓起勇气问。
“不要问我的来历。”
“好,在下回答你的两个问题。”他咬牙说:“人生一世,草生一春,一世三十年,卅年前的事,在下已经记忆模糊了。”
“你最好不要记忆模糊,因为你年仅五十出头,还有一世可活,要活就必须往事如在目前。”
“第一、天狼星是郝摇旗的贼首。郝摇旗、混十万、射塌天刘体仁一群匪首窜来长沙,接受何太师招安,天狼星便与一群匪徒一哄而散,隐姓埋名在本地落户。第二、甘八宿的克有几宿隐身在衡山山区,至于隐身在何处,在下不知其详,也懒得过问。这是在下所知道的确实消息,阁下如不满意,瞧着办好了。”
生死关头,他将天狼星要求一致对外的警告置诸脑后了,人在这种利害关头,难免趋利避害的。
“以初步合作的成效来说,我非常满意。”灰衣人整衣而起:“以后,我会与你保持密切联络。今晚的事,切记不可向任何人透露丝毫风声,你明白吗?”
灰衣人离座举手一挥,另两名同伴一趋窗,向室门走。
“在下明白。”他点头:“在下有件事甚感困惑,阁下能否指点迷津。”
“想不到你说话倒是怪斯文的。有甚么困惑,你说吧!我尽可能替你指迷解惑。你要明白,我到贵地来之前,对贵地的情势,已有相当深入的了解,事先的调查工作,已暗中进行好几年了”
“在下明白。”他不得不同意对方的暗示:“改朝换代已经三十多年,不论官方民间,对前朝的血腥与杀戮,皆已淡然或亡,一世的岁月毕竟是漫长的,没有人再介意卅年前的罪 行,不论公私。皆失去追究的时效。即使有人挺身而出,承认自己是流寇的悍匪,官府也不会过问。
“请教,阁下前来追查这些事,到底有何用意?当年的十孩儿,目前都已经是快五十岁的人了,谁还能认识他们的本来面目?又有谁能举证他们当年的罪行?”
“这些事你存疑好了。”灰衣人眼中有笑意:“你说得不错,政朝换代已经三十几年,各地官吏无权查办前朝的罪案,想变也依法无据。迄今为止,仍有不少前朝的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在朝中享受高官厚爵。
“改朝换代,大奸大恶的罪行,反而是升官发财的功勋。
听朝的官吏,谁愿意甘冒大不违去过问前朝的罪行?
“阁下,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就是乱世。你如果不明白其中道理,那是你的不幸。呵呵!后会有期。”
灰衣人说完,身形如电穿窗而出,转瞬间便形影俱消,声息全无。另两人也一纵即逝,轻功骇人听闻。
神鞭谭坚软弱无力的站起身来,打一冷战,颓丧地以手姜住脸,以肘撑桌哺哺自语:“成者为王,败者为定;这就是世。李自成那些人,如果向满清投降,也许可以封王称侯,他杀人万千的罪行,也就是他封王称侯的功勋。
“他侄儿李过绰号叫一只虎,杀人比他更多更狠毒,向何增蚊投诚之后,不是也荣获封侯吗?天下间所谓忠义,都是骗人的。”
“这就是人人想称雄道霸的原因所在。”室中传出不算陌生的语音:“英雄造时势,你成功了,你就是英雄元勋,甚至可做皇帝。失败了,你就是大奸大恶。
“连佛门弟子也在鼓励世人为非作歹,所以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意思是说:等你杀人杀腻了,作恶作够了,把屠刀放下,你就可以成佛,一切的罪过都不存在了。老兄,想通了吗?”
是那位去而复返的黑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在山腰一处向西伸展的山脊上,老太婆站住了,从怀中取出一张已泛黑灰招叠得好好的桑皮纸,仔细地一面看图,一面打量四周景物。
她举杖远远地立杖对正了石塔尖,左右平伸向左前方,转首左望片刻。
“姑娘,你来看看。”老太婆将图展开指指点点:“你看,这里是不是指的是三株松树?右面是两座岩石或者是两堆碎石?”
“是三角形距离相等的松树,婆婆。”少女放下提篮说:“右十二,是右回十二步呢?抑或是十二丈?是自砸碎石,因为所画的石旁有小点排列。”
“军中使用的丈量,通常以步计算。”老太婆扬了扬罗汉竹杖:“一步是五尺。使用的长枪是两步,十尺。我这根杖是一步,五尺。我们找找看。”
步,只是测量的单位名称,并非指平常人所走的一步,人运一步不可能有五尺。田一亩是二百四十步,如果以人步计事,一亩田的面积未免太小了。
满山都是合抱大的巨树,各种树都有,松树很多。
她们在附近一阵好找,果然找到了三角形生长的三株整F松树。然后右行六十丈,在草丛中找出了两堆乱石。
“按图上的标示,是这里了。”老太婆黯然说:“到底是不是,姑娘,只要挖开求证才能知道了。”
“谢谢你,婆婆。”少女向老太婆道谢:“不管是真是假,我都必须求证。”
少女从提篮中取出香烛,还有一把镰刀,一把尺余长的圆鍬。
“小贤,我们先来拜天地。”少女向小后生说:“天可怜见,一阵好忙,用带来的火石火刀火媒,生起了火,点燃了香烛,姐弟俩向天祝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老太婆追得远远地,黯然叹息。
姐弟俩默默地开始砍除草丛荆棘,用那柄可怜的小锹挖除一块块海碗大的乱石。
一个时辰后,已将附近丈余方圆的半堆乱石清除出来,姐弟俩已是满身汗水。工具不佳,真亏了这位少女。
“这样挖是不行的。”老太婆终于说:“老身到唐兴寺或者到山下的村落,花些银子请人来帮你们。”
“不,婆婆。”少女断然拒绝说:“今天,明天,还有后天,我和小贤一定要亲手完成。”
“孝心可嘉,但……”
“婆婆,请鼓励我认”少女微笑着说。
“这……好吧!你们努力吧!不错,今天不成,还有明天、后天,愚公尚可移山……晤!怎么会有人来?”
“婆婆,你说什么”?少女抬头问。
老太婆的目光,凶狠的落在三株巨松的方向,握杖的右手明显地在用劲,缓缓从树下站起。
“有人来了!”老太婆用低沉的嗓音说,目光不住搜索三株巨松附近,也用耳力全神倾听声息。
“婆婆,这里本来就是人人可来的地方。”少女说。
“但决不是偷偷摸摸来的地方。”
“这……”少女停止挖掘,徐徐挺身而起。
小后生也停止扳石的工作,站起举目四顾。
林深草茂,视野有限。
没见到人影,也没听到任何声息,只有山风吹动树叶的挲挲声;头顶林空上方艳阳高照,附近不时可听到鸟雀的鸣声。
“婆婆是不是听错?”小后生信口说。
“也许。”老太婆眼中的警戒神情徐徐消退;“也许婆婆真向太老了。”
姐弟俩重新开始挖石。
老太婆不再坐下,倚在树干上团目养神。
“女土蝠鲍三忍娘!”正北方向林木深处,突然传来悦耳为呼叫声。
老太婆像被人踩着尾巴的猫,惊跳起来,罗汉竹杖本能地举起护身,循声察看。
少女姐弟也吃惊地停止工作,站起惶然四顾。
正南人影出现,绿色的人影从五六丈外的一株大树后闪出,银铃似的嗓音极为悦耳动听。
“果然是你,女土蝠鲍三娘,七十二路群匪之一,本姑娘的消息是正确的。”
老太婆火速转身,冷冷一笑。
北、东两面,拨技分草声入耳,两位同样打扮,穿绿色衣裙佩剑挂囊的美丽女郎缓步而出。
“快四十年了,鲍三娘,你以为再没有人认识你了?”从北面拉近的女郎微笑着说,笑容极为明媚动人。
“各店的流水薄上,老身的姓名明日地写着鲍三娘。”老太婆明笑:“天下间姓鲍又叫三娘的人大概不算少,姓鲍的人是很多的。至于老身是不是女土蝠,要想找证明真不是件易事。”
“四十年毕竟不是短日子,就算老身是女土幅,谁理会呢?三位姑娘好像跟踪老身好一段时回了!”
“在武昌无意中发现你的。”北面的女郎在三文外止步:“便暗中眼下来了,落店时正好是邻房。”
“跟踪老身有何用意?”
“唷!你们在挖甚么呀?”北面的女郎答非所问。
“挖死人的骸骨。”鲍三娘脸上的阴笑消失了。
“真的?当初天下群盗并起,后来车自成与张献忠席卷大半壁江山,你女土蝠这一股是在荆襄一带,被李自成并开掉
“之后,你仍然是极其实力的女匪首,直至李自成被杀于九宫山你才销声匿迹躲起来。本姑娘如果所料不差,你们定然是前来控取当年埋藏在此地的奇珍异宝。本姑娘不远千里跟踪,就是等你挖掘宝藏。”
西面树森中一声长笑,片刻、英俊滞洒的吴锦全缓步出现,轻摇把扇,神态雍容。
“李自成恐怕还在人间,在下为了找他,整整花了五年工夫,迄今仍找不到头绪。”吴锦全一面接近一面说:“他上不了天,入不了地,在下会找到他的。”
“你在找他的鬼魂!”鲍三娘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