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以上的两则故事,说明了人的来源,家庭的来源,苦难的来源。故事中的蛇被拟人化了,会说人的话,甚至能理解女人的心理,巧妙地欺骗她,使她犯了天条。故事中的耶和华上帝也被拟人化了,他创造天地时,像一个好奇的儿童一样,缺一样,造一样,他造了人,却不让他们智力过分发达,更不愿他们永远活着。好像是我们的道家人物老子主张“绝圣弃智”,但又好似秦始皇只求自己的长生不老,但上帝耶和华比他们高明,他掌握生死予夺的权柄,及至人的生命结束,而他却永生于世。
然而,耶和华似无孟子那颗恻隐之心。他好复仇的火焰一直燃烧到他所造的子孙后代。他嫉恶如仇,他希望人性的完美,不像我们常说的托词“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他求全责备,甚至于除恶务尽,他说:“凡有血气的人,他的尽头已经来到我面前;因为地上布满了他们的强暴,我要把他们和地一样毁灭。”
他惟独不毁灭挪亚,因为挪亚在他心目中是个完人。
6.给后人带来几许灵感的慨叹
如前所见,意大利画家丁托雷托在其《原罪》的画面中,生动地描绘了亚当和夏娃的堕落,以及蛇与撒旦的形象。同样,作家们对此也各有不同的感概。
(1)拜伦的看法
在《唐璜》中,拜伦对亚当的堕落显得很激动:
呵,你一切纠纷的可怕的祸根!
呵,生死之门——你真是难以解说!
生命始自你,终于你;我该好好想一想人的心灵都怎样润泽在爱之甘泉中!我不知道亚当是怎样堕落的,因为知识之果已被摘去;但人以后如何沉沦和兴起,显然都是因你而定。
又同书第10章1节:
据说牛顿看见一只苹果坠落,就灵机一动,找到了一个论据——(据说如此,我可不能活着担保任何圣人的信条或金科玉律)证明地球是本着自然的旋转而旋转的,叫作什么“万有引力”;
这倒是亚当以来第一个人
把“坠落”或“苹果”作了一番理论。
(2)乔伊斯的看法
乔伊斯的《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中的神父在布道:
我们都听说过,撒旦是一个充满光明的强有力的天使晨曦的儿子;诞生他堕落了;他堕落了,同时天空中三分之一的神灵也跟着他一起堕落了:他和他叛乱的随从都被抛进地狱里去。他究竟犯了什么罪,我们也没法说清楚。
……
那魔鬼,他虽然曾经是晨曦的儿子,曾经是一位光芒四射的天使,现在却变成了所有生物中最狡猾的一种生物——蛇的外貌的恶魔。他妒嫉他们。他这个失败得伟大的神,决不容忍别人这种用泥土做成的生物占据他由于自己犯罪而不得永远放弃的遗产。他向那女人,他们两中较弱的一个走去,把他的动人的甜蜜的言词的毒汁注进她的耳中,并向他许愿说——啊,这对上帝何等的亵渎啊!——如果她和亚当吃了那禁果,他们就可以变成神,不,变成上帝。夏娃终于在这个头号骗子的诡计面前屈服了,她吃了那苹果,而且还给了亚当一个,亚当竟然没有足够的精神上的勇气来拒绝她。撒旦的毒箭一般的舌头发生了作用。他们从此堕落了。
(3)乔叟的看法
乔叟的《赎罪僧的故事》中,赎罪僧认为酒醉癫狂是荒淫无度的勾当,他接着说:
啊,可诅咒的饮食过度,它是我们人类堕落的起源,直等到耶稣以他的血为我们赎了罪!请看,这个罪恶的代价有多大,全人类都为了饮食过度而从此不能自拔了!
(4)霍桑的看法
霍桑的《红字》第2章《市场》中,当海丝特佩戴表罪恶的红字出现在大庭广众面前时,作者是这样描绘她的:
在这群清教徒中倘若有一个罗马教徒的话,他会立刻从这个美丽的妇人、艳丽的服饰、优雅端庄的神态以及怀里的婴儿联想圣母——一个吸引无数画家竞相描绘的形象。只有经过对照,才更容易想像出神圣的母性,正是她手中的婴儿才使世界免遭灾难。然而,正是此时此地,人性中最神圣的地方却深深埋藏着罪恶,为着这妇人的美丽,世界变得愈加黑暗,为着这新生的婴儿,世界愈加堕落。在人还不至于堕落到以微笑代替战栗之前,目睹了罪恶与耻辱时,不由自主地会在这种场合产生一种畏惧感。
(5)奥尔德斯·赫克斯利的看法
奥尔德斯·赫克斯利(AldousHuxley)在《诸多夏日后天鹅之死》(ArierManyaSummerDiestheSwan)中说:“谁是撒都该人和法利赛人?简直是最好的居民、社会的栋梁、思维健康的人。尽管这样,耶稣还是管这些人叫毒蛇的种类。”
(6)莎士比亚的看法
莎士比亚在《特洛依罗斯与克瑞西达》第3幕第1场中,当潘达洛斯唱了一支情歌后,接下来有以下的讨论:
海伦:哎哟,他的鼻尖都在恋爱哩。
帕里斯:爱人,他除了鸽子以外什么东西都不吃;一个人多吃了鸽子,他的血液里会添加热力,血液里添加热力便会激动情欲,情欲激动了便会胡思乱想,胡思乱想的结果就是玩女人闹恋爱。
潘迭洛斯:这就是恋爱产生的经过吗?而这些经过不就是《圣经》里所说的毒蛇吗?
在莎士比亚的《查理二世》中当王后听见园丁在谈论查理王的溃败时,指责他们说:
你这地上的亚当,你是来治理这座花园的,怎么敢掉弄你的粗鲁放肆的舌头,说出这些不愉快的消息?哪一个夏娃,哪一条蛇,引诱着你,想造成被诅咒的人类第二次的堕落?
7.失乐园与复乐园的距离有多远
当亚当和夏娃被耶和华上帝驱逐出伊甸园后,也等于是犹太人从此失去了乐园,这是因为他们智慧超群。我们中国老子认为:“智慧出,有大伪。”老子的意思是智慧一旦出现在这个世上,那么大奸大诈的阴谋诡计和作奸犯科的事也就越来越多,越来越摆不平。台湾学者南怀瑾说:“智慧的反面就是奸诈,用得好就是大智慧,用歪了就是老奸巨猾,全在一念之差。”
耶和华之所以不愿亚当有智慧,原因就在于此。比如当亚当、夏娃生下亚伯和该隐后,紧接着便是互相残杀的坏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我们只能从梦中去寻。如《列子》载:黄帝做梦到了另一个国家,那里到处是太平安祥,没有任何不幸之事,是人类盼望中的天国。黄帝的“华胥梦”等于是中国文化向往的理想国,如同基督教的“天堂”,其他还有柏拉图的“理想国”、莫尔的“乌托邦”、佛家的“极乐世界”等等。而伊甸园则是人间始祖的乐园,人类童年的乐园。
可是人无力战胜蛇——邪恶的化身,也是撒旦的化身。亚当和夏娃的悲剧是由蛇——撒旦造成的。然而惟一能战胜蛇——撒旦的人,却是耶稣。可惜战胜撒旦的耶稣却又在人间受尽折磨,最终进入神的天国,与神同起同坐。
比如《新约·马太福音》第4章1—11节,就表现了耶稣不同于他的祖先:
当时,耶稣被圣灵引到旷野,受魔鬼的试探。他禁食40昼夜,后来就饿了。那试探的人进前来,对他说:“你若是神的儿子,可以吩咐这些石头变成食物。”耶稣却回答说:“经上记着说:‘人活着,不是单靠食物,乃是靠神口里所出的一切话。”’魔鬼就带他进了圣城,叫他站在殿顶上,对他说:“你若是神的儿子,可以跳下去,因为经上记着说:‘主要为你吩咐他的使者用手托着你,免得你的脚碰在石头上。”’耶稣对他说:“经上又记着说:‘不可试探你的神’。”魔鬼又带他上了一座最高的山,将世上的万国与万国的荣华富贵都指给他看,对他说:“你若俯伏拜我,我就把这一切都赐给你。”耶稣说:“撤旦退去吧!因为经上记着说:‘当拜主你的神,单要侍奉他。”’于是魔鬼离开了耶稣,有天使来侍候他。
撒旦对耶稣的诱惑和耶稣的反诱惑,弥尔顿在其《复乐园》里表示了极大的欣赏:
在这样豪奢的场面里,那诱惑者又一次来诚恳地邀请,说道:“神子有什么疑惧,不肯坐下来吃?这些东西并不是什么禁果,没有禁令防止人家去碰这些洁净的食物;吃了这些,并不增长什么作恶的聪明,反能保持生命,消灭生命的仇敌‘饥饿’,而不用苦斗,只有甘美的、滋养的享乐。这些彬彬有礼的侍者,都是天空的、树林的、春天的神灵,他们来到这儿,特地给您服务,认您是他们的主人。您还疑心什么呢,神子?坐下来吃吧!”
耶稣很镇定地回复他说:“你不是说过,我对万物都有权力吗?谁能阻挡我所正当使用的权力呢?我无论何时何地都可采取自己的东西,要你把人情礼物来送我干吗?我无疑地可以指挥如意,像你一样霎时间摆好筵席在这旷野中间,并且派遣天使们飞快地来作侍者,浓妆艳抹,服侍我于杯盘之间;为什么要你来假献殷勤,枉费心机,一番苦心,却不被接受呢?况且我的肚子饥饿,与你有何相干?你这些奢华的珍馐,我却瞧不上眼,我看你这些似是非是的礼物,只是一堆狡计。”
我国早期作家郁达夫在短篇小说《南迁》中写道:人在一次礼拜日的演讲里最后一段是这样的:
“……另外还有一种人,与纯洁的心的主人相类似的,就是肉体上有了疾病,虽然知道神的旨意是如何,耶稣的爱是如何,然而总不能去做的一种人。这一种人在精神上是最苦,在世界上亦是最多。凡对现在唯物的浮薄的世界不能满足,而对将来的欢喜世界的希望不能达到的一种世纪末Findesiecle的病弱的理想家,都可算是这一类精神上的贫苦的人。他们在这堕落的现世虽然不能得一点同情与安慰,然而将来的极乐国是属于他们的。”
显然,所谓乐园,只能属于那些能进入天堂的精神领袖们。
不过我们不要幻想不劳而获,我们不要把伊甸园内上帝吩咐我们的话忘了。“我们要用汗水去换生命的日粮,以眼泪来和葡萄的美酒。我们要存谦虚的心,任艰难之事。我们正在拭目以待后来的替民众以圣灵施洗的人,我们正预备着为他缚鞋洗足。”郁达夫:《创造汇刊·创造日宣言》。
失乐园与复乐园的距离是遥远的,是永远不可再复的。
至此,我们似乎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伊甸园不需要有智慧的人。
伊甸园容不得有智慧的人。
因此,人类要想恢复伊甸园,就必须愚昧无知。
然而,谁也不想做个愚蠢的人,这也正是谁也不可能再拥有无忧无虑的乐园的真理。
伊甸园的欢乐是短暂的,就像每当犹太人在受难之时,他们就不得不想起锡安锡安原是位于耶路撒冷西南区的一座山,耶布斯人在这里筑有堡障。大卫攻取后,就住在这里,并加以扩建,称之为大卫城,锡安也成了大卫城的别名。大卫把约柜从俄别以东家运到大卫城,放在大卫预备的帐幕里,也在此献祭。锡安也就被称为上帝的居所、耶和华的圣山。后来锡安也成了耶路撒冷的同义词。一样。
当时犹太人流落他乡,备受煎熬,在痛苦的期待中,朝思暮想自己的祖国。
然而,失乐园与复乐园是注定不能相提并论了,它永远像一位少女,在她自己的花园里,无比温柔地唱着这样的圣诗:
柔美的旋律!
听她反复地咏唱外邦统治下的以色列子民,
当敌人请他们歌唱,
他们是如何弄乱了乐音;
为何还要悬挂无用的七弦琴——
它不过只能安慰窄小的心房。
相比较而言,我比较赞同拜伦的看法:
但比一切更美、更妙、更珍贵的,
是热烈的初恋。它独异其趣,
好似亚当回忆中的那次堕落:
果子已经摘了,知识已经开启。
犹太人的始祖虽然“堕落”了,但仍是极美好的回忆。那是尝到智慧也能给人带来痛苦的回忆。伊甸园不止是亚当的回忆,也是整个犹太人的回忆。
或许,伊甸园的复兴会像弥尔顿在《复乐园》第1卷开篇所吟咏的那样:
我先前曾讴歌那快乐的庭园,
那庭园只为一个违逆天命而失了;
现在又来歌咏这为人类而收复的乐园,
这乐园只为一人严守神旨而复得,
经过种种的诱惑,试探,
抵抗诱惑者一切的诡计,
终于追奔逐北,握取最后胜利,
在广漠的荒野中光复伊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