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圣经文学二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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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诗剧(2)

《约伯记》这部诗剧作于公元前四世纪末,比希腊悲剧作家埃斯库罗斯的名剧《普罗米修斯》的写作时间晚100多年。两剧的主人公都是无辜受严刑而始终不屈,而且都控诉了神明。不同的是:一个成了殉道的哲人,一个做了胜诉的智者;一个是悲剧式地给希腊诸神以致命伤,一个却是喜剧式地对希伯来的耶和华由怀疑转变为确信;一个是能知未来的神明,一个是以忍耐著名的义人。不过,二人都是好人而受严刑。而且,这两个不同历史时期的剧情,台词中都涉及雷电暴风雨。

如埃斯库岁斯的《普罗米修斯》是用暴风雨作为全剧的结束,而暴风雨的可怕景色就呈现在普罗米修斯的台词中:

看呀,话已成真:大地在动摇,雷声在地底下作响,闪电的火红的髻须在闪烁,旋风卷起了尘土,各处的狂风在奔腾,彼此冲突,互相斗殴,天和海已经混淆了!这风暴分明是从宙斯那里吹来吓唬我的。我的神圣的母亲啊,推动那普照的阳光的天空啊,你们看见我遭受什么样的迫害啊!

两《约伯记》中对暴风雨的描绘是由年轻人以利户的口说出的:

听吧,你们都要听上帝的声音,

听那从他口中发出的雷轰。

他发出闪电,跨越天空,

从地的一边横扫到另一边。

随后是他隆隆的吼声——

那轰雷威严的巨响,

那连续不断的闪光。……

徐迟在20世纪30年代认为郭沫若《屈原》中的雷电颂是模仿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的台词,郭沫若的答复是否定的。他说他根本就没有看过莎翁这部剧作。那么,郭沫若笔下屈原的那段动人心魄的台词是否来源于这两部诗剧呢?我们不妨摘录如下:

屈原略略点头,郑詹尹走入左侧门。

屈原手足已戴刑具,颈上并系有长链,仍着其白日所着之玄衣,披发,在殿中徘徊。因有脚镣行步甚有限制,时而伫立睥睨,目中含有怒火。手有举动时,必两手同时举出。如无举动时,则拳曲于胸前。

屈原(向风及雷电)风!你咆哮吧!咆哮吧!尽力地咆哮吧!在这暗无天日的时候,一切都睡着了,都沉在梦里,都死了的时候,正是应该你咆哮的时候,应该你尽力咆哮的时候!

尽管你是怎样的咆哮,你也不能把他们从梦中叫醒,不能把死了的吹活转来,不能吹掉这比铁还沉重的眼前的黑暗,但你至少可以吹走一些灰尘,吹走一些砂石,至少可以吹动一些花草树木。你可以使那洞庭湖,使那长江,使那东海,为你翻波涌浪,和你一同地大声咆哮呵!

啊,我思念那洞庭湖,我思念那长江,我思念那东海,那浩浩荡荡的无边无际的波澜呀!那浩浩荡荡的无边无际的伟大的力呀!那是自由,是跳舞,是音乐,是诗!

啊,这宇宙中的伟大的诗!你们风,你们雷,你们电,你们在这黑暗中咆哮着的,闪耀着的一切的一切,你们都是诗,都是音乐,都是跳舞。你们宇宙中伟大的艺人们呀,尽量发挥你们力量吧。发泄出无边无际的怒火把这黑暗的宇宙,阴惨的宇宙,爆炸了吧!爆炸了吧!

雷!你那轰隆隆的,是你车轮子滚动的声音?你把我载着拖到洞庭湖的边上去,拖到长江的边上去,拖到东海的边上去呀!我要看那滚滚的波涛,我要听那鞺鞺鞳鞳的咆哮,我要飘流到那没有阴谋、没有污秽、没有自私自利的没有人的小岛上去呀!我要和着你,和着你的声音,和着那茫茫的大海,一同跳进那没有边际的没有限制的自由里去!

啊,电!你这宇宙中最犀利的剑呀!我的长剑是被人拔去了,但是你,你能拔去我有形的长剑,你不能拔去我无形的长剑呀。电,你这宇宙中的剑,也正是,我心中的剑。你劈吧,劈吧,劈吧!把这比铁还坚固的黑暗,劈开,劈开,劈开!虽然你劈它如同劈水一样,你抽掉了,它又合拢了来,但至少你能使那光明得到暂时间的一瞬的显现。哦,那多么灿烂的、多么炫目的光明呀!

光明呀,我景仰你,我景仰你,我要向你拜谢,我要向你稽首。我知道,你的本身就是火,你,你这宇宙中的最伟大者呀,火!你在天边,你在眼前,你在我的四面,我知道你就是宇宙的生命,你就是我的生命,你就是我呀!我这熊熊地燃烧着的生命,我这快要使我全身炸裂的怒火,难道就不能进射出光明了吗?

炸裂呀,我的身体!炸裂呀,宇宙!让那赤条条的火滚动起来,像这风一样,像那海一样,滚动起来,把一切的有形,一切的污秽,烧毁了吧,烧毁了吧!把这包含着一切罪恶的黑暗烧毁了吧!

把你这东皇太一烧毁了吧!把你这云中君烧毁了吧!你们这些土偶木梗,你们高坐在神位上有什么德能?你们只是产生黑暗的父亲和母亲!

你,你东君,你是什么个东君?别人说你是太阳神,你,你坐在那马上丝毫也不能驰骋。你,你红着一个面孔,你也害羞吗?啊,你,你完全是一片假!你,你这土偶木梗,你这没心肝的,没灵魂的,我要把你烧毁,烧毁,烧毁你的一切,特别要烧毁你那匹马!你假如是有本领,就下来走走吧!

什么个大司命,什么个少司命,你们的天大的本领就只有晓得播弄人!什么个湘君,什么个湘夫人,你们的天大的本领也就只晓得痛哭几声!哭,哭有什么用?眼泪,眼泪有什么用?顶多让你们哭出几笼湘妃竹吧!但那湘妃竹不是主人们用来打奴隶的刑具么?你们滚下船来,你们滚下云头来,我都要把你们烧毁!烧毁!烧毁!

哼,还有你这河伯……哦,你河伯!你,你是我最初的一个安慰者!我是看得很清楚的呀!当我被人们押着,押上了一个高坡,卫士们要息脚,我也就站立在高坡上,回头望着龙门。我是看得很清楚,很清楚的呀!我看见婵娟被人虐待,我看见你挺身而出,指天画地有所争论。结果,你是被人押进了龙门,婵娟她也被人押进了龙门。

但是我,我没有眼泪。宇宙,宇宙也没有眼泪呀!眼泪有什么用呵?我们只有雷霆,只有闪电,只有风暴,我们没有拖泥带水的雨!这是我的意志,宇宙的意志。鼓动吧,风!咆哮吧,雷!闪耀吧,电!把一切沉睡在黑暗怀里的东西,毁灭,毁灭,毁灭呀!

4.抒情的调子,美妙的小赋

不难看出第三章近五十行的诗中,主人公咒诅自己的生日,是他在极度痛苦中发出的绝叫。戏剧的主要部分是对善人受苦问题的哲学辩论,它不是柏拉图的冷静敏慧的对话,不是亚里斯多德在学院中逍遥时的侃侃而谈,也不是廊下派的玄谈,而是从实际生活的极大痛苦中进发出来的哲学理论。约伯的对话全部带有抒情的调子。一个长者变成了狂人,行动粗暴,言沦慷慨激昂。戏剧性的转变也表现在其他方面,如三友初到时大声哭泣,表示对朋友的同情,而开始对话以后却又如论敌对垒,相持不下。高潮中的风云骤变,暴风中跟上帝的对话,又使整体氛围陡变。

《约伯记》对活太长而动作太少,但作者以其哲理的思辨,奔放激烈的言词,掩盖了文体上的不足。因此,以对话取胜,这也是此剧的最大特征。如三个朋友的传统观念和由不理解情况而来的诬枉,使约伯的愤懑之情愈来愈高涨,这也使人忘了它的对话太长。《约伯记》台词确实很美,作者注意修辞,主角约伯与其他配角都善于辞令。例如三个朋友中的比勒达的思想虽然守旧,不理解约伯的情思,但却言辞优美,颇具韵致。

这种情状有些类似我国的抒情小赋。我们可以随便从剧中抽出一段,便可成为一篇美妙的小赋。但它和修辞学家塞内加塞内因(约公元前4—公元65),古罗马政治活动家、悲剧作家。的案头剧又不同,塞内加的悲剧借希腊神话为蓝本,用夸张的语言,影射并讽刺当时罗马的政治,而《约伯记》却于情调浓郁的辞藻中蕴含着激烈的情感。

毫无疑问,《约伯记》这卷最杰出的“智慧文学”作品,一向被看作是希伯来戏剧创作的瑰宝。这是一出哲学问题诗剧,文字华丽,文体多变,有史诗的简洁叙述,有抒情的插曲,有哲理性的独白,还有戏剧的雄辩和急骤的变化,成为纪元前或纪元后东西方文学史上一棵独放异彩的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