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南方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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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渺无人烟的白色的沙滩死似地静寂,只有海浪的低吟,五颤六色的塑胶碎片,和他沉沉的脚步声。一个高高的海浪扑打在他的腿上,身上全被溅湿了。

他停住脚,一件软软的东西惯躺在前面,挡住了路。他正要绕过去,突然,他惊愕住了,吓得浑身颤栗。

沙滩上横着一个姑娘半裸的尸体,下身给鲨鱼撕噬得烂糊了……这在海边是常见的事。泗海外逃者死在海水里,随着南风潮水漂了回米。

望着女孩子发白的身躯,他的心苦痛得一下子紧缩了,身子比半掩在沙滩里的尸体还冰冷啊!他连忙蹲下,用粗实的双手扒出个沙穴,他竭力地想扒深一些,深一些。越往下扒,沙泥越是结实,他喘着气,手指头磨得渗出了鲜红的血。

一个农民模样的男人,扛着把锄头走过来默默地给女孩子的沙坟添上了厚厚的一层细沙。沙堆拱了起来,算是个坟。

"尸体发臭了!"农民淡然地说了一句话,扛着锄头走了。

一个海浪卷了上来,坟上留下了一堆白色的泡沫。

他睁着泪眼,默默地凝望着这个白色的沙坟……

他合不着眼,望着窗外黑沉沉的星天,感到悲愤,内疚,难道孩子的死自己没有责任吗?时至今日,中国的姑娘还赤条条地烂在自己的海滩上……

不,决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给张弓说了自己的感受。说到悲愤处却说不下去。张弓是白龙湾人。他闭着眼睛也可以数得出海湾上的一个个村庄和山头。海湾上的伶仃岛,当年还是他亲自指挥解放的。可今天……他又能说些什么呢?他痛苦地咬住嘴唇。

李素秋心里难受,她了解丈夫的心情,便拿起笔,递给张弓起草关于兴办白龙湾工业特区的报告……

然而,林宁意想不到,办个工业特区也避到这样大的阻力,以致很难开展工作。

远洋轮船公司总经理室很清静,打字机的咔嚓声和电脑屏幕的闪光都不见了。

香港总督顾问麦得利来电话,又婉转地探问一号公路的通车情况。林宁听完电话,觉得问题颇严重。他越想越气,一号公路的事已影响工业区的信誉。近日香港对我们的政策有所怀疑,对香港的前景非常担忧。十七年后香港的前景如何?就象押给银行的一块在闹市区里的地皮到期了,人们当然会注意一样。这就不可能不引起某些香港人的心理波动。

象演木偶戏一样,牵一线而动全身。什么前景信心,经济繁荣,港元涨跌,以及金融结构的组合都牵在一根线儿上,这就是我国对外开放的政策。对香港前景的信心,无疑是对我国政策的信心了。

看来,顾问的电话不仅是对白龙湾不稳定的估算,而且是个试探气球。嘿,一号公路的刁难真不是时候!

有关一号公路的事,他已经写了两次报告给部里。石沉大海。听说是转回了原单位,还不是装在程松平的口袋里了。难怪他有恃无恐。外面的人真不会相信,什么工业特区,什么特殊政策?区区这点小事也扯皮了这么久。这时,他才认识到自己估算错了。原来以为办工业特区嘛,不外乎做个外贸经理的脚色,同外商处理好洽谈关系便行了。岂料却得横站着身子,应付外面,更头痛的还是对付里面。几乎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打官司、扯皮、磨牙上……他恨不得手上有把尚方宝剑,拥有指挥三军的权力。要不,你能把特区办起来吗?他又想起那个山顶上的微波站,还有张弓指示要把白龙湾开放,设立对外出入口岸,这牵涉到邮电,海关、边检、防疫等好些部门,扯皮的事令人脑瓜都要爆裂。他还不知道粱总下令停止程松平施工的事,姓程的已给部里写了报告。孟老头子看了,要杜一丘处理好。看来麻烦的事还在后面。

秘书进来有关白龙湾工业区的一叠资料。他一页页地翻看着,冷静地思考。香港有些报章竟然把一号公路的事说成是"中国体制的死症。""中国政策的绝望!""工业特区的恶性肿瘤。"嘈吵得颇热闹。翻车事故更是火上添油,有的据此推论,认为投资白龙湾迟早要翻车亏本,有的还幸灾乐祸地感叹,"白龙湾工业特区对香港经济前景的威胁已经开始消失……"当然,经济学界不乏公正的言论,认为白龙湾工业特区的崛起,对港地经济发展将会积极的促进。

不过,使他惴惴不安的是好几家签定合同的外商是有意延期了,洽谈也显出了止步不前的停滞迹象。从经济情报分析,这无疑是一号公路再次无限期通车造成的坏影响。

看来,他应该迅速开个记者招待会了。

香港希尔顿餐厅。一间高贵华丽、充满着青春气息的法国餐馆。

金色的吊灯,绿茸茸的地毯,雪白的太空坐椅,银亮的圆桌,随便的自助餐,不大刺耳的轻音乐,处处给人一种清新舒适和轻松怡然的感觉。

今晚是李素秋请客。她刚才收到英车付来的那本颅脑专著的稿酬。

他们两人对面坐着。

法国餐循例先上一个肉汤,然后接着上菜。肉汤是牛肉块、马铃薯和红萝卜,混在一起煮糊了,加上一把葱条。红红绿绿很有点颜色感。在欧洲,法国汤算得上一道名菜。法国面包也很有特色,榄形长条样,外面烤得焦黄焦黄的,很脆口,有点咸味,同英国的枕头面包两种风味。李素秋喜欢吃法国面包,才上希尔顿来。

"香港这小岛发展得很快。"林宁望着窗外繁华的市街,禁不住有点感慨道。

这一带地方全都拆建过了。高楼林立,屋宇整齐,眼花缭乱的立体交叉,井然的交通秩序。倘若不是保留住皇后大道这个街名,真的一点也认不出来。从香港的变化可以看到这十多年来世界经济发展的迅猛。然而,眼前世界经济衰退,又给小岛带来了淡淡的阴影,就像餐厅里金碧辉煌的吊灯

渐渐地暗了下来。红色的壁灯使整个大厅忽地变得朦胧了,使人想到一个忧郁的寡妇蒙上了一层面纱,一点也看不清楚她那双含泪的眼睛。

"前景如何?"她问。

"我只担心白龙湾!"

"不是说开记者会吗?"

"我想请你邀请陈应中老先生到会,支持支持。"

"你的手伸得好长!""她微微笑。

陈应中是香港知名人士,应中财团的董事长。他下属的一个应和置地公司发行的股票额就达六十亿港元。李素秋是一次给他动手术时认识他的。那位主考官陈俊学是他的儿子。由于这个关系,陈应中对她很尊敬。争取得到陈老先生的支持,对香港工商界的影响,以及对稳定白龙湾的地位是有作用的。前些时,加尼财团股票猛跌,濒于破产,陈应中资助丁六亿美元,一下子就稳定住丁。香港产业、金融界要看他的面子。

"这些工作是要做的。"他苦笑了笑。

"谈起生意,我心可烦了。"她说,"小戈工作得怎样,称职吗?"她儿子在白龙湾工业区工作,最近提升当了劳动服务公司副经理。

"这孩子很能干,我的眼力不差。"

"我担心他太顺当了,你不该让他当副经理。"

"量才录用。"他喝了一口"加士伯"啤酒说,"下一回经过考试任职,他很可能当选经理呢!"

"那我可管不着。"她曾经要丈夫把儿子调来华商局里工作,好让孩子在自己身边,可张弓老是支支吾吾,拖了好久。后来副总理来白龙湾视察,知道了,才把小戈队上海调来工业特区,算是照顾她两老。

他知道她在说气话,其实让小戈米香港工作一段时间也好。孩子读工商管理专业,开扩点眼界有什么不好昵!很难说,老张也许另有想法,怕人背后说闲话。不过,到了白龙湾,他可以作主让小戈来香港的,便说:"孩子在服务公司工作一段时间也有好处。"

李素秋一口把杯里的啤酒喝光,吃了一粒紫葡萄,"郁玲多大了?"

"二十三岁。"

"小戈二十七了。"她若有所恩,稍停又说,"我很喜欢郁玲,她同小戈是一对!"

他推开了面前的菜碟子,笑道:"我也喜欢小戈。但这是孩子们的事!"

"对。不谈孩子的,那就谈你自己好了。"她象是有所恍悟,一下子把话转过来,"梁总工程师这人怎样,有印象吗?"

"她很能干,人缘也好。"

"你喜欢她吗?"她坦率地问。说他同妻子离婚已有十多年,该续弦了。

他脸上微红,感到有点拘束似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她盯他一眼,好象从他眼睛里发现了什么东西。"你怎么啦!怕羞了。"说完竟嗤嗤地笑。

他一脸严肃:"你呀,注意点影响,人家还未结婚呢!"

她俯下头,用面巾纸掩住嘴巴,忍不住笑了起来,"啊呀!没想到你满脑瓜的封建思想!"

"我……"他惊愕地瞪着她。

"没冤枉你。"她忍住笑,"我替你送给她一本书,叫郁玲带去。你不是说过她正在研究这一门吗?"

"你……唉……"

她没理睬他,只顾自己从手提袋里拎出一条淡紫色的纱巾,递给他说:"你什么时候去白龙湾,就说是我带给她的。有勇气的话,你就说是自己送的!"

他双手呆呆地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