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郁玲从香港回来,放下手提袋便旋风般地跑去技术培训中心上英语考试课。
她是英语课老师。要不是这次考试,她真想留在香港陪爸爸多住两天。这次到香港考察,有李素秋秋阿姨陪着,访问了几个企业和咨询公司,收益不浅。香港留给她的印象还不错,科学的城市管理,先进的技术设备和比较高的生产效率,都令她广开视野。
"回来啦!回来啦!"几个姑娘在课室外面围着她嚷了起来,"带了些什么东西?"
她张开双手,抖抖身上穿着的那件红色风衣,笑道:"你看,就这些!"
"噢!"姑娘们嘟起嘴,象是不大相似地眨巴着眼睛。
女抿着嘴笑,脸上有点歉意。她体态轻盈,圆脸,短发,文静潇洒,穿上这件红色风衣,白皮鞋,显得特别漂亮。
"真的,不骗你们!"她急得脸上飞红,怕她们不相信。临去时她想过要买许多东西,吃的穿的都要。可到了香港,五光十色,眼花缭乱,什么也没买着。急急忙忙又回来了。连一点小吃也没捎回给大伙儿,太过意不去了。
其实,她在香港忙得电影也来不及看。说坐电缆车刮扯旗山顶鸟瞰香港全景,又说到海洋公园去玩,也终于没去成。访问参观日程排得满满的,有点空儿她就钻进书店里。香港大书店不多,没有一间象广州、上海和北京的新华书店那样的宽阔堂皇。但店里的书很多,种类齐全,应有尽有。即使没存货,也可以代购,非常方便。她买了几本英文版的企业管理和工程价值学,下决心钻进去。她从外语学院毕业,刚巧工业特区要英语翻译便分配来。在发展部做洽谈翻译。
没想到工业特区业务发展很快,土地还未平整好,来洽谈办厂的客人便络绎不绝。她迫切要掌握一些专业知识。翻译工作说简单也很简单,讲明白个意思便可以了;说复杂也挺复杂,非要具备比较广泛的专业知识,才能说得准确贴切。就算是日常生活用语也要有较丰富的常识,了解地方的习俗。那回美国格非石油财团家族米考察,老格非的小女儿海伦悄悄地对她说:"我在法国尝过Lasoupedechine(中国汤),味道很好!"说完,舔了舔嘴唇微微笑。这还不简单。她同厨师说了,随便做一个有中国风味的肉汤嘛!上汤时候,她目示海伦,尝吧,遂你心愿!美国姑娘喝了一口说味道不错。接着便直摇头,说这不是"中国汤"。莲子元肉煲瘦猪肉,地道的广东菜呀!后来,彼此比划了半天,才弄明白巴黎的"中国汤"指的是广东云吞。这就差得很远了。
至于同外商洽谈业务当然更复杂了,尤其是要掌握新的经济技术情报,要大量掌握国际贸易行情资料,就象一个高级参谋部一样。看了几间咨询公司,她对电脑咨询、电传和储存很感兴趣,一问即咎,未卜先知,仿如神仙似的灵验。她想,明天将是电脑信息的世界。她管这些叫明天的技术!
在白龙湾工业特区兴建的工程全是投标承包,进度很快。来了香港她才清楚人家一直是这样公开投标工程的。看来,我们白龙湾人实施的那一整套管理体制,什么全同工制,浮动工资制,投标承包,公开招聘,商品住宅,以及外商独资、合资和合营等等,可以说大多是引进人家早已行之有效的东西,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就象把别人做好的农裳,挑件合身的拿过来穿就是了。当然,款式、颜色也得注意合自己的身份。她感到不好理解,为什么不早点学呢?为什么要害怕呢?
在分析了几个投标成功的公司之后,她发现他们的竞争力在于造价合理。人家很重视做好成本核算,就象鸡场计算清楚养大一只鸡要多少天,吃多少饲料,能长多少肉,赚多少钱一样,而且讲究工程价值,提高机器设备的生产能力来降低成本。这引起了她浓厚妁研究兴趣。
回来之后,她却瞪眼了。
连着两天,工业特区竟没有一个工程公司愿意承包一号公路的收尾工程。也许是工程量少,不想着这麻烦。也说不定因为姓程的是管交通的,日后见面打交道多呢!因此,程处长依旧洋洋得意。梁宛娴脸上平和,心里焦急,再拖迟完工,工业特区的信誉更受损失。况且她已把话说死,断了后退的余地。
郁玲知道了这件事的始束很是生气,替梁总抱不平。可是她又感到惊讶,什么承包、合同,姓程的丝毫不放在眼里,对他也没有一丁点儿约束力。
她到劳动服务公司找着张小戈,顺带把他妈妈捎的夹克给了他。小戈也感到一号公路的事很棘手。他们是外来承包工程单位,唯一的约束力是合同书。但这有屁用,一纸空文。上面来的红头文件,程松平也敢阳奉阴违呢!
这时候,她才想起徐见池。这小子消息灵通。
小徐听完英文课,转眼就不见了。技术培训中心设在贸易大厦第三层楼上,上上下下有九层楼,你到哪里找他去!她仔细瞧挝课室周围,他们八班一个人也不在。晤,兴许又是到那个地方去了。
海湾转角的沙滩上竖着一把红白间格的太阳伞,旁边还有一棵木麻黄树。白色沙滩上散落着斑斑点点的彩色塑料碎片,五颜六色,看去象一颗颗闪光的贝壳,又象一个低能的画匠在白布上胡乱地抹上颜色。香港那边飘过来的彩色垃圾最近似乎少了!
徐见池他们七个人正坐在太阳伞下面商量着一号公路的事。围坐着,中间放有两包"云丝顿"香烟,地上一撮烟头。
看见郁玲来,小徐便让开个位置。
"走人,还是留下?"
"留下受他这鸟气!"小辣椒说。
众人议论纷纷,各执一词。
"班长,你说了算!"小严道。
小徐一个劲抽烟,没哼声。
她看着不耐烦,便说;"你们快把这块秃斑盖掉。"
"这还不简单,铺这么一段路面嘛!"
大伙儿都把目光集中在小徐身上。
他还是自个儿在想,抽着烟。
郁玲盯他一眼说:"香港报纸早叫嚷了,说这是白龙湾的肿瘤。"她有意说给小徐听。
真没想到小徐竟答了一句:"说得对嘛!"
大个陈吃惊地瞪他一眼,在他眼睛里香港报纸说的都不可靠。
"什么投标合同,什么经济制裁,碰到铁饭碗都失灵!他姓程的恃的就是这个。肿瘤病毒出在这里,蛀米大虫孳生繁殖也是这个土壤!"徐见池有点气忿地说。他平时爱研究点理论,说起话来免不了带点理论分析的味儿。
小徐今年满二十四岁,高中毕业下了两年村。现在是临时工,工程队的第八班长。准确点说是临工班的班长。小徐研究理论的生涯没有人注意过,没论文著作,又没名家吹捧,是不会引起世人注目的。他出身寒微,父亲是个皮鞋匠,母亲是街道工厂的组长。这个低贱的家世,洞悉民间烟火,也听惯了民众议论。因而对某些为官者的骄横跋扈,感慨殊深。他带着问题去探索理论,追溯根源。久而久之,他逐渐学会以历史的眼光去看生活中发生的一些问题。当然,青年人难免有点偏颇,他也没例外。眼下,他对一号公路事故做过分析,权衡得失。既然梁总说了话,区区几百米路面,开两晚夜工不就完了。问题是碍在程松平梗阻住。他昨天上省去,趁他不在正好动工。即使他回来动气,这又有什么?顶多是"炒鱿鱼"。何况他还有把柄在我小徐手上。无论如何得支持梁总。
小伙子们缄默着,憋着一肚子气。
小徐眨了眨眼,站了起来把手里的烟蒂灭了说:"五天内把路面铺好,就这样定了。反对的举手!"
众人默然。
"全班同意。"他说,"小严同小辣椒的工作对调,到一号公路驶压路机车。"
"我不。"小辣椒说。
"算了吧!"小严道。
"我不。"
"决定了。"小徐斩钉截铁地说。
大伙儿望着班长,一双双眼睛充满着深情。他们清楚,小辣椒父亲瘫痪在家里,每分钟都等着用钱。让他回避开是对的啊!
"这好吗?郁玲倒替他们担心了。尤其是看见小辣椒垂下头像要哭的样子。
小徐微微一笑:"我们端的不是铁饭碗,只要政策允许卖力气,我们年轻力壮,有一手技术,不吃这家吃那家,天塌下来当被盖!"
"又没工龄算的,入不了档案袋!"大个陈竟也气鼓鼓地说。
小严摘下黑边眼镜在擦拭着,镜块边上净是泥尘,手帕上抹出了一道道黑线。他想了想说:"小徐,干脆投靠工业特区好了!"
"这要看火候。"徐见池说:"从现起,大伙儿要认真复习数理化。小严,数学你辅导一下。小辣椒英语有基础,有空多同大家练习。记住,工业特区招工讲求考试成绩。有反对的吗?"
"万岁!"大伙儿高兴得很。有消息说工业区要招工,他们早就想跳槽了。
看见他们高兴,她心情也舒畅了好儿,"我能帮什么忙?"
"辅导英语,电脑!"不知谁喊道。
徐见池说:"求你帮个忙。"
"我吗?"她有点惊讶。
"你给黄若说说,看他能否通融一下,我们班的奖金凑够数可买台电视机了,最好这一次能给我们。"小黄是华商局白龙湾工业特区的联络员,他常常由香港押运东西来这里。代工人用奖金免税买电视机的事具体由他去办。他同郁玲相熟,谈得来。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她笑道。
"我怕夜长梦多!"小徐问大伙,"这台电视讥给小辣椒,有反对的吗?"
众人默然。班里就差小辣椒同徐见池未分到电视机。小辣椒来得晚奖金挣得少,他父亲瘫痪出不了门,有部电视机,就象把戏台、电影院往他家里搬。可小徐呢?这回一闹,什么奖金全吹了。唉,大伙儿心里过意不去。要说凑数,他的奖金早可以买两台回来!
"班长……"小辣椒想说句什么,喉头哽咽住了。
"通过。"徐见池一挥手,说完,他站起身拍了拍小辣椒的肩膀,"小猴儿,你制图学基础差,当心点,别拉了全班人的后腿!"
小辣椒这才脸上放了晴,答道:"放心好了,我小辣椒也是够辣的哩!"
"喂,小辣椒,香港电视今晚放猛片,《神探女俏娃》,有兴趣吗?"
"老子看腻了眼,谁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