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毛泽东妙评古诗书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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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毛泽东评点明清小说(12)

官场上不仅见钱行事,而且个个生活腐化堕落,道德败坏,简直是腐烂透顶。冒得功为了得到一个芝麻官,竞用极端下流的手段逼迫自己的女儿去做羊统领的小老婆。成亲之夜,他跪在房门外边,见到羊统领说:“沐恩在这里伺候老帅。难得老帅赏脸,沐恩感恩匪浅。”第二十三回写贾臬台断案,见到女犯长得漂亮,“虽不致魂不守舍,然而坐在上头,就觉得有点摇晃起来”。

贪官污吏为非作歹,鱼肉乡民,无恶不做。小说写浙江胡统领相华若去严州剿匪。一开始,胡统领得悉让自己去剿匪,非常害怕,唯恐送命,但又不敢不去,于是他带着官员和军队一路上花天酒地。到严州后,打听到严州本没有“匪”,但为了邀功请赏,一方面伪造情报,把匪情说得十分严重,另一方面,又以剿匪为名,把军队带到乡下,所到之处,“搜掠抢劫”、“洗灭村庄”、“奸淫妇女,无所不至”。当老百姓受不了官兵的迫害,赴州衙告状时,知县又加以刁难、诱惑、欺骗。他强迫百姓把官军烧杀抢掠的罪行“一齐推到土匪身上”,并要上呈公文感颂胡统领“督兵剿匪,除暴安良”的“功德”。官官相护,上下勾结,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官场现形记》在艺术上也是比较成功的。它继承了《儒林外史》刻划人物的一些手法,如通过人物言行矛盾的自我暴露,以展示人物的内心世界。如写文制台见洋人,通过文制台先后两次打骂人的描写,使他那一副内心十分惧怕洋人的丑态栩栩如生。

其次,《官场现形记》还经常采用夸张的艺术手法。如写方必升听到别人的儿子中了举人,就急得老病复发。他训勉儿子要致力于科举功名,突出写他的“痰”的变化。一会儿他“喉咙里的痰也就活动了许多”,一会儿“一大口浓痰吐了出来”,一会儿“他的痰也就搁在嘴里头”。这些都是随他儿子对科举的态度的变化而变化的。当听到儿子不愿意参加科举考试时,“他的痰也就搁在嘴里头,不往外吐了”。这里采用夸张的手法,刻划了方必升希望儿子科举成名以致神魂颠倒的状态。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也是晚清时期写得较好的一部谴责小说。

作者吴趼人,原名宝震,又名沃尧,初号茧人,后改趼人,东佛笔名有趼、偈、怫、茧叟、趼廛、趼人氏、检尘子、野史氏、老上海、老少年、趼廛主人、抽丝主人、岭南将叟等。生于清同治五年(1866),卒于清宣统二年(1910)。

吴出生于北京,两岁时随父南归,跟着母亲在佛山长大。18岁时离家赴沪谋生,曾在江南制造局做抄写工作。从光绪二十三年(1897)起,吴趼人进入办报生涯。先后主笔《字林沪报》、《采风报》、《奇新报》、《寓言报》。光绪二十八年(1902)应《汉口日报》聘,赴鄂。1904年,任美国人办的《楚报》主编,不久,他主动辞去报社职务,回到上海,参加反美华工禁约运动。1906年,主编《月月小说》杂志。1907年,创立两个同乡会,并开办和主持同乡会所属的广志小学。后病死于上海。

吴趼人是一个高产作家,为当时创作最多的一个作家。他创作小说30多种,现存20多种。其中最著名的是《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一百零八回。从1903年10月起。陆续刊发在《新小说》杂志上。后由广智书局出单行本行世。此书从1903年开始创作到1909年最后完成,前后长达7年时间。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是一部带有自传性质的小说。小说通过九死一生(作者的影子)在二十年中的所见所闻,揭示了封建社会即将崩溃时期整个统治阶级的腐败、没落和不可救药。

该书着意暴露了当时官场上的千奇百怪的丑恶现像,共记载了189件“怪现状”,淋漓尽致地暴露了清末官场的黑暗。如第十四回写清末海军畏惧帝国主义,“兵轮自沉”的丑闻:“驭远兵轮,自某处开回上海,于某日道出石浦,遥见海平线上,一缕浓烟,疑为法兵舰。管带大惧,开足机器,迅速逃窜。觉来船甚速,管带益惧,遂自开放水门,将船沉下,率船上众人,乘舢板渡登彼岸。”

清兵个个成了“八公山上,草木皆兵”,未见敌就先狼狈窜逃。

在作者的笔下,大大小小的文武官僚,个个都是卑鄙无耻的家伙。如五十回中九死一生这样说:“这个官竟然不是人做的。

头一件就是学会了卑污苟贱,才可以求得着差使;又要把良心搁过一边,拿出那杀人不见血的手段,才能弄得着钱。”

什么“仁义道德”,全是骗人的鬼话。九死一生的伯父平时道貌岸然,对人大讲孔孟之道,可是他竞乘料理丧事的机会,用可耻的手段骗去九死一生家八千两银子,置九死一生于穷苦潦倒而不顾。莫可基不仅冒充弟弟顶替他的官职,而且霸占弟媳,又把他“公诸同好,作为谋差门路”。黎景翼逼死弟弟,又把弟媳出卖为娼。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是由许多短篇联结而成的,而这许多故事又都由作者一生的经历这条主要干线贯穿起来,在结构上比较严密,优于李伯元的《官场现形记》。但由于题材剪裁不精,情节没有提炼,人物形像缺乏典型化创造,因而给人们的印像是“话柄”连篇。

【毛泽东评点】

有些小说如《官场现形记》,光写黑暗,鲁迅称之为谴责小说。只揭露黑暗,人们不喜欢看。

——摘自毛泽东1962年在北戴河中央工作会议核心小组会上的谈话(见龚育之、逢先知、石仲泉《毛泽东的读书生活》第224页,三联书店1986年版)。

《光明日报》批评李伯元《官场现形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批评得好,把大是大非讲清楚了。这是清朝末年的小说,是暴露黑暗的。总之,所谓谴责小说,给人家的印像是不好的,是反对革命的,是反孙中山一派的,赞成保皇的,要地主继续专政,但要修理一下,改良一下,是没落的阶级,是保皇党。

——摘自毛泽东1966年在杭州一次小型会议上的谈话(见穆欣《办(光明日报)十年自述》第168页,中共党史出版社1994年版)。

【鉴赏】

毛泽东1962年8月11日在北戴河中央工作会议核心小组会上和1966年3月20日在杭州一次小型会议上两次谈起了《官场现形记》和《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等谴责小说。从毛泽东的谈话中可以看出,他显然读过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和这些原著。

毛泽东对谴责小说的基本评价是“只揭露黑暗”,“给人的印像不好”,“人们不喜欢看”,“反对革命”。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来理解他的含义。

一、这些小说对晚清的官僚集团,作了比较全面地揭露,对黑暗糜烂现像给以尽情的嘲笑和讽刺。作品涉及的官僚十分广泛。如《官场现形记》,外官从佐杂,到州府长吏,直到督抚方面的大员,内官从小京官,到部司郎曹,直至位居中枢的军机、大学士。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僚胥吏,为了升官发财,任何卑鄙龌龊之事都能做得出来。第二十五回,写贾大少爷托黄胖姑买缺时,黄胖姑说:“一分钱一分货。你出大价钱,就有大官做。”

“这个买卖我们经手也不只一次了,如果是骗人,以后还望别人来上钩吗?”官爵已经成为公开买卖的商品。这些人一旦官位到手,便残害人民,作威作福,但在洋人面前却又是那样的卑躬曲节,一副十足的奴才相。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比《官场现形记》反映的内容要广泛,全书记载了一百八十九件“怪现状”,大多数都与官场有关,作者笔下大大小小的文武官僚,都是肮脏龌龊、贪财无耻的家伙。这些作品,是清末官场的一幅形像的黑幕图。

作者是满怀愤激的情绪,无情地揭露社会的黑暗,毫不留情地进行谴责。作者笔下的晚清社会,仿佛已经彻底烂掉了。漆黑一团,不可救药。虽然说,这些小说在抨击时弊方面有一定的进步意义,但由于暴露过多,黑暗太甚,激起了人们的忧愤,但却使人看不到出路,看不到光明,体会不到代表历史进步的力量。

不能说作品中没有清官,然而这些清官,在作者眼里看来,他们比贪官更厉害,更可恨。《老残游记》里就有这样一段议论:“赃官可恨,人人知之,清官可恨,人多不知。盖赃官自知有病,不敢公然为非;清官则自以为不要钱,何所不为?刚愎自用,小则杀人,大则误国,吾人亲目所见,不知凡几矣。”玉贤、刚弼之流在作品中以“清官”自命,朝廷也以“清官”誉之,但实际上他们这种“清官”对社会的危害比一般贪官污吏更为严重。玉贤视百姓如草芥,“随便见着什么人,只要不顺他的眼,他就把他用站笼站死”。一年来,用站笼站死的有二千多人,站不死的还用板子活活打死。在玉贤的虐政统治下,曹州成了地狱世界。

而被称为“瘟刚”的刚弼,也以“清官”自诩,自命不要钱,实际则滥用严刑,屈杀好人,只求自己邀功,不顾百姓死活,但这样的酷吏都能受到清王朝的重用。毛泽东在1964年12月27日的中央工作会议上有一句插话,说:《老残游记》里讲,清官害人比贪官还厉害。看来,毛泽东对老残的这段议论,印像是颇深的。

谴责小说最致命的弱点就在这里,似乎社会黑暗到没有一线光明和希望。在此之前,毛泽东对《金瓶梅》也持有同样的看法。他认为《金瓶梅》没有传开,不只是因为它淫秽,主要是它只暴露黑暗,虽然写得不错,但人们不爱看。

二、谴责小说的作者们的政治思想,一般都属于改良派。如果说,在戊戌变法以前,在当时的条件下,改良派的变法运动还有进步意义的话,那么,义和团起义之后,条件变化了,中国革命蓬勃向前发展了,改良派日益丧失了进步意义。他们最害怕人民群众,对于资产阶级革命派所进行的推翻帝制,建立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的斗争,始终反对,对于人民的革命力量,他们害怕得要命。如李伯元,他不仅反对资产阶级革命派,连康梁的变法也认为是“过度”行为,显然,他在政治上是极端保守的。吴沃尧(趼人)在1907年以前,思想较为进步,产生过反帝反封建的意识,后期则反对资产阶级的民主主义革命,进而维护封建统治的立场。

三、艺术上存在严重的缺陷。“辞气浮露,笔无藏锋,甚且过甚其辞,以合时人嗜好,则其度量技术之相去亦远矣。”“惜描写失之张皇,时或伤于溢恶,言违其实,则感人之力顿微,终不过连篇‘话柄’,仅是供闲散者谈笑之资而已。”这是鲁迅先生对谴责小说的批评。这里可归结为两点,一是不近情理、违反真实的过分夸张的描写;二是大量堆积、不加取舍剪裁。

谴责小说的作者,意欲步《儒林外史》之后尘,但在实际的创作中,由于题材庞杂,缺少剪裁,结构一般都不够严谨。又大量运用讽刺手法,但也只是浮光掠影地摹写一连串丑恶现像,比起《儒林外史》,就显得有些浅薄,不能从本质上进行深刻、彻底的揭露。拿《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来看,许多语言和情节根本谈不上什么蕴意和意境。如九十九回写道:“至于官,是拿钱捐来的,钱多官就大些,钱少官就小点;……至于说是做官的规矩,那不过是叩头、请安、站班,……至于骨子里头,第一个秘诀是要巴结,只要人家巴结不到的,你巴结得到;人家做不出的,你做得出。”等等,类似这样的语言,充斥全篇。所以,毛泽东认为谴责小说的艺术性较差,但政治性强。从这个角度讲,还是可以一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