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青马见格孜仁娜不愿意跟它一起走,跪在地上就是不肯起来。
格孜仁娜见铁青马如此固执,急得她也跪了下来,对铁青马央求道:“铁青马呀,我求你了,你还是赶快回到主人身边去吧。圣主江格尔不在家,你的主人独自承担着保卫宝木巴的责任。我知道,只要他的心脏没有停止跳动,他就一定不会退缩的。即使我没有了,他也能找到与我一样美丽的夫人。我求你千万别再耽搁了,还是尽快回到他的身边去吧。”
铁青马听了夫人深明大义的话,感动得热泪盈眶,它站起来向夫人点了点头,放开四蹄就向黄金宫殿奔去。敌人见是洪古尔的坐骑,于是嚎叫着想捉住它。铁青马为了引开敌人,故意往山上跑去,敌人不愿意放弃这匹骏马,就一直在后面追了几百贝热远,但是始终没有追上。
铁青马甩掉穷追的敌人,绕道跑回洪古尔身旁,向他转述了格孜仁娜说的话。洪古尔心里顿时有了八千个摔跤手的勇气,身上增添了七万个勇士的力量,他高呼着宝木巴的战斗口号,冲出宫门与敌人展开了激战。他挥舞着钢鞭左冲右突,好像猛兽进了羊群,打得敌人丢盔卸甲,鬼哭狼嗥,并将夏拉·蛄尔古拎下马鞍。
敌人见夏拉·蛄尔古可汗被俘,忙围过来营救,八千个铁钩勾住洪古尔的肋骨,六千把宝剑在头顶上寒光闪烁,七十二条长枪刺向他的肚皮,在混战中硬是将夏拉·蛄尔古抢走,并围着洪古尔发疯似地咆哮。
在此关键时刻,铁青马突发神威,它的铁蹄踢倒逼近面前的敌人,用钢牙咬碎了几个敌人的头颅。洪古尔也用长枪挑死了几十个敌人,但是敌人的八千个铁钩、六千把宝剑依然紧紧逼向他。他在心里发誓:“我宁可战死,也不能做敌人的俘虏,不能给宝木巴带来耻辱。”想到这里,他如雄狮般咆哮了一声,敌人如五雷轰顶,吓得纷纷倒退。折断了敌人八千个铁钩、六千把宝剑,他终于冲出了枪林和刀丛。
洪古尔此时已是遍体鳞伤,精疲力竭了,他决定去找回江格尔。只有找回江格尔,宝木巴才会有希望。
洪古尔骑着铁青马越过崇山峻岭,渡过波涛汹涌的河流。但是前方唯一的道路已被敌人阻断,他们狞笑着吼道:“洪古尔,你已经不是什么人间雄狮,而是成了一条丧家之犬,你已经无路可逃,还是快快下马来投降吧!哈哈——”
洪古尔听到这话,气得胸口一阵剧烈疼痛,觉得腹中有东西在往上涌动,忍不住“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突然从马背上一头栽了下去。
敌人见洪古尔栽下马背,便一拥而上摁住他,用胳臂粗的铁绳将他捆了起来,拖上大铁车拉到红海边。洪古尔这个举世无双的英雄,被敌人扔进了海底的七层地狱。
海底地狱设置了七十二道关卡,有八千个妖精负责看管,下了地狱的人每天都要被他们轮流抽上一皮鞭,还要剐一刀,让关进地狱的人受尽百般折磨。
洪古尔被关进海底地狱之后,魔鬼的军队趁势洗劫了宝木巴,他们摧毁了江格尔的黄金宫殿,将白头山夷为平地,用黄沙填平了宝木巴海。他们赶走马群,掳走人口,没放过一条母狗,也没有留下一个孤儿。阿拜·格日勒夫人和七十二个可汗的妻子,被串在一条绳子上掠走。宝木巴的牧民全部被驱赶到寸草不生的戈壁滩上。
话说江格尔离开宝木巴之后,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没有了繁杂的政教事务,他觉得心情无比的轻松愉快,体会到了自由的幸福。他骑着阿冉扎勒走在一个绿草如茵、鲜花盛开的地方。这里空气清新,鸟语花香,令人心旷神怡,飘然欲仙,他忍不住唱起了长调民歌。
阿冉扎勒也和着他的歌声,踏着有节奏的碎步,沉浸在自然美景中。
江格尔信马由缰来到一座青山前,忽然发现在青山碧水间,耸立着一座金灿灿雄伟壮丽的宫殿。可是这宫殿出奇的沉寂,不见一个人一条狗,静悄悄仿佛是在月球上。他慢慢地向宫殿走去,一直到了宫门口,也没有遇到一个人。他觉得十分奇怪,便沿着墙根蹑手蹑脚地来到后院,站在一个紫檀木的窗前,透过窗纱往里张望。
屋里有一个妙龄少女,正端坐在花毡上飞针走线,绣着一只烟荷包。纤纤十指在花绷上如蜻蜓点水,绕得江格尔眼花缭乱。一头油亮乌黑的头发,宛如山间飞瀑;白如凝脂的脸庞如雪山冰峰。小嘴唇涂着山花的朱红,如野罂粟般娇艳妩媚;耳朵上吊着的金耳坠,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江格尔看到少女的腰间,也掖着一块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黄绸手帕,这手帕象征胜利和幸福,他觉得非常奇怪,心想这个少女难道与自己前世有缘吗?他在窗外徘徊良久之后,终于鼓起勇气推开窗棂,壮着胆子走到姑娘面前问候道:“姑娘,你好!”
少女冷不防见一个陌生男人闯进来,吓得浑身一哆嗦,张嘴就要喊叫。江格尔迅速用大手捂住少女的小嘴,小声地说:“姑娘别害怕,我是宝木巴的江格尔汗。”
少女还是吓得瑟缩发抖。
江格尔见少女紧张的样子,忙微笑道:“姑娘真的别害怕,请原谅我的鲁莽,我说的都是真的。”
少女听说过宝木巴的江格尔汗,她抬头看到江格尔熠熠发亮的眼睛,忙羞涩地低下头。停了停,她拨开了他的手,抬起头看着他,狐疑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少女的明眸,让江格尔不禁砰然心动,突然觉得心里有几头小鹿在乱撞,浑身血流加快,心里一瞬间产生了强烈的渴望,恨不得立即就将姑娘拥入怀中。他咽下一口唾沫,忍着强烈的冲动,小声地问道:“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守在屋里,家里的大人呢?”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一点颤抖。
“我父亲外出狩猎,前几天姥姥病了,要母亲回去看看,所以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
江格尔听少女说家里无人,英雄血再一次沸腾起来,他向少女敞开了心扉,说出了自己独自出走的原因:“我天天忙于宝木巴的政教大事,身心疲惫,心烦意乱,感到灵魂没有依托,所以我想出来走一走,看一看,看看天地究竟有多大,我的灵魂将皈依何方?”
少女静静地听着江格尔优美的声音。
江格尔见少女像小鹿一样目光纯净,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终于勇敢地抬起头来,盯着江格尔:“我叫乌云其其格。”
江格尔微笑起来:“哦,是一朵智慧的花朵啊。”接着他对乌云其其格说:“孤独的鸟儿飞不远,没有伴的马要受狼欺,你就不觉得害怕吗?”
乌云其其格说:“我不怕。”
江格尔抽出腰间的黄手帕:“你看,我也有一块与你同样的黄手帕,说明咱俩天生就有缘分吧。”
少女见到那块黄手帕,也觉得好生奇怪,心想世界上竟然有如此巧事,她不禁莞尔一笑,粉脸上升起了一团红云。
少女的娇羞点燃了江格尔的激情,也激荡起他的勇气,他一把拉起姑娘白皙的小手,激动地:“我俩一定是有缘之人,不然怎么会有同样的手帕?现在我俩都非常孤独,请跟我一起走吧,我会给你幸福和快乐的。”
乌云其其格的手第一次与异性接触,刹那间觉得浑身涌起一股暖流,头脑里突然出现了一种莫名的眩晕,不由自主地就跟着江格尔走出屋去。
阿冉扎勒见主人牵着一个姑娘的手出来,明白了主人的心思,忙快步跑到他俩面前,驯顺地摇动着尾巴。江格尔将乌云其其格抱上马背,然后自己也跨了上去。阿冉扎勒驮着他俩跑了七天,来到一处僻静的湖畔。
江格尔觉得这里环境安静优美,决定就在这里住下来。他去山坡上搬来石头砌了一间小屋,用桦树和松树枝盖上屋顶。
有了安身之所,乌云其其格坚持要与江格尔举行一个仪式,不然就不与江格尔一道走进洞房。江格尔痛快地答应了她。两人来到湖边,跪在地上虔诚地念了六字真言,求佛祖保佑平安,然后拜了天地,又拜了山神水神。
在神灵面前,原本是陌生的两人,从此就成了最亲密的伴侣。这种亲密关系,甚至超过了血肉相连的生身父母。
江格尔与乌云其其格就这样过上了平民的生活。白天,他外出打猎,常常猎获一些梅花鹿、雪豹、黑熊。到晚上,乌云其其格就给他煮上或者烤上,陪着他喝酒吃肉。吃不完的肉就割成条晾在外面,风干后以备不时之需。
一天,在乌云其其格的一再追问下,江格尔说出了独自离开宝木巴的原因。原来他是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同样生活,感到厌倦了。政教的责任,如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需要自由,需要清静,需要休息。虽然他的身份与众不同,但依然有一颗平常心。现在,他摆脱了世俗的烦恼,脱离了尘世的喧嚣,与乌云其其格相依相伴,送走太阳又迎来月亮,尽情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享受着爱情的甜蜜,这就是他一直渴望和追求的生活。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转眼间就过去了十个月,他俩在愉快和甜蜜中,很快就有了爱情的结晶。乌云其其格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江格尔欣喜若狂,用宝剑割断他的脐带,抱着他跑到山上,要山神保佑他长得像山峰一样高大强壮,并为他起名叫硕布术尔。江格尔虽然疼爱他,但从来不娇惯他,儿子满月后,就抱着他跟随自己上山打猎。
在硕布术尔两岁时,有一天独自到东山去打猎,忽然见有烟尘滚滚,他好奇地站在路边想看个究竟,等烟尘越来越近,才看清是十七匹骏马在奔驰,骑马人个个风尘仆仆。其中有一匹躯干比别的马长一庹的乌龙驹,有着大象般的蹄子,六拃长的耳朵,马背上坐着一个高大如山的壮汉。
硕布术尔看到这位勇士,忍不住对他的体魄和黑马赞扬了几句。
勇士古赞·贡贝见到硕布术尔,他觉得有些奇怪,这小孩怎么骑着阿冉扎勒,便停下来问道:“小孩,你是谁啊?”
硕布术尔见到陌生人并不惧怕,仰着头答道:“我是阿爸的儿子啊。”
古赞·贡贝忍俊不住道:“你又不是从石头缝里迸出来的,我当然知道你是阿爸的儿子。我是问你的阿爸是谁?”
“我不知道,只听阿妈叫他‘孩子他爸’。”
古赞·贡贝又问道:“那你为什么骑着江格尔的神马?”
“谁是江格尔,我不知道呀?”
“这匹马的主人就是江格尔,难道是你害死了他吗?你将他的白骨抛弃在哪个山麓?”古赞·贡贝急道。
硕布术尔镇定地回答道:“我还不知道父母亲的姓名,也不知道什么是阿冉扎勒。我与阿爸阿妈就居住在湖边的石屋里。各位勇士,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古赞·贡贝说:“我们是勇士,是从夏拉·郭勒河的三王那里征收赋税刚刚返回。小孩,我现在送一匹小马给你,你把现在骑的马还给你阿爸。”说完挑了一匹红色儿马送给了硕布术尔。
硕布术尔晚上回到家,江格尔见他牵着一匹小红马,以为是他偷来的,于是声色俱厉地质问道:“快说!这匹小马是哪里来的?”
硕布术尔:“是一个过路的勇士送给我的。他高大得像一座山,说让我把阿冉扎勒还给你。”
江格尔不相信硕布术尔说的话,继续怒斥道:“你小小年纪居然就学会了偷东西,而且还敢用谎言来欺骗我,你是不是想毁了我的好名声呀!”说着就摁倒儿子,在他背上抽了二十马鞭,又在他的前胸抽了十马鞭。
硕布术尔忍住委屈和疼痛,拣起打落在地上的银盔戴到头上,不声不响地牵着小马饮水去了。
第二天,硕布术尔又早早地出了门,骑着阿冉扎勒到西山去打猎。他正在山坡上追逐一只小梅花鹿,见远处尘土飞扬。他站在路边,很快有一队骑马人来到他的面前,为首的是阿勒坦·切吉老人。
阿勒坦·切吉一眼就认出了阿冉扎勒,可是马背上骑的是一个陌生小孩,于是勒马问道:“小孩,你是什么人?你父母是谁啊?”
硕布术尔又如昨天那样做了回答。
阿勒坦·切吉听了什么也没说,拿出一支翎羽青箭交给了硕布术尔,叮嘱他拿回家去一定交给他阿爸,说:“你父亲一看这个,就知道我是谁了。”说完带着人马匆匆地走了。
到了黄昏时分,硕布术尔扛着两只梅花鹿,高高兴兴地进了家门,一进门就拿出翎羽青箭交给江格尔。
江格尔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阿勒坦·切吉的箭,急忙拉着硕布术尔的手追问送箭人的情况。硕布术尔重新讲述了昨天的那个壮汉,以及今天那个和蔼的老头。
江格尔听完儿子的讲述,知道是自己错怪了他,将他搂进怀里,抚摩着他的头说:“你是个好孩子,是阿爸错怪你了。”
江格尔睹物生情,突然怀念起宝木巴和阿拜·格日勒夫人、雄狮洪古尔和众位大巴特尔,以及宝木巴的全体人民,他顿时百感交集,不禁潸然泪下。
硕布术尔见父亲默默地垂泪,以为是自己惹父亲生气了,眨巴着大眼睛说:“阿爸,你不要伤心,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再不惹你生气了。”
江格尔摸着儿子的头,对他讲述了宝木巴和自己的家史,以及洪古尔等英雄们的故事。
这时,阿冉扎勒在门外大声嘶鸣并开口道:“我的主人,你是宝木巴的可汗,为什么不顾念自己家乡的父老乡亲,而是一个人来这里享清福?我是一匹骟马,还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我是要为宝木巴而生,为宝木巴而死。”
江格尔听了阿冉扎勒的话,内心受到很大震动,他到门外拍着阿冉扎勒的脖子:“亲爱的朋友,你的话很对,我不应该忘记自己的责任,我们立即就回宝木巴去。”
阿冉扎勒说:“我听说宝木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劫难,人民流离失所,你的九彩十层宫殿已经变成废墟。”
江格尔一听大为震惊,他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于是抱起金鞍就往阿冉扎勒背上套,恨不得立即就飞回去。可一转身瞥见硕布术尔正眼巴巴地望着他,他心里又留恋不舍,急得来回踱着步,想着安顿乌云其其格和儿子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