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文学银军”丛书(第一辑)左右左
7321700000019

第19章 流水淡如烟(1)

身体总是比大脑醒得早。梦还残存着,身体醒了。

同样的梦,总是隔段时间就会出现。

索索像是又回到了学校,去参加最后一次的毕业联欢和毕业典礼。女生宿舍,七八张相熟的面孔。大家都是结了婚生了孩子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多年,却还是当年的宿舍,当年的面容。热闹地聊啊聊,一边等着有人来叫着参加期待中的典礼和联欢,然后梦就醒了。只记得一些场景,说过了什么,一句都不曾记得,或者梦里本身也没说什么,只是一些依稀的气氛。

后来在网上,索索跟巴林说起这个梦。巴林是索索的大学舍友,最要好的朋友。巴林说,她也做过这样的梦。

巴林很深沉地说,也许,每个人人生中都希望有一些明显的段落,就像要找一些最能代表生命的某一天。是哪一天呢?也许,是入大学那天,不对,那什么也代表不了,只是一个懵懂的开始;也许是毕业那一天,那天,我们开始了天涯各方的生活,那之后,有人活得有点钱,有人活得有点闲,更多的人活得不好不坏,谁知道呢。

索索说,没有什么两样,大家都差不多,要么,就像一只猫和一只狗的生活一样,没有可比性,只能说,生活从那天起另外起了一段,但不足以代表什么。

为什么不代表呢,巴林说,你本来可以留在L市的。如果你留在那里,也许没准就嫁给马若了,生活对你和他来说,可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那天该是你人生转折的一天。

索索说,那有什么,在哪不是一样生活吗,一样嫁人生子,只不过孩子姓张姓王的事。不见得谁就比谁更好,或者哪样就比哪样更坏。要比,也看怎么比呢。

巴林又说,今年同学会你不会不去吧。

我肯定要去的,能再见见马若,总可以借此怀一下旧吧。

十年,不容易,也许就这一面了,这辈子,有的人就再也见不到了啊。索索忘了是巴林说的,还是自己说的,但这句话就给记住了。

这个长假,AA制,到L市,他们的大学所在地,然后去附近的一个水库。没有什么主题,只是为了相聚或者怀旧。

后来聚会的名单里,索索看到马若的名字。大宝是组织者,第一个,马若是最后一个,第三十三个。三十八个昔日同窗,有三十三个踊跃参加,大宝说,不要什么AA制了,所有费用他都包了,连住的宾馆和玩的地方他都预订好了。大宝在给每个人的QQ留言里说,谁让咱先奔小康了呢,谁让咱同学这么给面子呢。

离长假还有几天,为了聚会,大家在网上的联络比平时多了许多,以前没有联系的同学也开始按大宝提供的联系方式发短信、QQ留言。彼此的联系,让索索知道了离开了十年的学校的大致样子,和许多同学零星的近况,比如,大宝,后来离开了大学,开了加油站,据说腰缠万贯。然后,结了婚,又离婚,又找了个小他十几岁的老婆。还有马若,前年辞了职,做起了生意。学校已经由学院改成了大学,下面设了很多学院。学校大了很多,不过,当年的许多地方还在。

索索开始回想,那些飘散了多年的记忆。

记忆里的库存不知道怎么都七零八落。索索竟然对自己当年淡漠的情感有一点不满。

索索使劲想了想,似乎当初的记忆,总是有一些和水有关的,却是干巴巴的,脏乎乎的。校园里的澡堂是男女混用的,可能也是为了省水。一、三、五女用,二、四、六都是男用。索索记得马若和大宝,最喜欢干的事就是闲的时候,蹲在澡堂门口看,还打分。男生爱在一、三、五的时候,在澡堂门前不远的地方,看沐浴出水的女生,他们说那是出水的芙蓉。那时的女生的确好看,清水除尘后的自然而淳朴的美。那是无聊的时刻啊,但现在想来依然觉得挺傻的,有一种傻傻的快乐。巴林和索索被打到七十五分,他们说已经相当不错了,她们长得又不漂亮,只不过还有点可爱的样子。这是后来,快要毕业时,他们说的。

夏天的时候,和马若大宝在啤酒摊上拼酒。那时是隔着一层纸的友谊,喝酒打牌爬山。有一次,马若借着酒劲,抓起索索的手给算命,他说,你命中注定有两个男人,一个近,一个远。知道那是卖弄的戏言。还记得,有一次,马若被灌醉了说,你太瘦了,一点曲线都没有。

只是一些记忆的碎片。

索索依然是那么瘦。翻开了那个影集,毕业留影上,索索是肿肿的眼睛。索索记得,头天晚上,喝多了,索索在马若的肩膀上大哭一场。而第二天,什么都不曾记得了。连怎么喝醉的,还有是不是在马若的肩膀上留下了许多的鼻涕眼泪也记不清了,还有说了些什么话,是怎么回到女生宿舍的都记不清了。那是索索有生以来第一次喝得大醉。那场关于醉的记忆,埋葬了整个毕业联欢,所以,总觉得没有毕业的仪式。而那个仪式,自己从没觉得有什么重要,可是,却总是出现在梦里,总要回到学校里,再找那个仪式。

那个梦没有告诉巴林,因为一说出来,梦里的样子就打了折扣,而且,一说出来,就轻飘飘的,风一刮就没有了。

但总是会隔一段时间出现。

和寻找有关。和一个人有关。其实那不过是一些既清晰又模糊的片段。

有时候,记忆和梦境纠缠在一起,让人分不清哪个是记忆,哪个是出现在梦里的幻觉。

冬天的时候,马若很爱穿一件军大衣。那次碰到他,是快要新年的时候。他说,我请你看电影吧,今天礼堂里演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我知道你爱看那个作者写的小说,我也挺爱看的。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两个宿舍的人一块去看电影,他去买了电影票,索索去买的橘子。给大家发的时候,他说,你吃这种的吧,这个好吃,你不知道吧,橘子也分公母,这个凹下去的是母的,甜一些,水一些。大家就笑。索索第一次知道橘子也有公母。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分公母的。

索索不停地找,或者是男生宿舍楼里,昏暗的光线下,来往的人群,要么不知道他的宿舍,要么,宿舍里没有他。

或者是去礼堂旁空无一人的大操场,索索和一个长长的影子,不知道是他的还是索索的。最后,总是梦醒了还没有找到。

于是,梦里往复。

有一次竟打电话去学校,学校里的门卫说,有这么个人,但前两年就已经走了,不知道走哪了。请他帮着问问学校的老师有没有知道的,但门卫显得很不耐烦,说不知道,挂了。

再找,走廊里都是他的个人作品展,什么画呀,摄影呀,还有论文集,无一例外都是雾里的情境,模糊掺杂着女人的身体,各种姿态的。

梦变成一种说不清的纠缠,然后挣扎着醒来。

在学校,打过几次台球。第一次打台球,他说,要这样把杆。两个人挨得很近,手把手的。他的手有些干和硬,但很暖。索索竟然一点点都记起来了。

然后,索索就在巴林寄来的同学聚会名单上看到了马若的邮箱,还有照片,依然如故,眼睛依然清澈,薄的眼皮有些低垂着,只不过脸上的线条圆润了些。是有了些阅历的男人。

索索就给他说,全家的旅行取消吧,或者你自己带着孩子去,我要去参加同学聚会。

他笑笑,要想去就去吧。碰到从前相好的,可别乱了阵脚。你没听说,一夜情,百分之五十都是在从前老同学之间发生的。概率很高啊。你可得把持住。

站台上及宾馆里的握手拥抱和寒暄,一如想象中的,热烈又有点局促,不多不少地点缀着相聚的气氛。一帮早到的男女同学都在接站。马若不在,索索竟然长舒了口气。她知道自己内心里有点担心一路疲于奔波灰头土脸的样子,时隔十年之后,让他看到。

三十三个人,正好凑成三桌。大宝很是慷慨激昂,作为组织者和出资者,无形中,大宝也成了聚会的领军人物。寒暄之后,便是女人们减肥、皱纹、服饰、化妆品的牌子的主题讨论会,也变成了老公孩子的诉苦交流大会。男生们为这几年谁的仕途如何,谁在发财而争得脸红脖子粗。

男人们已经耐不住,划拳弄酒起来。

大宝免不了财大气粗的样子,大家也就吃了他的嘴短,尽是一片吹捧之声。索索和巴林坐在角落里,谈着各自的如意和不如意。平常在网上聊了许多了,所以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只是见了面更多一分亲。

很快,一切都像所有的聚会一样,叙旧之后变成了互递片子,一层人际关系的网,在十年之后很自然地重建起来。有一个多年不见的同学,竟借此做起了直销,大家无一例外都成了他的直销对象,索索和巴林也驳不了面情地买了一套包括牙膏在内的直销产品。

索索突然感觉到,这样的聚会,正以最初的纯真和热情一点点靠近和满足着大家从四面八方带来的各种不名欲望。

索索能感觉到有目光不时从邻桌投过来。她知道,马若在那边。下午,在宾馆的大堂,他们已经客气地寒暄过了。

酒酣耳热之后,大宝请大家去K歌。

马若顺势就坐到了索索和巴林旁边。三个人聊了起来。马若和从前差不多,还是话不太多,也没有许多男同学都已经起来的啤酒肚。偶尔抬眼对视一下,他的眼睛里还是那样干净,既没有像大宝那样有一些细小的血丝,和已经开始混浊起来的瞳孔,也没有这个年龄的大多数男人营养过盛浮肿的眼皮。偶尔他点一支烟,眼皮是低垂的,跷着二郎腿,有一种懒散。索索记得他以前是不抽烟的。

巴林给他们俩点了一首当年合唱过的歌——《当爱已成往事》。唱歌的时候,马若竟然很自然地握着索索的手,暗暗地用力,臂弯却是松懈的,只有索索能感觉到从手掌到手指上传过来的力量。他的手依然很薄,很硬,手指是长长的,夹着烟时,尤其显得长。他握得很紧,她也没有放开,手心竟然慢慢沁出了汗。

这时候,已是嘈杂一片。有人开始放重金属,一群三十多岁、身体已经开始走样的男人女人开始群魔乱舞似的蹦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