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文学银军”丛书(第一辑)左右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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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流水淡如烟(2)

这边大宝拿着扬声器在张罗。有几个男生起哄。借着酒力,大宝在宣布一个新的聚会规则。大宝说,从现在起,男生不许提自己老婆,手机关掉,女生手机关掉,不许提自己的老公孩子,大家同学依旧,今天所有的同学都要住在饭店里。本市的也不例外,谁也不许走,谁走,我跟谁急。住的规矩是这样的,不许同性相居,要男女搭配,谁和谁曾经相好,谁想和谁同居一室,赶紧报名,机会难得,人生如梦,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没人报名,我就点名了啊。于是,大宝开始乱点鸳鸯谱。大宝又说了,人生只此一次,从此各奔东西,怨梦重温的重温,怀旧的怀旧,此一聚要让大家终身难忘,不留遗憾。

嘈杂中,索索听到大宝在大声喊着马若的名字,接着是她的,他们被安排住一个标间。大宝接着说,早就看出来你俩暗中眉来眼去,躲不过我火眼金星,这次给你俩个机会,成全你俩。在幽暗中,马若抬起有些迷离的双眼,两人短暂的对视后,马若的眼皮马上垂了下来。就这一下,索索第一次发现,一个男人的眼睛也可以用水汪汪这个词来形容,那里面分明还有一点笑意。她知道他也喝多了。

大宝最后把自己分配给了巴林。每个人都被配了对,除了那几个已经把自己灌倒的男生。

索索和马若又随便唱了一首《选择》,都是些老歌。马若的声音依然好听,虽有些跑调,但他唱得很投入。这次唱歌时,马若像其他很多男生一样,把手搭在索索的肩上,那只手传来的温度不容索索轻轻抖开。唱着唱着声音中便有了默契,男女二声部那部分,马若竟然把调子拉回来,两个人唱得有滋有味的。

接下来的节目,是男生送女生花。这些恶俗的套子,竟大受欢迎。马若没有送玫瑰,而是选了一只橘红色的非洲菊送给了索索,唱完的时候,别在索索的耳边,凑到耳边说,这花特适合你。

又唱又闹到近四点钟。一部分撑不住的,各自睡去。没有人服从大宝的拉郎配,都知道那不过是凑兴的玩笑而已。喝多的,早已经睡死过去,或者说说笑笑,唱唱闹闹的,酒气散发得也差不多了。

大宝拉了索索和巴林还有马若去打牌。大宝还有点不死心地说,巴林你就成全我吧。巴林说,美死你了,还是四个人玩吧。要是咱俩有了私生子咋办,我是离了婚了,跟谁都无所谓,要是你小老婆找来了,我可惹不起。大宝说,没事,我自带了安全套了。

巴林拿起一个坐垫就猛砸了过去。大宝赶快给赔不是。那行,那就玩牌,得带彩头的,输的对家要亲赢的,就是男亲女,女亲男,我不玩玻璃(同性恋)。巴林说,那你俩男的可占便宜了,马若说,啥时代,应该说,你俩才占便宜呢。让你白白的亲,还有意见。巴林就说,亲就亲,但只能亲脸,不能亲嘴。大宝就说,行啊,反正初吻都没吻上,也就不在乎哪儿了,这把年纪了,能亲一口就少一口。

索索和大宝一家,马若和巴林一家。玩了几把。快到天亮的时候,索索和巴林就都抗不住了,而且酒也渐渐地醒了。索索觉得这么亲来亲去的,有点过火,头也有点晕沉沉的,不太舒服,也就散了。

索索和巴林,在房间里睡了一个上午。虽然是昏沉沉的,索索却不能像巴林那样很快沉沉入睡,不知道是床太软,还是换了地方,睡不踏实。昨晚,不,应该是今天凌晨,停留在腮上的那些吻,最初还带着一点很有节制的温度,现在好像有了隔夜的凉意。索索突然觉得这样的聚会了无生趣。又听到,外面踢踢踏踏的声音。昨晚疯狂的人们已经陆续清醒过来。有人说,昨儿大宝这狗东西灌我太多,耽误我好事。今晚再不喝这么多了,久别胜新婚啊。

玩得有点太疯了,从没这么疯过。从昨晚K歌时关机到这会,想必会有电话。索索打开调到振动上,果然有四个电话,都是家里的号码。分别是昨晚十二点半,早上八点四十,九点零五,九点零七打过来的。还有一条短信,说,银川降温了那边冷吗小心别感冒了注意安全。

他说,最近要上山拍片,可能要在山里待上七八天。他是摄影师。有时候,为了多挣点钱,他会为那些旅游单位拍一些宣传资料片。要拍到一些好片子,要受点苦,当然,报酬是丰厚的。

索索陪他去买一些户外的装备,还需要一顶登山帽。那是一家新开的专卖户外用品的店,全国连锁。它让索索想起了马若。那次同学聚会,马若提到过想和索索合伙再在银川开一家连锁,他在市开的这家生意越来越好。但索索说,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索索问店主,你认识马若吗,他在市的连锁店,是西北第一家。店主说,是哥们。前几天,我还从他那儿调了一批货呢,西北片现在就开了这么三家店,他是首家。这个长着张娃娃脸的小伙子,听说马若是索索大学同学,马上给一个很低的折扣价。索索给他买了夹层的冲锋衣、夹层防水裤,都是军绿色的,还想给他配一顶帽子。那款帽身很短,帽檐很长的帽子,他戴上很精神。可惜,那是顶黑色的样品,收紧的帽带坏了。店主说,拿顶绿的吧,配这一身比黑帽子别致。留着你自己戴吧男人怎么能戴绿帽子呢。索索刚要笑,看到他的脸色不对。

出了那家店,他还有点气地说,会不会做生意。

是啊,尤其是不能给男人推荐绿帽子。索索刚说完,就觉得这话不该说,至少不该这会说。果然,看着他拉长着脸子,索索便赶快闭了嘴。一路再也无话。

第二天,中午快下班的时候,索索在网上碰到了巴林,巴林说,我昨晚做了个梦。我去找大宝,光着身体,却拎着一只大皮箱。巴林说,那个地方好像就是大学校园,曲里拐弯的,总算找到了一个像宿舍又像教室的地方,里面有一张很大的床,床上有有坐有躺的几个人。一个女人问我找谁,我说,我找大宝。那个女人打量了一番,说他现在不在有什么事吗?我想,有什么事能告诉你吗。那个女人说,我是他爱人,有事给我说好了。我就说,也没什么事,我不认识他,别人托我找他,他不在,我先走了。那个女人说,我给你留个电话吧。然后,我记下她的电话,一堆乱七八糟的阿拉伯数字。早上起来时,我就给忘了。我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女人,很普通,不过比自己年轻。叫个什么娟,也不过是一个极普通的女性的名字。一转身,大宝来了,我们装作谁也不认识谁。但他帮她提东西,要送她。那个什么娟也没有介绍,他们一块,好像是一帮人,往学校外走,都像是什么事都没有似的,也的确没什么事,但又似乎有些什么事,只是他不说,大家便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巴林问,大宝的老婆是不是叫什么什么娟来着?

索索不知道。那天的聚会,只有少数几个男人说到自己的老婆,反正,马若没有说过,大宝也没提。关于彼此的私生活,大伙都没有太大的兴趣。索索知道的并不比聚会前多多少。

当然,至今,索索也没有告诉巴林,以前做过的和马若有关的梦。也没有告诉她,同学聚会回来,索索也梦见过马若,而且和巴林的梦境有些相似,只不过,梦里,索索是穿着衣服的,不像巴林那么赤裸裸的。从前,那个找不到他的梦再也没有做过。索索不想告诉巴林,她的嘴太快了,告诉了她,就相当于开了一个小型新闻发布会。索索想,只不过是一次同学聚会。那些梦,就让它永远烂在心里吧。索索本来想给巴林讲昨天和他一块去买装备时,那个绿帽子的插曲。后来,想了想,又没讲。

他说,今天下午回来,拍摄任务完成了,他要好好吃一顿清炖羊肉,好好补补。

整个下午,索索忙着接孩子、买肉炖肉。直到吃饭的时候,他一直在睡,好像在山上的七天七夜都没合过眼一样。每次从外面回来都是这样,累扯了一样。

哄孩子睡着后,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索索也跟着睡着了。

早晨醒来时,天已经亮了。索索以为他还在睡,到书房一看,他眼睛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平躺着,好像醒来很久了。索索像以前一样,伸手去摸他的有些乱蓬蓬的头发,他把头挪开了。索索也没注意,只顺口问了句,今天怎么了,这么多天没见我,也不交公粮,打野食去了?

他斜过眼,看索索,冷冷地来了一句,我还想问你,你昨天半夜说那话是啥意思?

半夜?半夜我说什么了?我睡得死死的。

别装蒜了,真忘了还是装的。

看着他懊恼的神情,索索有点蒙了。

半夜,我确实睡得很死呀。最近太忙了,又一个人带孩子,每天都是哄着孩子倒先比孩子先睡着,我说什么了,我真的不知道。

那好,我告诉你,昨天半夜,我刚碰到你,你问了声,谁呀?你啥意思,问谁——在自己家的床上,半夜三更,除了自己的老公,你还想有谁?

索索似乎想起来了,是问过这么一句。可是,为什么会这样问,索索也不知道。也许,那会儿,正在做梦,可是,做了什么梦,索索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有很久不曾做梦了。也许,做过了,也忘了。

索索愣在那里,什么也想不起来,也不知道该怎样解释。

然后,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的,还有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有种不堪羞辱的愤怒的光,紧握的拳头有青筋暴起。可是,索索似乎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呆呆地看着他那张暴怒的脸,充血的眼睛。索索只是一个劲地在想,为什么会问那样两个字。

索索穿好了衣服。孩子已经醒了。这个早晨几乎凝住的气氛让他没有撒娇耍赖,很乖很快地穿好衣服。像往常一样,索索送孩子上学,然后准时准点地出现在单位。

索索又是第一个出现在办公室里,但是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打扫办公室打开水,而是坐在办公桌前,打开刚从门房拿上来的当天的晚报。索索觉得脑子很木,拿着那张报纸,半天一个字也没看明白。后来,头版上有一张很大的照片,是一个葬礼的场面。黑色镜框里的人索索觉得很面熟,是个娃娃脸的男人,看上去很年轻,照片旁边配发了几乎半个版的新闻,标题是好青年见义勇为,被追认为烈士。索索看到一半时,她一下子想起来,是那个年轻热情的店主。

索索记得,那天,他说他认识马若,还有,他曾经推荐给索索的老公一顶新式的帽子。当时他笑着说这几款帽子是从马若那儿调来的,今年的新款。他是用英文说的那个外国品牌。他笑起来,像一个大男孩。

索索仔细看那则新闻。新闻上说他才30岁。昨天夜里,年轻人路过商业街,碰到一个女士大喊抓坏人啊,就见一个人正在使劲拽女士的包,年轻人想都没想,上前就和歹徒扭打起来……歹徒穷凶极恶,拔出刀来,一下捅到了年轻人的大腿上……年轻人倒在了血泊里……目前,歹徒已缉拿归案。

事情就发生在昨夜一点半,那时,索索正在熟睡。

索索突然想,很多事发生在夜里,只是她不知道。

报上写着,今天上午,他的葬礼要举行,届时,骨灰要安放在烈士陵园。她看了看表,时间快到了。她决定,一会直接去参加葬礼,以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送送这个熟悉的陌生人。

索索呆呆的,不知道这会儿该干点什么。

她望着报纸上放大的那个年轻人的头像,突然,眼圈就红了。索索再也忍不住,小声抽泣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