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12月,人们可以这样如实地说,中国军队过去从没有对一个现代化的敌人发动过成功的战略攻势。在第二次缅甸战役中,史迪威打算要重写历史,把他的声誉作为赌注押在一个未经过证明的论点上,即:只要有了足够的装备和训练,中国士兵可以在人对人的战斗中同世界上任何国家的军人媲美。唯有史迪威一人对中国人的勇敢坚信不疑。不仅英国人和美国陆军参谋部在亚洲的绝大部分人认为,中国人不可能进攻和摧毁人数相等、经验丰富、战斗顽强的日本军;就连重庆的中国参谋总部对它自己的军队也持同样悲观的观点。
史迪威的打算是这样的:使用缺乏经验的部队,断绝一切可能的退路,完全放弃固定的供应线(像谢尔曼在佐治亚做的那样),让他们只依靠空军的接应,长驱200英里,穿越丛林、沼泽和山地,去征服一个技术熟练、有防御准备的顽强之敌。
战役的要点十分简单。主要目标是缅甸中北部的开阔低地。窄轨距的铁路在连接孟拱和密支那两城后转了个弯。如果占领了这两座城市,就有可能建筑一条由印度穿过丛林到达这里的公路,然后向云南的中国边界推进,从而解除致命的封锁。
1943年12月,在史迪威设于印度边界的指挥部中,正在积极备战,但没有人严肃地说到密支那。密支那是一个词、一个词组、一个梦想的标签,只存在于史迪威的脑海之中。从印度边界上错综复杂的盟军阵地来看,通向密支那的道路仿佛是难以置信地遥远。最终——或许在1945年——它也许会被攻克,但在此之前战役只能沉稳缓慢地一步步向前推进。首先要扫清塔奈河,以确保信宾扬的安全。
塔奈谷地之后是胡冈谷地,那里密布着日本人的驻军。
胡冈谷地后面是坚布山,那儿有更多的日本人。
山丘后面是孟拱谷地。
它的后面,再翻过一道6000英尺高、覆满丛林的山脉,就是密支那及其守卫部队。
史迪威指挥着两师中国军队——第38师和第22师——他们在1943年从拉姆加尔调动到了印缅边境。作为后备力量,中国的另一个师正在印度中部进行训练。所有3个师的全部人数约为5万人。与他们对阵的是4到6万经过战斗考验的日本人,他们正在严阵以待。
战斗的主要任务直接落在中国部队的肩上,他们由自己的军官指挥,但严格地服从于史迪威的亲自督促。但是,中国人只是协同竞赛和国家协作中的一支队伍,这使得1944年的北缅战役成了战争中的一大珍奇博物馆。在缅甸中部,远在大路以南,英国突击队在温盖特和朗泰涅领导下开始出击。美国人指导下的克钦族侦察兵到处袭击日本人的外围据点。一支美国突击队——梅里尔的“强盗”部队——在主攻方向的侧翼行动着,他们绕过丛林到达日本人的后方,拔掉日本人为对付中国人而建立的每个阵地。整个战斗行动是由美国第10航空队实施的降落伞空投来维持的。空军在一场步兵的战争中极好地表现了它的战略职能。在中国军队后面,蜿蜒而行的利多公路奋力向中国延伸——美国工程师(黑人和白人)、中国人、印度人和那加人踏着坦克和卡车的车轮痕迹去穿越丛林、越过冈地,建造着公路,坦克和卡车则载着战斗部队向前清除敌人。
从地图上看,北缅战役的路线从一个难以正确发音的地名弯弯曲曲地伸向另一个难以正确发音的地名。在地面上,到处是雨水、湿热、泥泞和疾病。夜晚时营地里有蛇。口粮只有炒米。狙击手和伏兵的暗算。白天不见天日,夜间只听得丛林呼呼作响。终日是徒步行军、杀人和死亡,正如史迪威有一天在他踩着污泥的行军结束之后在日记中记下的那样:“沿江而上,翻越山脊——滑倒,挣扎着站起来,咒骂,再跌倒。”
史迪威从1944年1月到7月一直在丛林里,由于亲身参加战役,他后来受到了严厉批评。当时,他是美国陆军的三星中将和战区司令长官,但他放弃了指挥部而在丛林中指挥战斗。在他的批评者嘴里,他亲自参与的指挥成了他在林中度过的一个欢快的、高年级童子军的假期。但在史迪威的头脑中,他的行动已由前两年的历史决定了。不可能用言辞和逻辑使德里或重庆相信中国军队能够打败固守的日本人;要做到这一点只有在战场上表现出来。在史迪威看来,把中国的营、连、排投入战斗之中并使之获胜要比在其他地方的会议上争论他们的价值重要得多。
史迪威意识到,为了取得粉碎封锁的最后胜利,他需要协调行动,由多恩准将指导远征军从东部的云南出击。开罗会议之后,重庆方面马上拒绝了他的这一合作行动。他希望通过亲身的行为以及在北缅战场上的胜利逼出蒋介石的自尊心。他不断地以发电报和派送使者的方式对重庆施加压力,促使其将部队投入行动。
在第二次缅甸战役期间,史迪威日记记录的几乎全是技术性的军事行动记号,师、团、营的行动。本章中只包括一小部分必须叙述的骨架和事件的动态。他在提到师、团的数目时指的都是中国部队;他在记录美国“强盗”部队时通常只写这一部队的代号——“加拉哈德”。
下面是一些常与史迪威打交道的指挥官的名字:
丹尼尔·苏尔坦少将,美国——中印缅战区副司令,在德里办公。
弗兰克·梅里尔少将——“强盗”部队指挥官。
刘易斯·皮克准将——负责修筑利多公路的工程负责人。
唐纳德·奥尔德准将——空中支援行动负责人,负责为战役供应食品、军用物资和运送空降部队。
弗兰克·亨特上校——“强盗”部队主任参谋,在梅里尔生病时代理指挥向密支那的行军行动。
罗思韦尔·布朗上校——北缅战役中的中美联合坦克部队的美国指挥官。这支部队由大约90辆轻型、中型坦克构成。
威廉·约瑟夫·斯利姆中将——英国陆军。是蒙巴顿任命的、负责全部缅甸前线中英部队行动的指挥官。史迪威的北缅行动名义上归斯利姆管辖,尽管在等级制度中史迪威比斯利姆官职要高。
孙立人少将,中国陆军——中国38师师长,弗吉尼亚军事学院的毕业生。史迪威喜欢他甚于其指挥下的其他中国指挥官。孙后来晋升为中国新一军军长。
廖耀湘少将,中国陆军——中国22师师长,后未成为新六军军长。
上面就是史迪威要与之交往的人和部队。
1943年12月的最后一周,当史迪威揣着由蒋介石盖了朱砂大印的命令飞越驼峰时,印缅边界上的中国22师已与日本人的先头部队断断续续地交了几个月的火,但并没有取得进展。史迪威的头一个目的就是迫使该师采取攻势,通过清扫杂草丛生的塔奈河谷取得实战经验。他的第一批有限目标是太白加和于邦加。通过扫清这里他就可以清除信宾扬村子的周围,他打算以此为基地,去进攻胡冈谷地。
飞越驼峰的寒冷旅程把他从中国带到了阿萨姆。次日上午,他坐吉普车沿着由利多向前修筑的新路,从空军基地驶往丛林中的中国作战部队指挥部。
12月21日
1点30分起床。6点30分在贾布瓦。去利多的途中很冷。见孙立人。研究计划。
12月22日
7点起床吃早餐。燕麦粥,热蛋糕,咸肉,咖啡,果酱和黄油。8点出发。至宁加姆,14英里。下午2点到达。
过去10天中没有行动。坚持对于邦加进行积极的进攻。显然只有两个排在于邦加前面“包围”着中国军队。日本人在河边积极行动;改变计划,用炮兵和空中力量对付他们。机会看来不错。迄今伤亡500人。问题是他们还要在这里守多久?
12月23日
在掩蔽部中睡了个好觉。早餐:鸡汤、咖啡、香肠。日本人确信中国人不会作出反应,这使他们高枕无忧。如果我们拿下于邦加,北边的那些家伙也就落入了口袋里。上午9点开会。发表了讲话,对他们说这一仗十分重要,必须要打。乞求了一整天。对我的进攻计划有许多反对意见。埋伏,等等。让步到明天早间。投下猪来[指空投],给西格雷夫开圣诞节聚会用。
12月24日
6点早餐。6点30分出发去参加聚会。8点40分到达第3营指挥所。炮兵从9点到10点发射了370发炮弹。步兵10点5分发起进攻。两侧包抄,逐步肃清。左侧一小块敌人于5点投降。5点拔除了敌人这个据点,7点回来。累死了。
李和韩干得很出色。日本人很顽强。一切都考虑到了。中国人打得很好。这些人勇猛无畏,下级军官是好样的。把日本人赶出这片丛林将会十分艰难。
12月25日
圣诞节。9点来了报告,全部肃清。被包围的日本人用手榴弹自杀。俘虏一名日本军官——胳膊上受了伤。
12月26日
找来孙立人,与他倾心交谈。他看来很诚恳。他发誓说要为老先生[指史迪威]好好打,还说部队由于我同他们在一起而士气高涨,但指挥官们担心要为我被击中担责任。坚持让我退后,放手让他们去干。
12月29日
拖延到7点20分才开始。孙立人报告说越过了日本人的所有阵地。傍晚时分,李率部出击,没有遇到多少麻烦就进入了主阵地。沿河的两个小岛被抛在了一边。在对残敌进行战斗。1名少佐、3名上尉、3名中尉被一网打尽。中国人干得不错:进攻,良好的火力控制,快速行动。他们对打日本人情绪极高。去指挥所看那些人。在进行包围时到处是炮火。相当多的战利品。所有人都因我而十分紧张。待了一小时,然后回来。徒步走了两个半小时,因怀疑有埋伏而停了一次。
从重庆和德里来了恼人的消息。路易斯[蒙巴顿]在施诡计。大元帅可能让远征军[参加缅甸战役]。
12月30日
晚饭是火鸡。没有什么浪费。还有酸果酱和白薯。
12月31日
潮湿,9点以前做了打扫。1943年的最后一天,愿他安歇。
从重庆和德里来了许多文电。强烈要求我去这两个地方决定一些东西。中午以前都作了答复。决定匆匆去德里一趟,把事了结,马上回来。
DC-3飞机于1点飞到。我们1点55分起飞。半夜1点到德里。新年烟火。
1944年1月1日
德里。8点30分办公。见苏尔坦,科维尔,梅里尔,费里斯。2点见路易斯[蒙巴顿]。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他指挥不了啦;他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3点30分见魏德迈,惠勒,苏尔坦,费里斯。理发。12点启程去前线。
1月2日
7点15分到贾布瓦。决定试着在信宾扬着陆——成功。孙立人还未行动;对装备、空中支援和炮兵提出了荒谬的要求。
从重庆传来信息,大元帅仍反对[将远征军投入缅甸战役]。罗斯福或许已暗示要把物资拨于其他用途。
1月4日
8点20分启程赴于邦加。在李的指挥所吃午饭,然后沿河而下。平静。高大的榕树,坚固的据点,兼有旅馆作用的整齐堡垒。巨大的葡萄藤从机枪掩体上垂下。大范围延伸的壕沟。在河边阵地观察——经由河岸的坑道去了前沿观察点,观察了河流及日本人一侧河岸上下的情况。5点回来——17英里。
1月8日
苏尔坦来电——路易斯[蒙巴顿]逃避对整个计划履行诺言。当然是大元帅的过错。英国人的计划:(1)在利多停止筑路。(2)不再进攻缅甸。(3)转向苏门答腊。(4)将香港划进东南亚战区指挥部!
1月9日
远程突破部队[指梅里尔的“强盗”部队]将于1月20日到达利多,预期于2月15日投入。天啊,什么速度。对他表示不满,他表示他们也许会加快一些。期待着他们乘坐卡车来到河岸!6点30分上床。
1月10日 给史迪威夫人的信
只写几句好让你知道,在我的中国朋友们的帮助下,我正在一项艰巨任务上一点一点地取得进展。由于英国人控制了交通线,你不可能听说我们的努力,但迄今为止这些弟兄们已经表现得确实不错,他们干掉了好些日本人。重庆和德里不断叫喊着要我回去,但直到今天我都拒绝了他们。以便继续和部队在一起。在一场同我们盟国进行的疲倦精神战之后我宁愿休息一下。
1月12日
克利夫兰带回了坏消息。大元帅现在要求对安达曼群岛进行两栖行动,外加……外加……外加切断八莫和腊戍之间的交通。眼下已没有希望获得补充兵员。我们的处境十分危险。
给史迪威夫人的信
我们吃的是纯粹的干粮或中国式食物。我们住在随便的什么地方。前进的路很难走,我们都被泥水弄湿了衣服。但我们睡得很沉,吃得很香,因为我们都饿得够呛。主要的危险是被飞机上投下的一袋米砸中脑袋。有段时间日本人的巡逻队十分活跃,但后来他们还是缩了回去,所以我们相当安全了。进展很慢;丛林遍野,仿佛永无尽头。昨天,在一个陡峭的小径上我用3个半小时才走了3英里。每走一步都要摔跤,骂上一声。就连确定日本人的位置都要花上很长时间,要赶跑他们费的时间就更多了。我们处在大象和老虎的家园中,尽管我还没有见过它们。有些人见过,我只看到了它们的粪便和足迹。当一头大象在山路上留下记号时,那就只有撑竿跳运动员才能跳过去。我想现在的任何一天我都有可能见到人猿泰山。丛林中布满了悬垂下来的长葡萄藤。这次的经历同上次不一样。现在,我们有飞机、装备和炮兵,部队也受过一定程度的训练。因此,我们不至于像上次那样,还来不及反击就败下阵来。中国士兵表现出色,据我所知,如果他们有一点机会他们就会好好干的。只是那些高级军官十分软弱,而且他们的表现仍然很糟。美国人全都干得不错,而且很会享受生活的乐趣。要是我手中有几个美国师多好。但智囊团不会派他们来的,我也就只能继续用我的一小点资本去斗争。美男子[指蒙巴顿]就只会臭美。他不会不显老的,我开始怀疑他是否认识他的参谋人员。庞大的参谋班子,无休止的胡乱喝叫,但就是他妈的不打仗。当然,“花生米”也没什么变化。这片丛林真是躲开他们二人的避难所,我把铲粪的活儿交给了我手下的几个人。
1月13日
与孙立人长谈。再次向他强调这一行动的重要性以及失败会造成的严重后果。他抗议说他是认真干事的,他说他将拿下太白加。
1月21日
11点到达宁加姆。在信宾扬见到布朗[坦克部队的指挥官]。87辆到达,其余的今天到。失踪1辆。在糟糕的条件下干得很出色。布朗说比他所能想象的要糟糕得多。所有人都表现出色。一名中国士兵被打死——想跳出坦克去。给他们3天时间休整。下午,研究向南前进的方案。
1月28日
7点顺河出发。9点上了船头。9点半开船,12点到达。仔细检查日本人的阵地。阵地太小,迫击炮把他们送上了天。工事挖得不好,尽管从1月19日到1月24日一直占据在他们手里。汤普森称大概打死了325名日本人。遍地都是露着脑袋和脚的日本人,埋葬得太匆忙;河里还有许多。他们把枪投入了河中。
1月30日
7点30分,德里。与苏尔坦和费里斯就这里的局势进行长谈。英国人在推脱许下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