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都说,有女莫嫁警察郎,嫁了警察守空房;十天半月不回来,回来一盆脏衣裳。你这更厉害,回家还带来了蟑螂!真够恶心的!
什么是社区民警?我认为,社区民警就是社区的“管家”,时刻为自己的主人(党和人民)准备着,不管是虚拟的还是实体的,对社区的人、地、物、事和组织都要清楚,时刻知道这些人、地、物、事和组织在哪里、干什么,为打防控做强力支撑与保障,说得再明白一点,主要是为刑侦、治安等部门做嫁衣的。社区民警有时也做些打控的工作,那不是主业的,宛如一只麻雀,主食是吃小虫和草籽,偶尔也吃几粒小米、稻谷之类。我认为,当好这个管家,要做到“五勤、五多”。“五勤”就是勤走、勤看、勤问、勤听、勤记;“五多”就是多串门、多接触、多交流、多检查、多思索。通过这“五勤”、“五多”,一年下来,一提社区居民的名字,我就能说出这个人的年龄、住址、社会关系、现实表现、经济状况等;随便问到哪一条胡同,就能说出这条小巷有几幢出租屋、租住了几个人,有几只鸡,有几条狗和几只猫……不过,有一次还真发生了意外,上官文姝养蟑螂的事我不知道。
一天晚上8点多,“鸡零狗碎”在线给我留言,说:“雌螳螂在交配后会吃掉雄螳螂,残忍吗?女人们却在交配途中吞下我们无数子孙后代……杨警官,我是东风社区17号搂的一居民,我们楼一层住着一位真正的女人,她不仅把雄螳螂吃了,而且还养蟑螂,我们家每天能捏死十几只蟑螂。听人说,这老寡妇信佛不杀生,专养蟑螂。别人家养猫养狗养鸡,她家却养蟑螂,你说怪不怪?这个蟑螂养殖专业户弄得我们全楼都是蟑螂,我们这个楼从9层到地下一层全被她家的蟑螂爬遍了!”
什么,蟑螂养殖专业户?我从电视上看到过有养蛆喂鸡的,对于养蟑螂的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给他回复道:“她养蟑螂干什么?是不是喂鸡或者喂鸭?”
“不养鸡,也不养鸭,据说,她听说蟑螂的生命力极强,就开始养蟑螂了。”
“蟑螂的生命力够强的,据我了解,一只雌蟑螂一年约产两百多万个卵,一只蟑螂被斩首后还能够存活9天。但也不应养它呀,也不喂鸡喂鸭子的。”
“要说这个老女人也挺不容易的,5年前,她当空姐的宝贝女儿出车祸死了,3年前她老公忧郁死了,好端端的一个家就剩下她了。”
“她叫什么名字?”
“叫上官文姝。你说你这个片儿警,不是上不管天,下不管地,专管鸡毛蒜皮吗?养蟑螂这个事你得管吧。”
“我管,我管。”
“鸡零狗碎”看到“我管,我管”的字样后,就离线了。我拿起电话与李连双联系,李连双那天晚上与村主任李爱军刚喝完酒,他醉熏熏地说,确实有这么一个邋遢女人,讲究只进不出,在街上见个易拉罐瓶子她都拣,住在17号楼一层,60多岁,这人在这里住了七八年,从不与人交往。一般不出门,也不欢迎别人到她家去,敲门也不开门。两个月出一次门,出门就做两件事,一件是交物业、水电煤气费,另一件是到最近的超市买吃两个月以上的食物。
我突然想起来了,当社区民警一年多点,光敲她家的门也不下于5次,一次也没有敲开过。第二次敲门时,我曾怀疑过是不是第二个王四狗的老宅?仔细看了看,就一个老太太在床上躺着,也没有太在意。
“鸡零狗碎”说的,雌螳螂在交配后会吃掉雄螳螂的事,我专门在网上查了,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这还不算残忍的,据说,有一种叫Amarobia的蜘蛛幼虫最为不孝,它一生下来就会将自己的母亲吃掉。还有一些雌蜘蛛在与男友交欢时把对方作为口中餐。死去的父亲为了传宗接代成了母亲的牺牲品,而母亲却为了孩子活命而牺牲自己的性命。在我们这个讲究万事孝为先的国度里,是绝对不可以想像的,但这就是动物王国的法则。话又说过来,任何事物都是可以变化的,古代有易子而食的宋国臣民,现在就有啃老族的“80后”、“90后”。
这个星期日的下午,我老婆柳庆云喊我回家吃饭,我没有回去,而是到17号楼进行了走访。居民们听说我来了解养蟑螂的事,都争着向我描述自己家里蟑螂的情况。
李向英说:“每天都能看到蟑螂在我家里爬,到处都是,恶心死了!一提到这玩意,我浑身刺痒,不像在我家里爬,倒像在我大腿上爬。”
赵春明说:“我家天天打蟑螂药,办法都用遍了,还是打不完。这玩意儿太顽强了,脚踩烂了还能走,枪手喷到它身上,顶多像人喝酒喝多了一样,身体晃几下照样走。”
胡英春说:“这些蟑螂有窝,就算你把家里的蟑螂消灭了,还会有源源不断的蟑螂从窝里爬出来!蟑螂窝就在一层那个精神病人家里!”
“她养蟑螂做什么,你知道吗?”
“吃呗。”
“不可能吧。听说人有吃蛆的,从没有听说人有吃蟑螂的,也有可能这个女人例外。”
“网上说,鸡和鸭子都喜欢吃这个。”
“上官文姝不是鸡,也不是鸭。”
居民们七嘴八舌,说什么的也有,说来说去,蟑螂仿佛就在我自己的胸部、背部、裆部爬行,挠也不知道挠什么地方,我感到浑身不舒服。
为进入上官文姝家,我想尽了办法,可是门还是进不去,有时甚至想跪在上官文姝的门前,祷告:“奶奶,我的亲奶奶,你开开门行不?”可是这个老太太,听到有人敲门,像没有听到一样,最多只是怔一下,然后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去。一段时间,我通过窗户缝观察上官文姝,成为我下社区的主要任务。这老太太是有些怪,她从来不开窗,窗帘只在上午9点到下午3点拉开,天不黑就躺下,天大亮后才起床,躺在床上就开始念念有词,说什么我一点也听不清楚。
赵三霍见我这些天在上官文姝楼前楼后转悠,说:“老杨干什么呢,老在寡妇门前转悠,给狗打泱似的,是不是发情了?你这警察还干点正事不?”
我笑了笑,反击道:“三霍,你这嘴积点德行不?给你办户口迁移就算办正事了。小心点,你这嘴不积德,老天爷一不高兴,用雷把你击了,你的嘴成了裤衩里皱褶最多的东西!”
也有人给我出主意,说:“你是警察怕什么?拿着工作证,让开锁公司把门打开就行了,就说怀疑她家有违禁物品!”
心想,我不能这样干,干来干去老百姓还信任我吗?对老婆可以说假话,对群众绝对不能说假话,对老婆说假话是个人行为,对群众说假话就是职业行为了,警察的声誉就是让这些馊主意给搞坏的。
后来,我实在没有办法,就在社区论坛上发了贴子,找版主“电脑坏了找我”帮我置了顶:“我是社区民警杨春江,17号楼有一位大姐,可能得了孤僻症,不乐意与人交往,敲门也不给开,谁能帮忙联系到她的亲人,帮忙把她家的门打开,我悬赏人民币500元!”
一个星期后,“一个爱管闲事的人”给我留言说:“我知道你要找的人是谁,她有一个姐姐,住在东直门附近。”得到此线索后,我抓紧与东直门派出所联系,在东直门派出所社区民警李峰的帮助下,找到了她的姐姐上官文青。
这姐俩虽是一奶同胞,爱好却完全不一样,姐姐上官文青有洁癖,去一趟厕所至少要洗7次手。我打电话请求她来帮我敲开上官文姝的门时,她不来,说:“她不是我妹妹,2004年后我就把她彻底忘记了。我的亲妹妹没有这么脏,她家太恶心了,去一次她家,我半月吃不下饭去!”
我说:“她家里再脏再乱也是您的妹妹,这种血缘关系是改不了的。你妹妹家里连续发生两起大事,对她的打击太大了。我估计她的心理出现了问题,您是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亲人,您不管谁管?”
“我能管她什么?她不呆不傻的。”
“大姐,我知道她不呆不傻的。但是,我怀疑她患了孤僻症。我求求您了,我不要求您干别的事,就求您到东风社区来一趟,帮我把她家的门敲开。我已经和东风居委会的秦主任、物业的李经理商量好,您帮我敲开门后,把她送到养老院住一段时间,我找人帮她收拾收拾家。过一段时间,我们再帮忙把她接回来。打扫她家的卫生时,我们全程录像,保证她家的东西不会丢失和损坏。”
在我的一再央求下,她终于答应到东风社区,帮我们敲开上官文姝的门,也同意我找人帮上官文姝清理清理家,再送她进养老院住一段时间。
2007年9月10日上午,事前与上官文青联系后,我从东直门把上官文青拉到东风小区17号楼上官文姝的门前,秦香莲和负责物业管理的一清扫工也一块来到上官文姝的门前。
上官文青轻轻地拍打上官文姝家的门,细声叫道:
“小姝,小姝!”
“小姝,小姝!”
随着上官文青的敲门声,我大喊道:“上官文姝,你姐姐来看您了,你开开门!”
十分钟后,门“吱吜”一声,面容憔悴的上官文姝打开一条缝,露出了半边脸,枯槁的头发上挂着一根草,有一丝惊喜,愣了愣问道:“您怎么来了,您有什么事?”
一股臭气、酸气和霉味冲了出来,像一只巨大的恶犬,凶猛地扑出来,打得我差点晕倒,禁不住咳嗽了几声,向后退了一步。当时的恶心劲,真宛如吃了别人酒后的呕吐物,浑身不舒服,所有的毛孔都想呕吐。
上官文青一直戴着口罩,见她妹妹打开门,她急忙捂住嘴,低下了头。
看到上官文姝这个样子,上官文青脸上立刻多云转阴,显现出极度的反感:“我怎么来了,是你们的片儿警把我拉来的。你看看你这家!你看看你这家!”上官文青一直戴着口罩捂着嘴,口气撞击口罩的声音和说话声夹杂在一块,有些听不清。
“您好,我是咱们社区的民警杨春江,这个人你认识不?”我指着上官文青。
上官文姝有些疑惑地点点头:“认识,是我姐姐。”
“那你就出来,和你姐到小区的座椅上坐一会吧,她来接你的,她给你安排了一个好地方住一住。她让我们来帮你收拾收拾家。”
上官文姝满脸狐疑地出来了。她犹如放馊了的一块熟食,一股酸臭味幽幽的从她身上传出来,随风飘荡。
上官文青在前边捂着嘴走,上官文姝跟在后边低着头走,二人保持着一二米的距离。看到自己的亲姐姐,上官文姝明显的有些兴奋,脸色也由苍白变得有些红润。
二人坐在小区的连椅上,中间隔着一尺远的距离,一边一个,亲切而又不协调地聊着。上官文姝两眼盯着姐姐,上官文青像是害了牙痛,戴着口罩,右手托着嘴巴,两眼不时地看一眼妹妹。
接下来就轮到我们彻底消灭这个“蟑螂窝”了。一踏进上官文姝的房间,我们仨人都傻了眼,宛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客厅里易拉罐饮料罐摞了一人多高,餐厅里的破纸片、烂纸箱堆得有一米多高,还有各色的破布条堆放在阳台上。这堆积如山的垃圾成为了蟑螂嬉戏的乐园,墙上爬的,地上跑的,看着让人眼晕。按个头儿说,从指头盖儿那么大的“祖宗”,到比绿豆粒还小的“孙子”都有,四世同堂。我们清理垃圾的时候,仿佛捅了一个马蜂窝,蟑螂从垃圾堆里跑出来,不亚于每年地坛庙会上的人群,一个挨着一个,乌乌央央的。一脚下去至少死伤十几只,大蟑螂肚皮被挤破发出噗噗的声音,尚未出生的小蟑螂嫩黄嫩黄的。接下来,消灭蟑螂战斗打响了,铁锨、杀虫剂、蟑螂药一起上,喷的、撒的、拍的、踩的一块儿来,那场面真叫一个“激烈”,不一会儿蟑螂尸体遍地。中午11点多,战斗告一段落。物业清扫工把数以万计的蟑螂尸体一簸箕一簸箕地撮出来,看热闹的居民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样惊呼:“哎哟,哎哟,这么多,这么多呀,不可想象!”
吃过午饭,把上官文姝送到社区养老院后,我回到家里,大大咧咧地坐在墙角的椅子上休息,兴奋地向老婆汇报着我们上午的“勇猛顽强”。突然听见我老婆一声大喊:“杨春江,你裤子里有蟑螂!”我下意识的低头,只见一只蟑螂正从我的裤脚往外爬。我“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跳了来,感到身上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似乎看见满地密密麻麻、不断爬行的蟑螂,正喊着口号,迈着整齐的步伐,顺着我的脊梁骨从下向上爬。
“快,快,把衣服脱了,你把蟑螂带到咱家来,咱家成蟑螂窝了!”老婆把嘴一歪,唠叨也就来了,“人家都说,有女莫嫁警察郎,嫁了警察守空房;十天半月不回来,回来一盆脏衣裳,你这更厉害,回家还带来了蟑螂!真够恶心的!”
我嘻皮笑脸地说:“蟑螂是我养的宠物,一不费时,二不费力,这玩意好养!”
“快,快,马上洗澡,恶心死了!”老婆看我还想贫嘴,上前便帮我解开制服上衣的钮扣,拍了我一巴掌,“你看看你这转业转的,人家是转业即转运,你却转祸,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你自主择业,你看人家楼下的老张多好,一天到晚没有事,还能帮家里干些活。”
“有工作干,就是快乐。没有十全十美的生活,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生。”我边说边脱,没有像剥玉米皮那样一层一层地脱,而是腰带一解连裤衩一块脱到脚腕子,“我的衣服都在单位里呢,你洗完以后,再给我熨熨!”
“当警察当出毛病来了,这衣服我只管洗,不管熨!你好好地洗洗,别把蟑螂带到床上!”老婆不高兴地说。